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305B寝室漆黑一片,室友们刚刚入睡,房间里寂静无比。
左却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回忆幼年的场景——老旧发黄的土胚房,妈妈坐在门槛边上手把手教她写字。小小的她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写着,嘴里也是念念有词:“1,2,3……”
她在脑海中反复回想那段记忆,可一回神依然现身在白月峰的莲池边。看着眼前粉嫩的莲花,她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回不去……”
她实在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在上穹画境跟弥珂她们过家家,正好今日弥珂也没在这等她。左却决定从这个梦里醒来,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只有受到外界影响或是在梦里受到惊吓才能离开。她眺望了一眼远方,朝着和百草殿相反的方向迈开了步子,一路走到了山崖上。
她本是闭上眼壮胆,耳边突然响起了银落辉的话:“梦里春来花亦开,若是在梦里丢了性命极有可能再也无法醒来。”左却即刻睁开眼往后退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跳!”
她乖乖去了百草殿。从今天开始,她正式拜入白月峰。因为不认识这里的字,所以她得先跟子衿习字。幸好这里多是象形字,凭借她吸收新知识的能力学得那是相当快。
子衿手里捧着一册书站在学堂里,道:“今日只讲这么多,你自己再多练练。”
左却坐在案几前,翻了翻自己写过的几张纸,道:“青师姐,天色尚早,不如你再多教一些?”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先考考你,若是你真记住了今日所学,我便再教一些。”
“青师姐请。”
子衿从书里挑了几个字,见左却一字不差地念出来了,又道:“我念一字,你写一字。”左却点点头,子衿说道:“画境之‘画’。”
左却凝神想了想,提笔写下了“画”字。
子衿接着道:“出神入化之‘化’。”
左却在空中试着写了两笔,才写到纸上去。待子衿全部念完,她一字不落全写好了。
子衿弯下腰,逐一指出其中错字。
左却道:“写错的这几个,日后我定会多加练习,看在绝大多数写对了的份上,有劳青师姐再教一些。”
子衿不吝赞道:“你聪明伶俐又好学,看来取笔之日不远矣。”
待又学完一课,左却道:“青师姐觉得我今日表现如何?”
“委实出色。”
“那我能否问一些和课业不相关的问题?”
“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左却站起身,道:“听弥珂说,昧谷国有一个‘星曜族’,青师姐可了解此族?”
“我自小便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行医救人,对星曜族虽有耳闻,却不曾踏足。听闻,星曜族所居住的壆玉关位处极寒之地,终年积雪。那个地方,非族中之人不得入,残缺之人不得入,就连昧谷国国君也只能凭借每年的祈愿大典方能进入。”
“师姐可知星曜族现任族长是何人?”
“这个我倒不是十分清楚。想必蓝枫谷藏书阁会有相关记载,你不妨去找找。只是,你缘何对此族如此感兴趣?”
左却踟蹰片刻,道:“听弥珂说,星曜族能知过去晓未来,若是能请他们帮忙算一算,兴许就能知晓我入画境的缘由。”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境尊许你在白月峰随意走动,在这里你已无威胁,又何必拘泥于来此的缘由呢?”
“话虽如此,总归是个心结,若是能解开岂不痛快?我倒是想起,弥珂还说过,青师姐亦通占卜之术,不如青师姐替我占一占?”
“我只是略懂皮毛,不敢献丑。珂儿多年未见外面世道,不知天外有天,才会连我这微末本事也挂在嘴上,你大可不必信她。”
左却不再纠缠,她原本也不是为了调查自己入梦的缘故,只是不好说出实话才信口雌黄。
翌日,天还未大亮,她被窗外雨声吵醒后,迫不及待闭上眼再次回忆幼年,可无论如何都没法入睡。她索性起床,披了件外套踱步至阳台。
阳台下面的几棵桂树因近日连遭骤雨,金黄色的花朵落在地上铺就了一张崭新的金黄地毯。
上午九点四十,左却上完毛概课刚回到寝室就收到一条群发的短信:
各位学弟学妹大家上午好!我是美术社社长刘悦。特发此通知,告知大家下午3:30在2号楼306开展新社员见面会,请各位准时到场。收到请回复。
左却想起那幅莫名其妙的画像以及美术社顾湛富含深意的笑容,决定趁此机会去探一探那作画之人的真面目。
下午的课一结束,她便赶去了那间教室,只是那里空无一人。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心想:“也许是其他人比较守时,没有提前到场的习惯。”
于是,她找了个末排的位子坐下,拿出小纸条来反复默读。
不知不觉间,十分钟已经过去,果真有人来了。
左却抬头瞧了一眼:来的是位女生,齐肩短发,眼神明亮,腰身挺拔,除了手里的一卷纸,再没带别的东西。
只不过,她没有跟陌生人打招呼的习惯,所以马上又低下头看小纸条。
“左却?”那位女生走到了她旁边,试探着叫了一声。
左却再次抬头,问道:“你认识我?”
