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峰。
左却忧心忡忡地徘徊在寝殿外,此刻白月正在里面替子衿解毒疗伤。如愿许是深信白月绝对会让爱徒转危为安,将子衿送到白月手里便回了安广殿。
弥珂闻讯而来,急道:“左却!师姐如何了?你们出去不过三四日,怎就遇上了蝶妖?”
左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一眼门,根本没有心思替弥珂解疑,更何况她也解答不了。弥珂得不到答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见屋内有动静立刻推门而入,左却也不管不顾地跟了进去。
白月正扶着子衿躺下,弥珂冲到床边牵起子衿的纤纤玉手,道:“师姐~你快醒醒!你怎能一回来就睡下了呢?你快起来给珂儿讲讲此次在外游历的趣事吧~”
“师父,青师姐已无大碍了吧?”左却心中有愧,实在无颜面对子衿,站得离床榻远远的。
白月注视着屋里的屏风,道:“子衿身上的毒已清,过些时辰便会醒来,你不必担心。那日她临走时身上本就有伤,故而嘱托你多照顾,此次碰上蝶妖实属意外,你无须自责。”
“师姐之前的伤由何而来?”
白月仿佛没听见左却所问,自言自语道:“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终是生父母的恩情更重些。”
将近子时。
子衿悠然转醒,看了看靠在床榻边缘歇息的左却,又瞧了瞧趴在案几上熟睡的弥珂。她既没有起身,也没有吭声,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交替看顾两个师妹。
左却其实只是打了个盹儿,眯了一会便睁开眼确认状况,这才发现师姐醒过来了。她往弥珂的方向扫了一眼才回过头,低声问道:“师姐,你感觉如何?是否好些了?要不要喝水?还是想吃点什么?”
子衿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并无大碍。”
“青师姐,这次都怪我没有早点回到你身边。”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本就是个不定数,哪说得准何时来何时去?要怪就怪我技不如人,偏又不够警惕,好在你将我寻回来了。”子衿握住左却的一双手,“你碰上那蝶妖,可有哪里受伤?”
“我的相貌不及青师姐万分之一,那蝶妖怎会看得上眼?他不来找我,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根本不知该去哪里找。幸好,如愿来了,若非她出手相助,青师姐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你何时学会了说这样的话来哄我开心?定是珂儿将你教坏了。”子衿刚醒来,声音本就绵绵无力,这才说了没几句嗓子就有些沙哑。
“青师姐,我去给你倒杯水。”
子衿摁住左却的手,“别去,免得惊醒了珂儿。我躺了这许久,你陪我说说话便好。”
那一夜,子衿说了她是在哪里又是如何被蝶妖毒晕带走的,还说了她在白氏医馆遇见的令她印象最深的一家三口,生病的是孩子,他爹抱着他来瞧病,他娘也寸步不离地跟着。
“那孩子虽病着,却有爹娘的疼爱。”子衿望向不远处的屏风,“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榖……”
左却明白子衿话里的深意,但却说不出来安慰的话。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需要母亲的疼爱?二人聊到伤心处都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不久便重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左却察觉到有一只手在眼角轻轻擦过,登时睁开了眼。她瞧见弥珂的指尖悬着一滴泪珠,立马抹了一把脸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了。弥珂转到左却的正面,悄悄问道:“你为什么哭?”
左却低声道:“谁说我哭了?我只是梦见好大的风沙,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子衿闻声睁开了眼睛。
弥珂一见师姐醒来,立马将左却晾到一边,道:“师姐~你终于醒了!珂儿在这等了你一宿呢!”
左却见子衿想起身,即刻上前去扶。
子衿靠在床头微微笑着,“我们珂儿最懂事了,下次出去,师姐一定给你带些新鲜玩意回来。”
弥珂随即扑到了子衿的怀里,“师姐~师父她为何不许我出去?我的功夫明明很好啊!师姐若是有我跟着,定不会着那恶妖的道!”
