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左却早早睡下了。
梦境里,一如既往是青天白日,但今天的日头格外毒辣。左却站在高高的屋顶上,俯瞰着脚下这一片还不算熟悉的地方。自她离开朋来客栈已经过去了两天,也不知子衿是否还在客栈等着她。
她唤出术笔,戴上幂篱飞往潭州城东。
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停落在朋来客栈的房顶。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片,确认师姐不在房中之后才翻身下去,回了自己房里。
桌上有一封信,是子衿特地留给她的。信中说医馆繁忙,已先行去义诊,她若来了可直接前往白氏医馆。另外还附了一幅简易的地形图。
左却一眼便记住了路线,随即把信收起,匆匆赶赴医馆。
一到医馆门口,她便看见一条排成长蛇般的队伍。由于画境见不到这样的光景,所以在此之前左却没想过青师姐的医术有多高明,并且她一直以为白月峰弟子都和她一样只会靠术笔施术救人,实际不通药理医理。
“……娘,青大夫可是白神医的亲传弟子,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队伍中一位少妇一边搀扶着老母亲一边安慰道。
左却闻言,撩起幂篱上的轻纱仔细瞧了瞧那些耐心等候青大夫妙手医治的百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须臾,她放下轻纱朝着医馆的大门走去。
半途竟跑来一个冒冒失失的人,把她撞得踉跄了几步。
她扭头一看,那是个男子,穿得花枝招展的,和勾栏女子没什么两样。他身上的脂粉味极其浓烈,仅仅被他撞了一下,白色衣裙就沾染了一大片的粉。那男子撞了人也没留下只言片语,一溜烟儿就跑了,仿佛害怕左却会吃了他似的。
眼下求医者甚多,左却没有将那人放在心上,快步走进了医馆。子衿只抬头看了一眼,道:“你从哪沾得这许多的粉?还不快擦擦。”之后再多说一句的闲暇都没有了。
左却撤下幂篱,用手随意掸了掸身上的粉,旁边的人都被呛得打起喷嚏,她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两个,就连一向注重仪容仪表的子衿也禁不住打了一个。
这脂粉竟然浓郁到如此地步……
为了不祸害旁人,左却只好找医馆的人讨要了一块湿抹布,走到后院去擦了。可不论她怎么擦、擦多久,那脂粉味还是熏得她头晕,最后干脆把那一片衣裙都浸了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到了子衿身边。
子衿大概是累了,正揉着额角的穴位。左却提议道:“青师姐,不如你歇一下,换我来吧。”
子衿还未作出回应,突然有人喊道:“有人晕倒了!”
子衿赶紧起身准备过去替那人诊治,左却见她脸色不好,忙伸手扶她,谁知她竟连站也站不稳,连带着左却也跌倒在地上。左却再想起来时,却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子衿无力地伸出手指在左却的衣裙上抹了一点粉,细细摩挲,道:“此乃蝶粉,轻则使人晕眩,重则致幻。”
“致幻?”左却一个激灵,立即唤出术笔抵在子衿脖颈,“你是什么人?!”
“才一会儿功夫不见,小娘子就把奴家忘了呀?”依旧是子衿的脸、子衿的声音。
“你把青师姐弄哪去了?!”
子衿道:“左却,我一直在这啊!你怎么了?”
左却左手捂着头,右手的术笔仍旧抵着子衿的脖子。她虽然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子衿,但她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装神弄鬼的难不成是面貌过于不堪?”
子衿伸出右手轻柔地抚上左却的脸颊,“小娘子如此咄咄逼人岂不是糟蹋了这一张美人脸?”
左却不再犹豫,瞬间将术笔刺入了子衿的脖颈,可无论她刺多深,这支笔就好像碰不到对方身体一般毫无伤害力可言。
她心道:“弥珂说过术笔是武器,若把它用作刀它便是刀,为何会失效?难道我面前根本没人?”她收回术笔往自己手上重重划了一道,再一看,医馆内确实没有子衿的身影,本该坐着大夫的凳子上根本没人,但是来看病的百姓仍然一个一个轮流坐下、伸出手来给大夫把脉,他们的神情就好像真的有位大夫在为他们诊断还给他们开了药方抓了药……
这里的所有人都身中幻术!
