等到魏杜衡安静下来,左却故作体贴入微状,道:“腿酸了吧?你赶紧让我起来吧。”
魏杜衡笑眯眯道:“习武之人体力充沛,左小娘子不必担心。”
“呃……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青师姐该担心了。”
“青师姐要是知道你跟我在一处,放心还来不及。”
“……连荑,我把连荑忘了!”
“连荑?是孔府初次提亲那日替你撵走媒婆的那四位姑娘之一?”
“你们一起赶走媒婆这事我听青师姐说了,不过要说她是为了帮我,我是万万不信的。她可是对街上谣言深信不疑,那日专门潜进府里骂我狐媚,恐怕也就只有你觉得她破坏这桩亲事是为了我。”
“左小娘子跟她之间有过节?”
“她们玄水庭就没几个好人,我刚去修习结界的时候被晾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好不容易可以听学,谁知授课者竟是连荑。在玄水庭,连荑深受宠爱,向来目中无人。听学期间日日刁难,从不真正教我结界。她今日半路拦轿,一定是想毁了这门亲事,使得传闻中那个‘已然失身’的我再也没人敢要。”
“好在她不知左小娘子真正的心思,不然又多一个麻烦。”
“这次她歪打正着,姑且算她有恩于我,我在路上虽然暗中帮她解了围,但此事还没完,所以你让我走吧。”
“好啊,我陪小娘子同去。”
“呃……你不便过去。”
“为何?”
“她……她的衣服被孔孟儒剥了……”
“孔孟儒这都是什么怪癖?总爱扒人衣服,还不论男女。好在左小娘子没有着他的道。不过,孔孟儒一点身手也没有,连荑出自画境,怎会栽在他手上?”
“玄水庭的大师姐前些日子传信给我,说连荑是初次下山历练,托我关照她。她一定是因为不识符纸,又不将孔孟儒放在眼里才会被倒打一耙。”
“原来如此。那左小娘子去吧,我会在上穹府等你归来。”
左却得了“令”,慢慢地起身了。
她腹诽道:“什么鬼符严重剥夺人身自由权……”
她轻微活动了膝盖便御笔回城,来到了安置连荑的荒庙中。庙里住着几个叫花子。她结了一个大界隐了身形,才解了困着连荑的结界,揭走了她身上那张符,视线也从她身上移开了。
“你可以用术笔了,衣服自己解决。”左却背对着连荑举起手里的符,“记着,这是嵎夷传过来的定身符,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符纸。经一事长一智,你以后别不把寻常百姓放在眼里了,人家手段可多着。”
连荑穿着好了,走到左却眼前,咬牙切齿道:“他今日当众羞辱我,我要杀了他!”
“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大婚之日你能跑这破庙来,也不见得你有多爱他,既然不爱,为何不让我杀他?”
“如你所愿,他悔婚了,我并未嫁入孔府。”
“那你还拦我?他有负于你,我杀他,你难道不该高兴吗?”
“这亲,我本就不打算结,还要多谢你这段日子卖力‘帮’我。今日我是看在叶师姐的面子上才出手助你脱困。你若执意要杀孔孟儒,得先过我这一关。”
“你若执意要杀,先过我这一关……”连荑重复了一遍,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陌生的画面——她浮在半空中,身下是一大片的白茅草。
“你若执意要杀,先过我这一关!”连荑又念了一遍。
左却正纳闷着,连荑的脚下忽然开始长出草来。不消片刻,破庙的院子里就长满了白茅草,结界也破了。
庙里歇着的叫花子们好奇地跑出来看。左却站在半空中,还未反应过来,那群叫花子便被他们眼前的白茅草活活勒死了。
连荑吼道:“你若执意要杀,先过我这一关!”
这根本不是往日那个连荑……发生什么了?左却还没弄明白眼前这局面,忽然被一株白茅草猛地甩了一尾,摔到庙外的空地去了。
她尚未来得及起身,便看见连荑御笔离开破庙,飞往……城南!她要去孔府!
左却赶紧爬起御笔追了上去,还一边掏出扶桑铃,道:“去找如愿来一趟孔府!”
扶桑铃收到指示,嗖地一下飞走了。
左却则一路追到了孔府门口。这时连荑已经打晕了孔府守门的侍卫,闯进府里去了。
难道,要灭孔府的人是连荑?
左却脑中闪过这一念头,可又无暇多想,只能马不停蹄地飞奔入府。
出乎意料的是,寻二娘居然在府里!
“退下。”寻二娘站在屋外语气平和地只说了这么一句,连荑便乖乖收住攻势,握着术笔穿过月洞门离开了。
院子里的白茅草随之慢慢消失了。
寻二娘转向左却关切道:“多日未见,你可还好?珂儿可还好?”
“寻梅前辈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竟不知,前辈和孔府也有瓜葛。看来,先前屡次破除孔府结界之人也是前辈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除了殿下整个四国还没几个人知晓‘寻梅’这个名字。”
“我刚才追的那人并非鱼鸟族人,她为何会听你命令行事?”
