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却轻轻举起右手,踏雪便凭空出现在手中。她笑着将笔刺进心口,仿佛这副身子根本不是她的。
“这样,你还觉得我在撒谎么?”
见此情景,孔孟奇竟颇为紧张地伸出双手,嚷道:“左却!你不想报杀母之仇了吗?!你甘愿沦为一具空壳供旁人驱使吗?!你以为主动奉上你的心,我就会放过云晓吗?!”
似乎是对他的话有所触动,左却突然停下动作,猛地将踏雪拔了出来,断断续续说道:“你放了云晓……我就……成全你——把心留给闫向南!你知道的,我从不食言。”
孔孟奇脸上的肌肉松缓下来。
他抬头看着天空,温和道:“今日太阳真烈。”
左却附和道:“可惜不能把你晒得灰飞烟灭。”
孔孟奇又道:“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我发誓绝不伤害云晓。”
“你胆子肥了不少!如今当着我的面也敢坏我好事!你当真以为自己有能耐将她唤醒么?!”
“我知道游天就在附近!你若任人摆布,我便杀了云晓再杀游天!”孔孟奇威胁道。
左却突然莫名其妙一个踉跄往前了几步!
孔孟奇随即附身闫向南,拎着云晓瞬移到了悬崖边。
“左却!你若不想她为你丢了性命,别被那疯子控制了!只要你意志坚定,断然不会被附身!”
“住嘴!”左却捂着头喊道,“不,别伤害她!实不相瞒,我见到你母亲了!我虽然恨你,但我从未想过害你家人!你把云晓放了,我把心给你!哈哈!你竟拿我跟你相提并论。你是孤魂野鬼,才要借身而活。我和你可不一样。夺舍,你可有耳闻?”
孔孟奇愣了须臾,急道:“左却!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令堂!那天本该死的是另一个人!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留着令堂的肉身吗?”
“……不就是一个筹码么?”
“不是的!十多年前,我们见过啊!那日,我忽然想起生前的一些事,便附身于一个叫花子。令堂赠我一碗饭,你也给过我一瓶水,还替我遮阳来着!”
“那个人……”左却无奈地笑了笑,“居然是你。”
“令堂发善心之时,与家母何其相似……那一日,我并非有意伤害令堂,是有人把她推到了路上。话虽如此,此事与我的确脱不了干系。”孔孟奇将云晓拎回了地面便松开她走到了左却跟前,“替令堂报仇吧!”
左却不带一丝犹豫擒住了他的双手,默念锁魂术语时,她清楚地听见一句话:“廿廿,做自己,莫要被她控制。”
“哈哈哈!他竟因为区区一点施舍甘愿放弃复仇,还妄图牺牲自己拯救你,果真愚蠢。”
闫向南知道孔孟奇已经伏诛,此时亲眼目睹眼前的左却性情忽阴忽晴,转身就逃。
术笔忽然从一旁袭来,将他整个拍到了悬崖之下!
正当他万念俱灰时,手突然被握住了!
紧接着一股力量将他送回到山崖上!
闫向南惊讶不已地看着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不走!是等着我请八抬大轿送你吗?!”左却催促道。
云晓似乎不满左却的行为,呜呜叫着好像在说什么。
闫向南欲言又止,脸色复杂地扭头走了。
左却走到云晓跟前伸手取走了她嘴里的布团。
云晓迫不及待道:“你为什么要救他?!就算是受人胁迫,也改变不了他害你的事实!你为什么要做烂好人?!我不懂!”
左却恍若未闻,举起手中刀子迅速割断了绳索替云晓松绑。
“左却!你明知道闫向南他可能是为了医药钱才替孔孟奇干这些事情,你为什么救他还放他走?!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左却一把推开云晓,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刀子掉落,踏雪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她再一次刺进自己的心口。
云晓站在原地僵了一会,反应过来之后赶紧上前阻止道,“左却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快停下!”力大如她使劲拽着左却的手,却始终没能撼动半分,从前被排挤被欺负都不曾落下的眼泪此刻竟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左却我是云晓啊,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我是云晓啊!你不是说要陪我去外面吃饭吗?你不是说你决不食言吗?你就冲着伤口能自己好就敢这样胡来,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睡那么多天我就找块荒地,把你丢去喂蚯蚓,左却你听见没有你不是最怕蚯蚓吗?!”
左却闻言,拔了笔,瞪了云晓一眼,又忽然奋力将云晓推了出去,“离我远点!”她见云晓还想上前,立即喊道:“你再过来我就从这跳下去!走啊!”
云晓突然像尊石像定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亲眼看见左却将自己的一颗心从身体里硬拽了出来,而后哈哈大笑着转身跃下山崖。云晓顾不得别的,连忙止住眼泪,奔到悬崖边跟着一跃而下!
幸好,她被匆匆赶来的狸猫捞了上来。
“你发什么疯!不要命地往下跳?”狸猫环顾了一周,“左却呢?”