左却跑出医馆去寻那个穿得花花绿绿的男子。蝶粉是他身上的,他故意撞人就是为了使她陷入幻觉以为子衿尚在医馆。此时,左却终于明白为何临走前白月要嘱咐她照顾好师姐。
青师姐一定是被那人掳走了。可他掳师姐目的何在?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就在左却愁眉不展之时,一抹熟悉的人影从空中掠过往城外去了。她没有线索又没有方向,只能御笔跟上那道人影。待她跟到林子里,人早就不见了。可一转身,一把剑突然指向她。
来人见是左却,果断收了剑,问道:“怎会是你?”
左却急道:“青师姐被一个花花绿绿的男子抓走了,如愿你快救救她!”
如愿道:“他竟敢对我画境中人下手,看来真是穷途末路了。”
“你与那人相识?”
“我一路追踪他至此,想必他是自知逃不过才做这困兽之斗。你且放心,我自会将子衿安然无恙带回来。”
“我跟你同去!”
左却跟着如愿,迅速在一方水池附近找到了一处花香馥郁之地。此地的香气与蝶粉有些相似,左却吃过一亏,不由得捂住了口鼻。
如愿见她如此,却道:“仅是花香,无妨。”
二人行至繁花深处,原本在此采蜜的蝴蝶被惊得纷纷飞起。越往里走越阴暗,但路边依然开着又大又艳的花朵,直到几块巨大的岩石堵在前方无法通行,如愿才驻足不前。
左却不解,问道:“为什么不进去?”
“……进去?”
“这不是有个山洞吗?难道我还陷在幻觉里?”
如愿凝神探了探,道:“此处设有结界,教人以为这里是一堆石头。多半是你身上的蝶粉起了作用,才保你不受结界所扰。”如愿举起剑,用剑鞘末端试着碰了碰眼前的岩石。
左却见他对着空气试探,不免觉得此人必定是在这方面吃过亏的。
如愿点亮了火折子,带着左却进入幽暗的山洞里。走到最深处,只见半个巨大的蛹陷在一个土坑里,蛹里面躺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子衿。
左却迫切地弯腰去扶子衿,猛然惊觉蛹的边缘爬着许多青色毛毛虫,吓得她立刻退了几步。如愿举着火折子转了一圈,左却才明白整个洞里都爬着毛毛虫,瞬间黏到了如愿身边。
如愿见她害怕至此,剑立即出鞘。只见数道剑光飞落,虫子全军覆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剑又重新回到了主子的身后。
左却催促道:“我们赶紧把青师姐带走吧!”话说完她却没有行动。如愿将火折子交给她,镇定自若地把子衿从蛹里抱了出来。
谁知他们一出山洞,恰巧碰到那个花花绿绿的男子回来。他见到左却和如愿更是吃惊,毕竟他原本是跑在前面的那个人,却没想到被人抢了先,最最关键是猎物的同伴居然和追杀他的人一起出现,还找到了他的老巢!他心中大喊不妙,转身就跑。
“之心。”如愿轻唤了一声,他背上的剑闻声飞出拦住了男子的去路。
如愿又道:“这附近有个水池,去那里。”
男子不敢造次,乖乖地往水池的方向慢慢走去,眼神却时不时瞟着路边。
“你觉得你还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如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一语道破。
行至水池边,如愿仍然抱着子衿,左却站在他身后像个木桩。之心剑冷不丁给了男子重重一击,把他推到了水里。
男子见衣衫迅速濡湿,焦心如焚拍打着水面似乎极想回到岸上,然而之心剑一直悬在池子上空直指着他。
实在找不到机会,男子破罐子破摔,道:“柳如凤!当年我也没得手,你为何要对我苦苦相逼到这步田地?!是项连岑把你送给了我,你不去找他算账,折腾我算什么本事?!”
如愿沉默不语,转身便走。之心剑毫不犹疑刺向男子,一招毙命。事后还十分嫌弃地跃进水里洗得雪白发亮才回到主人身边。
左却回头一看,那个男子早已不见,浮在水面的是一只巨大的碧凤蝶。她诧异道:“蝴蝶?他是蝴蝶所化?!”
如愿停了下来,介绍道:“他原本是逐风落的一条虫,鱼鸟族覆灭之时,他因缘际会得以化蝶,离开逐风落之后便化成人形,专掳美娇娘,正是所谓的‘采花大盗’。”
左却道:“他刚才叫你——”
如愿故意打断道:“子衿中毒不浅,须趁早带回画境医治,你们可还有物件留在住处?若要去取,那我们就兵分两路。”
“不如先让我替师姐医治。”
“她自小受寒疾所侵,体质与旁人不同,只有白月能救她。”
“既如此,我们即刻回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