“她确实不是我族中人,她只是长在逐风落门口的一株草,曾经也算是给逐风落看门的小妖。”
左却故意试探道:“她要杀孔孟儒。”
“孔家于我有恩,只要我在这一日,一定保他们一家平安。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费尽心思保护孔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与孔家二公子有些渊源。”左却看了一眼寻梅身后紧闭的房门,“今日这桩亲事作罢,我还尚未回家跟我师姐好好解释,孔府就暂且交给寻前辈照顾了。改日,我一定上门拜谢。先告辞了。”说完,左却就离开了。
她一出孔府,刚好好碰上如愿、红玉和魏杜衡。
如愿将扶桑铃归还,道:“子衿在家照看弥珂,无暇他顾。孔府出何事了?你这样匆忙叫我赶过来。”
“玄水庭弟子连荑是逐风落妖草,她在孔孟儒手上吃了亏,想杀人灭口。她身上似乎有封印,今日不知何缘故她有些发狂,我担心以我一人之力保不住孔府上下,所以才……”
“左小娘子可有受伤?!”魏杜衡走上前,上下仔细打量起左却来,“你摔了?”
“受了连荑一击,不算重。”左却转而扯了扯如愿的衣袖,“你和我一起去把连荑找出来带回府里吧!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在外面我不放心。”
如愿颔首。红玉执意跟着如愿,杜衡又不放心左却,结果便是他们四人一同跟着扶桑铃找连荑去了。
连荑虽不明白自己为何违逆不了那位蒙着黑面纱叫她“退下”的妇人,但也知道不能硬闯了,便无声地潜伏在孔府周边,等那位妇人离开了再寻机会出手。
左却等人找到她时,她隐了身正坐在孔府的墙头咬一块鸡腿。她见左却带的人多,二话不说丢了鸡腿就跑。
红玉抬起手,拨了拨流水琴,四面冰墙应声出现搭成了一间小冰屋挡了她的去路,如愿解开乾坤袋,两把剑一齐飞了出来,悬在唯一没有结冰墙的一面,指着冰屋里的连荑。
如愿道:“画境弟子下山历练,竟跑到寻常百姓家去杀人。今日这事若是传到境尊的耳朵里,玄水出面也保不住你。”
连荑说哭就哭,可怜兮兮道:“玄水……画境……我们不是……师父救我……”
左却走上前,开解道:“连荑,不管你是何出身,只要你不乱杀无辜,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指责你。”
连荑歇斯底里道:“我已经杀人了!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多杀一个孔孟儒又何妨?!他禽兽不如,早就该死了!”
这时,一根银针从左却耳边飞过,连荑随即晕了过去。左却跑上前,扶住了她。
冰屋消散,如愿走到左却跟前,道:“把她交给我,回府吧。”说完她直接将连荑抱起来了。
左却从连荑手里拿走了她的术笔,仔细确认了一遍。术笔尚未取名,难道她真是踏雪的主人?可她根本不能违抗寻梅,踏雪的主人却明显不受寻梅摆布……难道是因为这具身体并不完全属于踏雪主人?
回到上穹府,子衿第一时间替连荑探了脉,并没有发现异常。左却吃过饭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屋里,直到两个时辰之后,玄水突然现身连个解释也没有就将连荑带走了。
如愿见左却一脸愁容,安慰道:“玄水极少下山,连荑身上的封印多半是他所为。画境过来需要几个时辰你也清楚,定是连荑一出事他便赶了过来。由此可见,玄水十分疼惜他这位弟子,你不必担心。”
“我不是担心……如愿,如果灭鱼鸟族的那个人其实还没死,你会亲手杀了他吗?”
“能死在我手上最好,若是死在别人手里也能接受,偿命即可。”
“我刚才——”
“如公子!你手里那两把剑,是不是有一把是邊州城的落雁?可否借来一观?”魏杜衡忽然闯了进来。
“自然可以。”如愿将落雁剑递给魏杜衡。
魏杜衡细细品着,由衷赞道:“果然是好剑。”他归剑入鞘,递还给如愿,“先前在邊州城,听闻如公子和龙姑娘一起追盗剑贼去了,没想到落雁竟有如此慧眼,认了如公子为主。”
“魏公子过誉了。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左却说,有劳魏公子成全。”
魏杜衡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率,不好再多加阻挠,看了一眼左却便千般不舍地出去了。
如愿给左却倒了一杯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我不知你与连荑之间有何过节,倘若你一定要动她我不拦你,只是玄水恐怕不会放任旁人如此对待他的爱徒。但若你们之间只是误会,我劝你将事情弄清楚了再动手,否则就是滥杀无辜。”
“你怎知……”
“你有心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方才又那样问我,我不想知晓都难。”
左却叹了口气,道:“你此次回来还走吗?”
“盗剑贼一事已了,暂时不走了。红玉也喜欢待在这里。”
“你杀了那道士,项连岑应该不会轻易原谅你吧?”
“他没机会怨我了。他想杀红玉,我只好让他们师徒团聚了。”
如愿真是杀伐果断。左却自愧弗如,一口饮尽杯中水,道:“那个,离弓还在你手里吗?”
“离弓对花草无害,你用它对付不了连荑。”
“我不是要对付她,只是想试试离弓射出的箭在水里是不是也照样能飞。”
如愿拿出小方盒放至她眼前。
左却拉过凳子靠如愿近了些,小声道:“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那个,鱼饵的傀儡符可有解法?”
“你后悔了,想嫁进孔府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符酒一饮就要做一辈子的傀儡,感觉挺可怜的。”左却忽然激动起来,“鱼饵告诉你如何解了是不是?”
如愿纳闷道:“傀儡符确实可以解,只是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求知欲强。你快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