子衿温柔地摸了摸弥珂的头,“师父不许你出去自有师父的道理,你得明白,这世上千千万万人,旁人我不敢断言,但师父是绝不会害你的。”
“可我心疼师姐~”
“有师父在,师姐定不会有事。时候不早了,你们二人快去食楼用早膳吧。”
支走了左却和弥珂,子衿迫不及待爬下床榻,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木盒,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件襁褓衣,运转灵力令其飞入房中唯一的一面屏风里。
随后,屏风的左下角逐渐显出斧纹。
子衿将灵力又分了一些出去,不过此次倒不是给屏风,而是给了地面。也不知地下埋了什么东西,它们得了灵力,立即泄出光来,两两相连形成了七星阵。屏风上登时浮现出画面,但那些画面残缺不全,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子衿急不可耐,举起双手不断地给地面输送灵力,看着画面逐渐完善,她开心地笑了。
谁知就在屏风里的人物即将现出五官时,她突然喷了一大口血。血溅到屏风上,她本想抹去,奈何再也使不出力气,软软瘫倒在地。没了灵力支撑,那件襁褓衣像是被屏风打了出来,沮丧地落在子衿身前。屏风上的斧纹慢慢消失,变回了它原本的模样。
这时,白月气势汹汹破门而入,看见屏风上还未消去的血迹,怒斥道:“你不要命了?!”
子衿气息微弱地瘫在地上,道:“有劳师父替弟子拂去那污秽。”
白月手一挥,连笔影都没看见,屏风上的血迹便消失无影了。她扶子衿到榻上坐下,为其疗伤之余,还渡了些灵力给她。待子衿脸色好些了,白月才收手起身。
“当年,我费尽周折才将你身上的毒及寒气尽数除去,如今你不珍惜我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命,如何对得起我这数十年的付出?”
子衿起身跪到地上,“弟子恐怕不能陪伴师父颐养天年,深知对不住师父,可此乃弟子执念,还望师父成全。”
“你情愿为此丢了性命,也不肯陪我到老吗?!”
子衿磕了个头,道:“求师父玉成。”
白月愣了须臾,忽然挥手摧毁了地面,埋在地底下的物件显现出来。那是一些水晶球。地下每隔一段设有一暗格,共七个暗格,每个暗格里都安放了一颗水晶球。
“你早就明白,我难以成全,才瞒着我甚至瞒着珂儿做这些手脚!你既明白,今日又为何来求我?”
“弟子心中明白,师父慧眼如炬,自然将子衿的所作所为一概看在眼里,只是从不说破。师父如此用心良苦,弟子不敢不惜身家性命,可事到如今,子衿已是枯木朽株,若不能实现心中夙愿,即便入土亦难心安。故此,请师父准许弟子占星问命。”
“何人说你是枯木朽株?!有我在,你的魂离之症终有一日会治好!即日起,你便前往一花渊闭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左却和弥珂从食楼拿了好些纸张兴冲冲归来,刚好听到师姐要被师父关禁闭。弥珂一股脑儿跑到白月跟前,问道:“师父,师姐犯了何事?为何要关禁闭?”
左却站在入口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子衿,又看了看一地的狼藉,瞬间明白师徒二人大概是吵过一架了。子衿只当弥珂和左却不存在,继续磕在地上,道:“求师父准许弟子占星问命。”
白月指着屏风,斥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便将此屏风毁了!”
“求师父准许弟子占星问命!”
白月闻言朝着屏风打了一掌出去,众人没听见屏风碎裂或倒地的声音,目光不禁投向屏风的方向,只见左却握着术笔摇摇晃晃地站在屏风前,随即倒地不起。
“左却!”弥珂率先奔了过去。
子衿担忧不已连忙起身,疾步走到左却身边。白月站在原处,瞧着这几个不怕死的弟子,心中好奇她们都是从哪习得这些不要命的做派。
子衿道:“你个傻孩子,你灵力低微怎能为了区区屏风去挨师父一掌呢?”
左却道:“我只知道师父是真心待青师姐好,想来不会真的毁了你所珍重之物,所以才斗胆上前。你瞧,我这不是一步也没挪。”
子衿将左却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唤出术笔欲为其施疗愈之术,白月突然拉住了她握笔的手,无奈道:“我来。”
疗伤片刻之后,左却在弥珂的搀扶之下重新站了起来,说道:“师父,青师姐跟我讲过万物皆有灵,不知此屏风是何时因何事触怒了您,逼得您不得不出手呢?如若只是师姐犯错,万不该牵连这块屏风。”
白月瞟了一眼子衿,不满道:“你教出来的好师妹,真会替你说话!”
