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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如凤

续断录 慕战子cjh 9666 2024-07-06 16:29

  圣女失魂真相大白之后,族中众人上下一心将前圣女及八趾男的一应物品全部焚毁,至于那个下药的稳婆,据说要被处以星曜族极刑——雪葬。

  雪葬,即将活人衣物尽数褪去,经水火之浴净身后埋入堆砌的雪洞之中,直至僵冷而死。祈愿大典不可见血,祭品就是这样来的。

  归根结底,种下如此恶果的不是老圣女,也不是稳婆,而是延续了千百年令她们深信不疑的族规。如果星曜族不驱逐残缺之人,无论是圣女还是寻常族人,她们都可以和相爱之人相依为伴。自然也就不需要为了留在在乎的人身边费尽心思、不择手段。

  左却心事重重地独立在白山瑶池边畔,目光呆滞地望着水中的倒影。

  突然,一件斗篷裹到了她身上,一女声关切道:“此处风寒,当心受凉。”

  左却一边抬手系紧了斗篷带子,一边道:“多谢青师姐。”

  子衿就那样站在左却身边,视线投向了蓝蓝的湖面。沉默了一阵,她突然开口道:“托你替我寻回第三魂之人……是我爹,对吗?”

  左却心想,哪有什么事是真正的星曜族圣女不能得知的。

  于是,她老老实实交代道:“我确实是受银司辰所托。当时之所以没据实以告,只是觉得时候未到。如今时机成熟了,即便青师姐不问,我也会找机会说。”

  “你一定是在星域见的我爹吧?我知道,爹是为了我才以身殉阵。昨日困住你的并非寻常星阵。圆此阵者,身归阵,魂归域。想必,我爹费了许久许久才得知第三魂的下落吧。”

  “我只知道,银司辰对青师姐的疼爱,绝不亚于师父。”

  “我明白,即便只能救这一个我,他也愿意魂飞魄散……那定是极爱我的。”

  “青师姐此话何意?这世间本就只有你一个,为什么说‘只能救这一个’?”

  “星域好比一片林子,一条星轨便是一棵树,每棵树只有一个主根。若我是主根,无论轮回几道,这棵树都只会往上长。即便你替我寻回了第三魂,这棵树也只能再长一根新枝出来,原本就长好的枝还是原来那样。这些我爹没告诉你吗?”

  左却大惊失色,脚下一滑险些摔进瑶池。

  子衿及时将她拽住了,道:“此处湿气过重,不宜久待,我们还是上去吧。”

  左却一反常态撇开子衿的手,唤出术笔飞身上岸。她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屋外还结了好几层的界。子衿被挡在外面,并非破不了这结界,只是隐约明白了左却这样反常的原因,留下一句“抱歉”便下山了。

  山间白雪皑皑,瑶池一片碧蓝。风仿佛停下了,水似乎也不再荡漾。周遭静谧极了。

  左却躲在门后捂着嘴不吱声,眼泪像破堤的洪水挡也挡不住。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浑身酸软,依着门瘫坐在地上。没过片刻,她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像是起不来,又像是不愿意起来。

  暮色四合。

  不多时,屋子里便黑漆漆一片,只有微弱的星光从窗户投射进来。直到第二天清晨,屋子里才重新亮堂起来。

  没过多久,结界被人一举击破了。

  来人敲了敲门,见没有回应,直接推了推门。发现门被堵着,便从窗户跳了进来。

  来的是如愿。

  她将一枚扶桑铃扔到地上,道:“子衿留给你的。”

  那铃铛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左却的眼前,可她仍旧无动于衷。

  如愿注视着她,右手却弯向身后果断拔出了之心剑,倏而指向她的鼻尖,“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我上穹画境有何目的?今日你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休怪我手下无情!”

