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
莫太尉和其夫人坐在上座,莫云开站在母亲身边,魏杜衡站在堂中央。
“老爷,这傀儡符真不是云开不愿意给,主要是他要用这符去破坏城南孔家的喜事。这孔大人虽是个小官,那毕竟也是官,万一日后这事捅到上面,吃亏的可是老爷。况且,堂堂太尉府的人竟沦落到抢亲的地步,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老爷的脸面都要丢尽。我也是为老爷、为咱们太尉府着想啊!这几日,想必老爷也从下人口中听到些闲言碎语,魏公子光天化日之下竟与孔家未过门的娘子搂搂抱抱,这让咱们太尉府颜面何存呐?”
魏杜衡从容不迫地道:“夫人误会了。我一向对这些符纸颇感兴趣,此次只是想借云开妹妹的傀儡符钻研一番,并非是想破坏孔家的好事,抢亲更是无稽之谈。至于我与上穹府左却之间是何种关系,还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不过,我不得不提醒夫人一句,左却出自上穹画境。画境可是个四国王族皆要仰仗的地方,夫人不觉得在背后说这些话折损她的名声有些不妥吗?”
“就算是画境弟子,她也还是个姑娘。姑娘家怎可如此乱来?先前她与孔家大公子那些事在潭州城传得沸沸扬扬。魏公子你和她那点事若非老爷出面,恐怕也要闹得人尽皆知。现如今人家大婚之日都谈妥了,傀儡符你就别想了。”
莫太尉颔首道:“嗯,傀儡符的确不是好东西,你还是不碰为好。你若有心钻研,我派人去搜罗一些别的符纸回来。”
“不必了!”魏杜衡白了一眼莫云开便拂袖而去。
从太尉府出来时,天将黑了。
魏杜衡在街上买了几坛酒来到上穹府,半躺在左却的房顶慢饮。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左却将子衿送了出来。
“让青师姐费心了。”
“只要你想清楚了,是真心要嫁入孔府,我一定替你备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嫁衣。”
左却点点头,没有说话。
送走子衿后,她立即飞身上了屋顶,一看魏杜衡身旁的酒坛,便道:“你又打了败仗。”她往旁边一坐,又安慰道:“无妨,我原本也没指望你。其实我父亲也另娶了一房正妻,不管跨越多少岁月,后来者大多会对头先那位的孩子或多或少心存芥蒂,我知道太尉夫人不会轻易同意把傀儡符给你。”
“左小娘子怎知莫云开会将此事告诉长辈?”
“猜的。初见莫云开此人是在邊州城,那时你明明不待见她,她却依然唤你‘兄长’,可见她极其注重长幼尊卑。你将求取傀儡符的缘由倾盘托出,她自然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多半会先问过家中长辈的意见。”
魏杜衡埋怨道:“你既已猜到,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魏少庄主脑瓜子不是挺好使吗?况且,那日是你说要自己来,我可不想抢你风头。”
“左小娘子还有兴致打趣我,看来是胸有成竹了,可否透露一二?”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总之,你不必看太尉府那些人的脸色行事。”
“左小娘子可猜到今日太尉夫人说我什么了?”
“我怎么会知道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与左小娘子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让我顾全太尉府颜面。小娘子方才说,我不必看她脸色行事,可是有心撩拨?”
左却一听立即条件反射从房顶一跃而下,骂道:“魏杜衡你无赖!我好心安慰你,你简直忘恩负义不知廉耻!”
魏杜衡坐起身来,懒懒地道:“魏某生性贪婪,左小娘子想安慰我,光凭几句话哪里够?”
“你再说胡话我让青师姐赶你走!”
“我若不来,小弥珂又该乱跑了。”
“真是个泼皮无赖!”左却最后骂了一句便进屋了。
六日过去,小雪至,朔风起,枝叶离,冬始俏。左却坐在镜子前,子衿正替她梳妆。
“青师姐,如愿不会误了时辰吧?”
“放心,珂儿在前院等着呢。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如愿既然答应了巳时前赶到,定不会食言。”
一个时辰后,左却身穿红嫁衣、一身喜庆地徘徊在屋子里。须臾,房门被推开,她激动地迎了上去,“如……怎么是你?”