弥珂闻言,道:“从小到大,师父您只会将珂儿关起来,从未关过师姐,师姐究竟犯了什么错?”
白月道:“你师姐错在何处?方才你没听见吗?她固执己见要占星问命,用这些玩意!用她的命!”
弥珂听此一言,毫不犹豫道:“如此说来,师姐确实做错了!师父您要将师姐关到何处去?珂儿与左却一道送她前往!”
白月心中的一口怒气终于被弥珂压下去了,她指向屋外,道:“那便在日落之前送她去一花渊罢。”语毕,她似乎毫不担心弥珂和左却会继续帮着子衿,潇潇洒洒离去了。
弥珂唤出术笔将师姐的寝殿恢复成了原样。左却问道:“一花渊在何处?先前从未听你们提起过。”
子衿大概是不愿再见到两位小师妹如刚才那样奋不顾身地为她守住屏风,又如从前那般心平气和地说起话来:“一花渊乃是紫阳阁内一处深渊,灵气充沛,是个闭关的好去处。”
“‘一花渊’之‘花’指的可是紫阳阁主钟爱的扶桑花?”
“正是。”
“看来,食楼的纸张果真是以扶桑花所造,所以才可以提升修为吧?可是,扶桑既然是紫阳阁主的至爱,怎会允许旁人将一花渊当作闭关之所?”
弥珂赶在子衿前头答道:“旁人自然是不许的,可师姐得师父一身真传,通晓药理,尤其精通药膳药酒,平日里紫阳阁专门派人来请,师姐都不肯赏脸呢。”
“难道是紫阳阁主注重养生之道,爱吃药膳?”
脸色苍白的子衿被逗笑,弥珂则是十分嫌弃地白了左却一眼,道:“紫师叔爱酒!独爱扶桑花酒!”
左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弥珂立刻跑到屏风边上东摸摸西摸摸,道:“师姐,先前我便问过,这屏风上为何没有纹案?可是有什么玄机?”
瞧着两位师妹求知若渴的眼神,子衿道:“这幅屏风名曰‘千晓扆’,据说凭借此物,便能以一旧物知其所经之事。千晓扆本是嵎夷王宫之物,因如愿与嵎夷的江将军相识,便托她设法替我借了来。”
左却问道:“师父为何说此物会要了你的命?”
“千晓扆需要占星者过渡灵力方可催动,可我自幼患有魂离之症,又有寒疾在身,故而不可过度修炼,灵力自然低微。就连占星术也只是领略皮毛,终日止步不前。这些年来,师父已为我试了许多办法,依然不见成效,如若三年之内再无法子,我便要两脚踏入黄泉。乌飞兔走,三载而已,我若不能在临死前知晓自己爹娘的下落,死亦不瞑目。”
弥珂插嘴道:“既然爹娘弃我等于不顾,为何要耗费灵力去寻?他们自有一片天,我亦有一片,何必硬要挤到一处去?珂儿只要有师父和师姐在就够了!”
趁着天色还早,左却陪着子衿在白月峰吹风晒太阳,弥珂在空中飞来飞去,和鸟儿嬉戏。境外虽是酷暑,画境之中却从无四季分明,向来四季如春、阳光明媚。若是哪一日真看厌了,挥一挥术笔便换了别的景致。
左却看着在空中自由移动的弥珂,终于记起自己驱策踏雪一事,忙问道:“青师姐,先前你便说过,术笔各自为主,旁人是驱策不了的,但若是除我之外有人可以使唤它,会是何缘故?”
“此事是我当初忘记告知你了。若是原来的主子尚在人世,术笔确实不事二主,但主子若已归天,旁人执意要控制它也并非行不通。不过,行此举之人只会反受其害,轻则受其反噬,重则被夺舍而亡。”
“夺舍?”
“夺舍便是,术笔将用笔之人变成自己真正的主子,到那时,人虽是那人,魂却不是那魂了。”
左却心想:“如果每次代价都只是吐血倒也不是不可以……可踏雪的主人究竟是谁?那人为什么会把术笔藏在诗人崖下的山洞里?”她早先便打听过踏雪,可据子衿和弥珂所知,境中并无弟子的术笔叫这个名字。由于术笔不是非有名字不可,故而珞金岭没有将术笔的名字登记在册,她也无处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