  “想杀我的人那么多,不缺你一个。”左却慢慢坐起身,几乎是一不当心就会碰到之心剑,她却像看不见那把剑一样,“你要杀便杀,多说无益。”

  如果不是如愿把剑挪开了些,她的鼻子就算没掉恐怕也得见血。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追杀蝶妖,手刃星曜族人,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我从未觉得你不敢杀我,你只是需要一个足以杀我的理由。我心甘情愿把命给你,这个理由够吗?”

  “就这么死,也太便宜你了!”如愿将剑插回了剑鞘,“白月传信,弥珂擅离画境,子衿已先行归返南交,她临走托我照看你。起来,随我去嵎夷!”

  “我的死活与你无关,你……你干什么?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你放我下来!柳如凤!”

  如愿脸色一沉,停下了脚步,“你叫我什么?!”

  “偏叫你柳如凤!你不爱听大可把我丢出去!”

  “看来你真是活腻了!既然你这么想死,我便如了你的愿——把你绑了送去蝶妖的老巢!那些个幼虫没了主子替它们觅食,多半也饿了。”

  “柳如凤你卑鄙无耻!”

  “这就受不住,还想寻死?死人往地里一埋难免要受虫蚁啃噬,莫非你还想被焚尸?”

  “……”

  “既然想明白了,就乖乖随我去嵎夷。别再装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八日后,最末一次落了地。

  左却不情不愿地跟在如愿身后,走了没多远,便不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嗅了嗅空气。

  这里的风有股子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受好奇心驱使,左却抬起头环视了一周。除了脚下这条山路,就是山和花草树木,也没瞧出什么花样来。

  如愿偏头瞥了她一眼,解释道:“此处与东溟水域毗邻。”

  左却装作不稀罕的样子别开了头,没有理会他。只是脚步略微快了些,险些越过了如愿。

  海浪声越来越近。作为一个从未真正见过海的内陆人,左却迫不及待地想去一睹大海的波澜壮阔,怎奈如愿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放缓了步子,恨得她几乎想一掌将眼前的人拍到九霄云外去。

  不过,她也就忍了一小会,便不管不顾地径自走到前边,脚步飞快地拐去了海滩。

  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她毫不犹豫地把脚上的鞋袜全都脱了,打着赤脚慢慢地靠近大海。沙子极细,又被海水荡涤得干干净净,一脚踩下去又软又痒。海浪紊然有序地拍打着海岸,逼得细沙无奈地被冲上来又被带下去,就连左却也觉得自己要被海水和细沙联手带进海里去了。

  如愿施施然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再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寻常女子绝不敢这样露出脚来。”

  左却一心关注着脚下的沙子和海水,头也没抬一下,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你应该明白知道太多活不长久的道理。”

  “彼此彼此。”

  如愿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此处是龙族地盘,龙族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这一片几乎无人,只是偶有一两个游手好闲的贵公子千里迢迢过来求娶龙女。我先去客栈要两间房,你自己当心点。”

  客栈?居然还有开店开到这地方来的?

  左却装作继续踩沙嬉水,待如愿走远了些她才扭过头望向他离去的方向。

  附近确实有家客栈,只是要爬好一段石阶路才能进到里边。客栈的门匾上刻着“不归溟”。屋子是木制的,大概是受海风腐蚀过重,朝海一面的木条色泽不一,旧木之间多夹杂着新木。

  左却遥望着如愿的背影,心想:“他似乎对这个地方格外熟悉……可撇开龙族不谈,这里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沿海小城。他为什么要不止一次地过来?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特殊的意义,又或者是,有什么人在这里?”

  “如愿,柳如凤,他为什么要改名字?又是什么时候改的呢?”左却暗自嘀咕着,意识到自己对毕不遇唯一的弟子真是一点都不了解。除了他的名字、他的剑以及他与蝶妖之间说不明道不清的恩怨,再无所知。

  如愿是怎么拜师毕不遇的?画境建成已有十多载,可毕不遇只收了他这一个徒弟……他是什么时候进的画境?毕不遇愿意将鱼鸟族圣物交到他手里,到底是对他的信任还是说他也参与了当年鱼鸟族灭族一事?通过他是不是就可以知晓毕不遇当年屠灭鱼鸟族的真正原因?