那人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小纸条,答非所问道:“‘夏天’、‘老屋’、‘学字’、‘停电’,这是做什么?”
左却将小纸条合上,冷冷道:“你要是喜欢套近乎,不如换个人?”
“我觉得你挺好,换了别人可就没意思了。”
左却抱着书包站起,说道:“恕不奉陪。”
那女生瞥了一眼她的包,问道:“牌位在包里?”
左却的动作停了一瞬,抬眸道:“你是画那幅画的人?”
“怎么?不像吗?”她特意当着左却的面转了一圈。
左却没回话,低头盯着她手里的那卷纸。
她单手撑在课桌上,告诫道:“你没听说我很难应付?”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想知道这幅画的内情还敢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你就不怕我掉头就走?”
左却面色不变,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刻意把我叫到这里?”
对方一时噎住,半晌才吐出一句:“太聪明就没意思了。”
左却反问道:“那你这样就有意思吗?”
对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有意思!”边说边将手里的画放在了左却面前,“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一块牌位跳崖,我还挺好奇的。”
左却看着她坐在对面,说道:“你知道潘多拉打开魔盒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对方速答:“那肯定是获得了无穷无尽的魔力!”
左却心想:“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那人好像看穿了左却心中所想,辩解道:“每个人都有他擅长和不擅长的,总不能因为我看书少就把我当成傻子吧?”
左却没有和她争辩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故意在社团招新时摆上我的画引我过来,目的是什么不妨直说。”
“我叫云晓,现在大三,是你学姐。硬要说个目的的话,”她展开桌上的画,指了指画面,“那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在诅咒你?”
左却轻笑,“素不相识,你凭什么理由诅咒我?又有什么能耐掌控别人生死?”
云晓咧开嘴笑了,“你果然是信我的。”
左却诧道:“你就为了这样一个问题千方百计诱我过来?”
“在这之前我确实只是想知道你的答案,现在不止了。”云晓笑呵呵地看着左却,“我要跟你做朋友,只要你愿意,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左却评价道:“学姐交朋友未免过于草率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画你吗?”
“我可以给你十分钟。”
云晓叹了口气,“原本是想和你做一辈子朋友的,既然你不乐意,十分钟就十分钟吧。”她将那幅画翻转,指了指右下角用彩笔涂抹过的地方,“这幅画是今年八月画的,这是我预见的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从小我就有这个能力,每次看到画面我都会尽可能画下来,再用无色笔在背面记下当时的时间。”她将画翻回到正面,指了指山崖,“这个地方我去过,是诗人崖,你应该也知道。人多的地方就有人发旅游传单,包括我们学校。”
左却淡淡道:“我已经去过了。”
“什么?!你去过了?!!!”云晓指着桌上的画咽了咽口水,“你已经……跳了?”
左却质疑道:“你确定你能预知未来?”
云晓慢慢接受了左却跳崖,随口道:“是倒是,就是没法控制,我虽然看得到未来,但这些都不是因为我想知道,而且我并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在什么时间发生。原来……”她逐渐消沉,“你是因为已经发生了才不怀疑我……”
左却信心十足道:“即便没有发生,光凭你的一幅画也不能影响我做决定。”
云晓一听又咧开了嘴,“十分钟还没过,我们还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得有什么说什么!你也有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吧?比如那块牌位,再比如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我只是运气好被救了。”
云晓一怔,“你难道不知道诗人崖的传说吗?传说从诗人崖跌到崖底的人,没有一个找到了尸首,所以起初被人叫作食人崖,后来,为了发展旅游业,上面强令改成了诗人崖,崖壁上那些诗也是十多年前才刻的。你说你被救了,可如果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只有你获救?”
以前为什么没有人获救,也许是那些人没遇上蓝鸟,也许是遇上了但没帮它凿石壁,也许是没给它们编鸟窝……左却沉默了一阵子,悠悠吐出一句:“十分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