魏杜衡看见左却,呆了一瞬,道:“……我,我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如公子,我将此物交给了他,托他务必转交给左小娘子。”魏杜衡从怀里拿出一张符来。
是她交给你让你转交给我吧……左却一边腹诽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她为何不自己送进来?”
“龙女说,做戏得做足,去街上替你备礼了。我委实没想到,如公子便是左小娘子口中不可泄露的‘天机’。”
“这也是托了你的福。那日你说莫云开手里有傀儡符,我才想着如愿亦与鱼饵私交甚好,手里肯定也有傀儡符,我便传信过去问了问。她用不惯符纸,所以手里并没有,不过好在她离棽州城不远,盗剑贼一事也快了了,便答应手上事情了结后去棽州城替我要一张傀儡符,还会亲自送过来。”左却一抬头,发觉魏杜衡还盯着她,她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妆容花了吗?”
魏杜衡却二话不说将她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你疯了吗?快放我下来!我还有正事要办!魏杜衡你放我下来!魏杜衡!我还得去见孔孟儒!这门亲事还没了结!你把嫁衣弄皱了……”左却忽然闷哼一声,耳根子瞬间嫣红。
魏杜衡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原来左小娘子的弱点是脖子。”
左却难为情道:“……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和孔孟儒拜天地了。”
魏杜衡笑眯眯地站起身,倾身欲将她扶起。
她忙道:“我自己起!”起身后又埋怨道:“你是鬼上身了吗?你明知接下来至关重要。”
“于我而言,左小娘子最是重要。傀儡符给我吧,我去准备准备,稍后教你如何用。”
左却递出傀儡符,转身去梳妆台整理仪容。她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并未觉得与平日有何大不同。
黄昏之时,将近吉时,盖着红盖头的左却被子衿送进了上穹府外、孔府的花轿里。和她一起进入花轿的还有一壶酒,壶身上贴着红纸。外头迎亲乐曲不断,喧闹非常。她坐在轿子里一路扶着那一壶酒,生怕轿子歪了酒水洒了。
行至半路,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乐曲也逐渐弱了、停了。
“何方妖女胆敢挡我孔孟儒的路?!”
“我家主子看上了轿中那位美娘子,要我抢回去给他做压寨夫人。”
这是……连荑的声音,连荑这是打算毁了大婚。左却掀起盖头将轿帘拨开了一条缝,发现周围结了界。孔孟儒穿着一身喜服,慢慢下了马,走到了连荑跟前,问道:“你家主子算哪根葱?”
连荑双手环胸,气势凌人道:“你管得着吗?反正今日你休想娶亲!”
孔孟儒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就把新娘子拱手相让。”
“凭什么要我过去?!不要你让,我也照样能把她抢走!”
孔孟儒笑得邪气,淡定自若道:“那我们打个赌,你要是抢不走,我就剥了你的衣裳。”
连荑欣然接受:“怕你不成!”
可左却并不想因一个连荑破坏自己的计划,唤出术笔正要出手,忽听连荑大叫道:“你个下流痞子!我要杀了你!”
左却再次抬头望了过去,谁知孔孟儒竟趁机往连荑身上贴了一张符,叫她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连术法也施不出来。
但逼得连荑大叫的却并非那张符,而是孔孟儒果真当众剥了她的衣裳。虽说结界之中只有迎亲队伍,可也是男子居多……
左却出手结了一个界隐了连荑身形,送她到了人少的地方,顺带破了她结的那个界。
“谁要碍我的路,我就毁了谁!走,回府!”孔孟儒上了马继续赶路。
乐曲重新响了起来。
这回倒是顺遂,一直到孔府大门外轿子才落地。孔孟儒一下马,久候的家丁便递上一弯弓箭和一支箭。
左却只听见三声响,便有人进轿来扶她,“娘子该下轿了。”
左却顺手带上那壶酒和一个杯子,一下轿子她便停下了脚步,道:“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习俗,新娘子下轿须得敬新郎官一杯酒才能踏进婆家。”她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
孔孟儒走近,笑道:“别说一杯酒,一百杯也不成问题!不过,娘子得跟为夫一起喝。”他抬手直接将盖头掀了。
媒婆忙接住飘在空中的红盖头,急道:“哎呀大少爷!这红盖头得洞房的时候才能揭开!现在揭了不吉利呀!”