  不归溟。

  客栈掌柜一边擦着桌椅一边说道:“我们这确实有个柳家,但也是八年前的事了。八年前,柳家三口忽然就销声匿迹了,柳家的下人也纷纷散了。”

  左却问道:“这柳家是不是有个儿子?”

  “柳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闺女。”

  “会不会是有一个私生子?”

  “不会不会!柳家是本分人家,才能养出那样明理懂事的孩子。这柳家小姐从小就心肠好!有一年发大水,淹死了好些人,活下来的那些孤零零的孩子都被接到齐飞学堂去了。那学堂就是柳家小姐开办的,那一年她才八九岁!”

  “这个柳小姐叫什么名字?”

  “年岁太久了,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叫柳——”

  “乔掌柜!往我屋里添壶茶水。”如愿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硬生生的将乔掌柜的话给打断了。

  “如公子请稍候,我这就去。”乔掌柜停下手里的活,撇下左却就奔后厨去了。

  如愿站在原地俯视着左却,道:“既然玩够了就回屋里洗洗,我让乔掌柜替你备热水。”

  “你刚才分明就是故意不让掌柜的告诉我柳家小姐的芳名,该不会你就是那个柳家小姐吧?那你肯定是为了隐瞒真实身份才改了名字。”左却迈上台阶,一步一步走到如愿的跟前,“身份这么快就被我揭穿了,是不是后悔带我过来了?”

  “就凭你能在这芗城翻起什么浪来?即便知道我原本的身份,你又能如何?芗城的百姓没有一个清楚柳家三口的下落,就算你跟他们说,我就是柳家的女儿,你以为他们就会信你?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有半分姑娘家的样子?”

  “有了双子妆,旁人自然瞧不出来你的模样。总有一天有人会揭掉你的面具。”

  “我既然敢三番五次地来,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你若是不怕被人骂,大可去街上大肆宣扬我就是柳如凤。”

  “你既不是柳如凤,刚才为什么不让乔掌柜好好答我的话?”

  “只是不愿多生枝节罢了。”如愿指了指旁边的走廊,“每间房门口都悬着木牌,上面写着你名字的就是你的房间,回房歇着吧。”

  看来多说无益。左却坦然接受现状,乖乖回了房间。如愿给她挑的这间房,窗户正好对着海,站在窗边能看海,躺在床上能聆听浪声,她倒是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住海景房居然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乔掌柜听从如愿吩咐,不久便送来了热水。

  左却拴上门,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爬上床睡了一觉。

  太阳落山之后,她才懒懒地坐起来,挪步到窗边。远远地瞧见如愿在海滩练剑,左却跟着比划了两三招,再抬头细看如愿的动作时,猛然发觉暗黑色的礁石上方飘着一点点红。

  她三五两下穿上外衣跑出客栈,奔到了那块礁石的附近。

  再细看时却无半点红。

  “难道是被风吹来的红纱巾落海里去了?”左却喃喃自语道。

  她御笔落到那块礁石上,转了一圈也没见水面上漂浮着红色的物件。实在找不出来,她又御笔回到了沙地,朝着还在专心练剑的如愿喊道:“欸,你是不是和蝶妖以外的妖也结了仇?”

  如愿一心练剑,并不理会。

  “我刚刚可看见了!那妖物穿着红衣!”左却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如愿仍没给点回应,便直接御笔飞到山头寻红衣妖去了。

  如愿这才收了之心剑,望向那块礁石。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着红衣的小姑娘——长得极好看,不是那种妖艳之美,不是靠胭脂水粉抹出来的美,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更甚,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能与之争锋。

  晨光熹微之时,她坐在那块礁石上抹着泪,是妖还是人根本无从分辨。另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身着青衫站在海浪碰不到的沙地上,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便下海游到了礁石边上,仰起头,问道:“妹妹,你哭什么?是下不来吗?”