“左却……没了……她不是左却……”
“不是左却,那是谁救的你?”
“左却……被杀了……”云晓“哇”地大哭了起来。
“刚才掉下去的人是左却?!不对,左却是不死之身,她之前心脏被刺都没事,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有事。云晓你就别捉弄我了,你哭得再像我也不会信一个字。”
云晓仍一个劲儿哭着,压根没有停的迹象。
狸猫眼睛里慢慢有了泪花,嘴上却还笑着,“学姐,你什么时候演技这么好了?你再不停下来,我真的要上你的当了。”
云晓被他的话刺激到,哭得更厉害了。
狸猫难以置信地缓缓后退着,最终飞下山崖去寻左却了。可不论他飞到哪,都不见她的踪迹。
他凭着记忆来到原先结界的缺口处,可那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再也进不去左却带他去的那个地方了……
“果然是骗人精!还说要给我看铃铛开花,还说要天天骗我!你躲在结界里不出来,还怎么骗我……”
结界之内,左却坠落至离地面十米左右时,体内突然飞出一只大蓝鸟。它带起一阵狂风,原本翱翔在空中的七只蓝鸟仿佛有所感应,不约而同朝着左却飞来。
破落小院里的藤蔓也伸展开来,延到空中将左却带到了金灯花丛中,还围成了一个比她稍大的、相当结实的棚,似乎意在替她遮挡风和日光。
大小八只蓝鸟井然有序地飞进棚里,钻进了左却空荡荡的心口位置。随后,院子里的金灯纷纷落蒂,也逐一飞入了她的心口。
片刻之后,左却睁开了眼睛。
看见熟悉的房梁,她知道这是又入梦了。
既然能入梦,说明还活着,至少脑细胞还活着。可心脏明明被掏走了,为什么还能活?难道孔孟奇说谎了?就算没了心脏也不会死?
左却摸了摸心脏的位置,回想着在诗人崖发生的事——“哦,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今日将左却引来此。虽说你本是无意,却也确确实实成全了我。作为报答,我可以把她的心给你。”
她在心里琢磨道:“那人既然能随意使唤踏雪,就一定是踏雪的主人。可她为什么说,我去诗人崖成全了她?话里的意思怎么像是一直盼着我去那里……师姐说过,驱策旁人术笔,严重者会被夺舍,我用术笔施行疗愈之术救了南宫,她那时就应该得手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杀我?我死了她不也一样死了吗?难道,真正的夺舍是她活我死?是因为她没死但又没有完全夺走我的意识,所以我还能入梦吗?”
左却不敢继续想下去,她已经能够看到那个丧失意识的自己了。
想起哭成泪人的云晓,她心里愧疚道:“对不起,又让你伤心了。但你一定要想起来,我和你说过我会改变孔家的结局,如今我既然还有意识尚存,定会争取时间回到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到那时,我还报考一样的大学,我们还会相遇的。”
从夺舍之人和孔孟奇之间的对话,可知残害孔家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可她究竟是谁?她既然是踏雪的主人,就必定是画境弟子。她现在是在画境还是在外呢?
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踏雪,但仅凭“踏雪”这个名字并不能锁定凶手,所以与其胡乱猜测,不如踏踏实实守住孔府,守株待兔才是上策。
此时画境的天还未亮,左却起身打开房门,坐在门口眺望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等到天微微亮时,她粗略打扮了一番便出门了。
白月峰,药庐。
白月背着竹篓正要出门去采药,被人拦在了门口。
此人正是左却,她还未表明来意便在师父跟前跪下来,磕在了地上,“求师父准许弟子今日便启程下山!若是您不放心师姐,待如愿那边事了再陪同师姐下山即可。届时以扶桑铃传信,弟子收到信定会立即前往与师姐汇合!”
白月弯腰将她扶了起来,“你如今的本事足以自保,放你独自下山也未尝不可。只是现下并无人对你的右眼起疑心,为何急成这般模样?”
“弟子……恐时日无多,可我还有要紧事亟需处理,实在不敢再浪费所剩无多的日子,请师父务必放行!”
闻言,白月探了探左却的脉,道:“你脉象正常,不似有病,亦不似有伤,何来‘时日无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胡言?”
“不敢欺瞒师父,弟子大概……再也不会消失,若有下次,多半,是去黄泉。”
“既是如此,你若独自下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亦无人知晓——”
“弟子已是深思熟虑,才来此处找您。倘若非要二择其一,与其在此死去,我更宁愿死在路上,即便是悄无声息地去,弟子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既然仔细斟酌过,那便由着你去罢。此次出行,也不知你几时方能回来,如今外头虽是盛夏,可若是入了秋入了冬你仍回不来,在外不比画境,务必注意保暖,莫要等到寒气入体才添衣裳。稍后去珞金岭多备些墨,身上多带些银两。日后得闲,记得传信回来。”
“弟子记下了,师父保重。”说罢,左却背转身,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白月站在屋外望着她的背影,像是看到了万重千山般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