“好。”左却笑着答应了,把手里原本端着的那杯酒递给了一旁的婢女。
“来啊!拿一对酒杯来!我要和娘子在这把交杯酒喝了!”
孔母点头同意了,立即有人送上了一对酒杯。
左却接连倒满了,笑着与孔孟儒交臂,她本想等对方先喝,孔孟儒却一直盯着她,大有“你不喝我就不喝”的气势。
她心想,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于是毫不犹豫地将杯子送到嘴边。孔孟儒跟着她的动作,二人一起饮尽了杯中酒。
就在这时,魏杜衡从天而降,落在了孔孟儒身边,轻声道:“立即悔婚!不许再娶左却!不许寻死!”
孔孟儒神色凝重顿了片刻,忽然囔道:“我不娶她了!”
在场的诸位皆是一脸震惊,而孔父倒是松了一口气。
“什么?!悔婚?这新娘子都接到家门口了,临时反悔?简直闻所未闻!姑娘,你直接进府拜堂去!别怕,我们支持你!”看热闹的百姓忿忿不平道。
左却好像没听见周围百姓的呼声似的,敛去笑,云淡风轻道:“好,我同意。这门亲事作罢。”
“什么?!这亲不结了?这不是瞎胡闹吗?!好端端的怎就不结了?!”
“依我看,就是那人使了妖术!不然怎么他一来,新郎官不娶新娘子不嫁了?一定是他从中作梗!”
“哎!他把新娘子掳走了!”
如他们所说,魏杜衡确实众目睽睽之下把左却掳走了,还将她带到了潭州城外的一片林子里。
左却如释重负,自行卸了头顶的凤冠,道:“如愿说,谁用的符便听谁使唤。为什么孔孟儒会听你的话?”
魏杜衡漫不经心答道:“左小娘子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你休想!”左却拒绝得十分干脆,但她却踮起脚真的亲了魏杜衡一口。她难以置信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用符之人!”
“我只是没想到左小娘子会喝那壶酒。”
“我不是控制孔孟儒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早有预谋,故意‘巧遇’如愿?”
“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么?”
“我不相信我认识的那个魏杜衡是这样的人,所以才问你的。我要你亲口说。”
魏杜衡舒心一笑,走到旁边草地坐下,冲着左却招手道:“过来坐。”
左却落落大方地向他走去,表情却十分怪异,“我不坐地上!我不坐!魏杜衡你收回!”她正要坐下时,忍不住喊道:“我怕蚯蚓!”
魏杜衡闻言赶紧将她拉到了怀里,道:“那就委屈左小娘子了。”
左却望着他道:“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左小娘子一身红嫁衣,简直就是蓄意‘勾引’。我若有心左右你,你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吗?”
“那你以后不许使唤我!我不做你的傀儡。”
“那可不行,我还有许多不解之处想请左小娘子答疑解惑呢。比如,左小娘子为何害怕蚯蚓?”
“小的时候我在这上面吃过亏,自那之后,不敢直面这些东西。”左却想起旧事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魏杜衡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道:“我知道了,往后不会再让左小娘子坐地上了。”顿了顿,他又问:“那日,左小娘子答应孔府之后,为何不让我插手了?”
“我那日在街上看到你画的像了。你将我放在心上,我既然不能让你如愿以偿,自然也不能让你为了我平白无故与人结仇。”
“如今,托左小娘子的福,我终于得偿所愿了。可我见不得旁人对你动心思,见不得你为他人穿嫁衣,我甚至想毁了孔府,让你在这世间再无牵绊,可又怕你忧思难解……左小娘子,我该如何是好?”
“孔孟儒看上的人是那日在花月楼想杀他的那个,并不是我。我也不是为他人穿嫁衣,我是为了给孔孟儒送符酒让他悔婚,说到底是为我自己穿的嫁衣。你怎么换了一个地方还是喜欢胡思乱想?你要相信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左小娘子言之有理。”魏杜衡露出笑容,“若是有朝一日左小娘子想嫁人了,新郎官定是魏某无疑。”
左却心道:“等回府了,一定要问问如愿,鱼饵有没有告诉她傀儡符的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