  礁石上的小姑娘泪眼婆娑,望着浮在海面的小孩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

  礁石上的小姑娘没有答话,眼泪也没停下来。

  “我知道一个地方,和你一样好看,你一定会喜欢!我带你去吧!”水里的小孩朝上伸出了双手。礁石上的小姑娘踟蹰了须臾,才站起身朝着海里轻轻一跃,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对方怀中。

  “我叫凤儿,你叫什么名字?”

  “……红玉。”她有些羞怯。

  “红玉,是谁惹哭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红玉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

  “那我带你去玩,你别难过了。”

  如愿迈开步子走到海滩尽头,爬上了礁石,沿着海岸到了另一片海滩。这里几乎没有人留下的脚印,因为除了爬礁石,没有路通往这里。

  海滩上匍匐着一大片的鲎藤。它们开着紫色的喇叭花,被海风吹得摇曳生姿,与蔚蓝的大海交相辉映,甚是好看。

  左却御笔在山间飞来飞去,瞥见如愿身影,立即落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如公子还挺有雅兴,练剑之余,跑到这地方来赏花。只是,”左却蹲了下来,轻轻地摸了摸一朵鲎藤花,“可惜了。”

  “有何可惜?”

  “可惜,没人陪你同赏。”

  如愿原本就不爱笑,听了左却这话,脸色更是难看,索性御剑飞回了客栈。

  左却一见他那反应立即明白她不该说那句话,即便她与如愿各有秘密不愿袒露,她也不该说那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明明一直都懂。

  入了夜。

  乔掌柜的相公在街上做完工回来,正好赶上晚饭。因主客有别,他们四人分了两桌吃饭。

  “如愿,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

  “明日你随我去学堂送些东西。”

  “……好。”

  夜里戌时已过,亥时未至,左却侧躺在床上,透过窗看着悬在半空的星星。

  曾经即便不能复活妈妈,好歹想着有朝一日能给妈妈一座坟,日子也算有点盼头,可如今一无所有,就剩下这么一点微末的意识让她在梦里必须像个人一样活着,却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左却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从窗外传来了琴音。曲子温婉动听,教人听之心情甚好。

  没想到如愿这样的人居然能弹出这样细腻的曲子来。左却躺平了,闭上眼睛细听琴音袅袅。听到中途,突然多了一阵吹奏之声,许是笛音,许是萧声,左却分辨不清,只顾着听曲子,不久便入眠了。

  第二日,如愿来敲门,左却才悠然转醒。

  自从得知救不回妈妈之后,她难得的一夜好眠,没有噩梦缠身,亦没有中途醒来。她动作麻利地起了床,匆匆洗漱捯饬了一番,便出了门。

  不归溟门口。

  左却道:“早。”

  如愿点了点头,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走,“今日早膳去街上吃。”

  左却紧紧跟在他后边,前者走一步她就走一步,前者御剑她就御笔,不消一刻钟便到了街上。如愿指向一位站在路边正低头收拾鱼虾的摊贩大叔,介绍道:“芗城以海错为主,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左却瞧了瞧摊贩大叔菜板上还在滴水的薄荷、紫苏和葱,道:“客随主便。”

  于是,如愿冲着摊贩大叔喊道:“甄叔!两碗鱼粥,再来一份枕头饼。”

  摊贩一抬头,忙擦起手来,“原来是如公子来了!”他动作娴熟地盛了两大碗粥上来,“如公子慢用。”

  左却望着坐在对面的如愿,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记得你?还对你这样客气?”

  “你若是一年来个几回,他们必然也会记得你。趁热吃吧,吃完干活。”

  吃完早点后。

  如愿轻车熟路地去了好几家铺子,买了些笔墨纸砚、书和点心,还有酒。

  左却手里提着点心和酒,怀里抱着书,问道:“去学堂买酒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如愿走在前头引路,走到街的尽头,拐进了一方院子。

  左却停了一瞬,艰难地抬头看了看,“齐飞学堂,原来是这个‘齐飞’。”她追到如愿跟前问道,“为什么要取名‘齐飞’?”

  如愿脚步停了下来,“孤鹜不如群雁。”她接过左却手里的酒和点心,连门都没敲直接进了一间屋子。

  左却心道:“答得这么溜,还说自己不是柳家小姐……”

  她抱着书跟进去,只见一位年近花甲的布衣老者端坐在书案前正聚精会神地阅览书简。屋子里除了桌椅、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其余都是书,书面看着虽然干净但磨损严重,显然常被翻阅。

  如愿站在书案旁没有出言惊扰,只是轻轻地将那壶酒开了盖。

  持简老者使劲吸了吸鼻子——嗅了嗅空气,忽然抬起头来,胸有成竹道:“果然是你回来了!”

  如愿向老者行了个大礼,“夫子。”

  夫子紧忙站起身来,“不必多礼,快把酒拿来!”他瞧见左却,又好奇道:“这位姑娘是?”

  如愿故作玩笑道:“路上捡来的。”

  闻言,左却气冲冲地把书放到书案上,忍气吞声地向夫子抱拳作揖道,“晚辈左却见过夫子。”

  “左姑娘既是如公子的朋友,不必多礼。”

  如愿指了指里屋,对着左却吩咐道:“你将这些书搬到里屋去。”

  夫子道:“远来是客,怎好劳烦左姑娘?先放着吧,等孩子们来。”

  “没事,这不重。”左却自告奋勇地将书又抱起来,径自往里屋去了。

  谁知掀开门帘,里面一片漆黑,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听着如愿正与夫子谈话,她也懒得打搅他们,便抬起脚摸索着往里走,结果她还没探到书架,反倒先踹倒了一堆书。

  她虽然看不见,但单凭声音就知道这里面根本没有书架,书都是一摞一摞的堆在地上,这会儿那些书正排山倒海地散落遍地。

  夫子闻声提着一盏灯进来了,屋内瞬间亮堂了许多。

  “左姑娘见谅。老夫许久未见如公子,一时高兴竟忘了替姑娘掌灯。老夫这就去找些孩子来整理。”夫子将手里的灯盏递给了如愿。

  不消片刻,夫子果然领了四个孩子来。

  孩子们见到如愿,纷纷对着他施礼,“如哥哥好!”

  左却点了点头,觉着这些孩子甚懂礼数。

  岂不料,他们的礼数只限于如愿——其中一名个头最矮的孩子指着左却,道:“你是哪里来的捣蛋鬼?竟把我们的书都推倒了!”

  闻言,夫子板着脸,训斥道:“平日如何教导你们的?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你们当中可有人做到了?”

  “学生知错了。”那群孩子瞬间站得整整齐齐,朝着左却恭恭敬敬地施礼,“姐姐好。”

  左却见他们被夫子责备,又于心不忍,忙道:“无妨无妨。”

  夫子指着地上乱糟糟的书,嘱咐道:“项林,你最是年长,快带师弟们去整理。”

  “是。”

  项林分配好任务,四个孩子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左却身为罪魁祸首没有站在旁边监工的道理,便主动动起手来。

  如愿和夫子一道走了出去,到院子里饮起酒来。

  “小姐许久未来,我还以为又遇上危险了。好在您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定是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保佑了您。”

  “郑伯,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柳如凤,您不必为我担心。如今蝶妖已死,待我找到那臭道士,必用他的狗命祭奠爹娘在天之灵!”

  夫子一边饮酒一边落泪,“都怪我当年没能拦着老爷夫人,才害得他们丧了命……”

  “爹娘命丧黄泉,无论如何也怪不到郑伯您的头上,当年若非我一意孤行誓要追回项连岑,又岂会着了那臭道士的道,被那蝶妖一路追赶?若不是为了我,爹娘何须与蝶妖动手,又怎会身中幻术坠落山崖……”

  “小姐,您可千万别这样说自己!咱们柳家遭此大难,皆因项家小子而起!他若敢回来,我定要绑他去老爷和夫人的墓前磕千百个响头谢罪!”

  如愿忍泪含悲,一口气饮了一杯酒,“说到底,还是怪我。若我那日没有带走红玉,根本不会发大水,项连岑也不会幼失怙恃,不会因后怕生出远离芗城的念头。他若没随那道士远走,我亦不会千里迢迢追到南交去,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郑伯,是我错了……待我手刃那臭道士,就去九泉之下向爹娘请罪。”

  “小姐,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老爷和夫人当年之所以不辞辛劳奔波千里去找您,正是因为担心您孤零零一个人在外受欺负呀!您得好好活着才算是不辜负老爷和夫人的付出啊!”

  左却躲在墙后,将这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便御笔离开了齐飞书堂。

  她心不在焉地游荡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便拐进了一家酒肆,要了一壶清酒,独自饮起来。因是偏僻小城,酒客不多,店里的小二哥也闲得慌。

  左却招了招手,“小二哥,能否过来与我闲聊几句?”

  “客官想打听什么?”

  “齐飞学堂,你知道吧?”

  “知道,齐飞学堂是当年柳家小姐为了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所建。十六年前发大水,城里受灾严重,一时之间好些人家家破人亡。家里若是失了孩子,大人尚能忍痛活下去,孩子丧了爹娘,除了要饭就是死路一条。若非柳家小姐心善,当年那群孩子估摸着早就去见阎王了。”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客官可别打趣小的,我这会儿能站这儿陪您聊天,也是托了柳家小姐的福!”

  “小二哥也在那次大水时失了双亲?”

  “那倒不是,我爹娘是因病去世,发大水前一个月走的。水漫芗城之后,才有了齐飞学堂,学堂将城里所有孤孩接了进去,管吃管住,还请了夫子来授课。”

  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如今杀个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左却接连喝了好几杯,“小二哥,我听说,当年学堂里有个叫项连岑的学生,你可认识?”

  “何止认识,他当年就坐我旁边!学堂里数他听学最用心,最得夫子欢心。后来,他与柳家小姐两情相悦,柳家老爷和夫人相当通情达理,也不嫌弃他没爹没娘的,愿意他做个上门女婿,谁知他竟在大婚当日跟一个道士跑了!”

  “后来呢?”

  “柳家小姐瞒着柳老爷和夫人偷偷去找项连岑,柳老爷知道了,携夫人一起带了几个家丁去找女儿,再也没回来。听说,是失脚跌下山崖摔死了。这柳家没了主,下人也被郑管家遣散了。”

  “原来如此。”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如愿来到酒肆时,左却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只有一双迷离的眼睛时不时眨巴一下。她看见如愿还以为是幻觉,咕哝着道:“如愿,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样说。你有人陪,以后,只要我活着一天,就陪你一天。反正我也回不去了……你不许比我先死……”

  如愿将左却安置到学堂的空房间里,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珠,呢喃细语道:“怎能如此不设防……”

  临近天黑,如愿忙完了,同郑伯道过别便抱着不省人事的左却御剑回了不归溟客栈。她刚想迈上石阶,察觉到背后有人,之心剑登时出鞘指向来人!

  如愿转过身,只见来人身穿一件大红纱裙、发间插着一支碧蓝玉簪,赤脚站在距离她五步开外的地方,便问道:“你来做什么?”

  话音一落,之心剑兀自回了鞘。

  “红玉……红玉想见凤。”

  “我一介凡夫俗子,不敢劳龙女挂心。芗城也经不起折腾,龙女请回吧!”

  “凤若是不想见红玉,为何回回住在不归溟?昨夜又为何要与红玉同奏?”

  “龙女放心,我今后不会再来了!”

  “可凤说过,倘若鲎藤花永不败谢,你我便不会永不相见!”

  “明日,鲎藤花必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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