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却一回到寝室立即找了一套干净衣服去冲凉,再回来时,桌上放着一杯黑乎乎的水,而垃圾篓里多了个板蓝根的包装袋。眼下房间里只剩她和室友一号,自然不可能是第三个人做的。左却对着室友的后背说道:“肖茉莉,谢谢你。”
肖茉莉回过头来冲左却笑着,“小事而已别放心上,你当心别感冒。不过,开学这么久了你一直叫我全名,我还是不习惯,要不看在这杯冲剂的份上,你今后也叫我茉莉吧?”
左却瞥了一眼杯子,淡淡道:“那往后我就叫你茉莉。但是,麻烦以后不要随便动我东西了。”
“……”茉莉的笑容逐渐消失,“哦,对不起啊。”
当天晚上十点左右,工商大学灯火渐灭。伴着窗外淡淡的桂花香,左却再次入梦——现身莲花池畔。
弥珂原本坐在台阶上把玩一支新鲜的莲花,见到左却即刻起身,顺手就把花丢回了池子里,迫切道:“你为何才来?我可在这盼了许久。”
左却云淡风轻道:“你盼着我做什么?”
“你不是想在这里随意走动嘛!境尊已下令命紫师叔为你着手准备入门考试,若是考试通过了便许你拜入白月峰——”
左却打断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师了?”
弥珂伸手去捏池子里的花瓣,埋怨道:“要怪也只能怪你总嫌我跟着你,我才自作主张替你去求师父和境尊将你收为弟子。”她狠狠地扯下一片花瓣来,“要不是那日我没安置妥当,你也不至于被抓去戮妖柱,终究是我对你有所亏欠,若非如此我才不管你!”她忿忿地将手里的花瓣丢到了水里。
原来是心怀愧疚。左却语气柔和了些,道:“除了让你跟着,也除了拜师,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能让我四下走动吗?”
“成为画境弟子有何不好?如今的画境强过这世间任何一个门派,外面的人都挤破了头想进来,境尊也是因戮妖柱一事才破格给你机会。你若是成了画境弟子,指不定还可以找机会去各位师伯师叔门下修习,到那时画境还有何处是你不能去的?”
看来是没有旁的办法了。虽说只是一个无休无止的梦,可谁愿意原地踏步呢?左却打听道:“境尊可知,我出现在此的日子并无规律?即便拜师成功也无法日日修习。”
弥珂指了指身后的台阶,“这段时日,每次你来我都在这记着呢!你每隔一日来一回,每一回都能待差不多十八个时辰。此事我自然如实说了。”
左却终于不再抗拒,朝着百草殿迈开了步子,道:“你所谓的紫师叔,是紫……?”
弥珂与左却并肩走着,神采奕奕道:“紫师叔,位列画境前三甲。当然了,境尊不包括在内,他老人家已是一境之尊,若是还要占去榜上名额就忒不厚道了。”她凑到左却耳边小声道:“我之前不小心听到玄水庭的弟子说,境中还有一位高人,除了境尊和玄水庭庭主,无人见过,也不知是境尊厉害些还是那位前辈厉害些——”
左却见弥珂说跑了题,出言提醒道:“我问的是紫师叔。”
“紫师叔执掌紫阳阁,掌管弟子招收,入门考试、功课查验皆由紫阳阁主持。你这回错过了统试,境尊破了先例,特地吩咐为你安排一场考试,这主考官便是紫师叔。”
左却本意是想打听阁主的大名,弥珂没有直说想必是直呼长辈名讳过于不敬。她转而问道:“考试考什么?”
“自然是作画。”
“可有指明画何物?”
“你可曾听过‘入画境者必生扶桑’?”不等左却回答,弥珂自答道:“唉,你连画境都不知,岂有可能听过这句风靡世间的传闻?扶桑乃是紫师叔的至爱,紫阳阁内处处可见扶桑,大殿亦题名‘扶桑殿’。既是紫阳阁主持入门考试,考什么自然也是由他们做主。只是寻常百姓不知其中缘由,又因当下安生太平,疗愈之术对百姓匡助良多,他们便只知疗愈不知旁的,这才误以为画境弟子个个都会疗愈之术。”
话说及此,二人已驻足在弥珂寝殿外,结界早已将左却也视为主子,对二人皆不作用。
弥珂不解道:“回来做甚?”
左却道:“既然要考试,我也得做些准备不是?”
弥珂颔首,推开门步入寝殿。左却跟着进去,只见案几上已备有笔墨纸砚,了然道:“你这是早已料到我一定会参加考试?”
“非也,这些是我昨日做完功课忘了收拾。”弥珂边说边假意收拾。
左却摁住一张宣纸,推开弥珂的手,道:“盖如汝所言。”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试着握了握。因此前从未用过软笔,只得反复调整握笔的姿势。
弥珂俯身亲授,纠正了她的姿势。
左却一边写自己的名字,一边打听道:“既然是入门考试,难度应该不高吧?”
弥珂落座在左却旁边,答道:“闭目空想,方能落笔作画,且须在半炷香内完成,你觉得难是不难?”
左却不语,闭上眼回忆初中美术课老师所讲的内容:“第一步一定是观察物体,要找到它的外轮廓,才知道如何动笔。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起形,起形是为了把握好比例,可以利用定点法、方格法或几何法等等。因为圆润的不易画,那么就将它分成几何图形来画,这就是所谓的’宁方勿圆’……”
当她按照老师所讲将自己脑海里的唯一一朵扶桑花呈现在纸上时,弥珂双肘撑在案几上已经睡着了。左却自己过目了一遍后,轻轻推醒了弥珂,道:“带我去找子衿。”
弥珂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起身,口齿不清道:“走吧。”
二人出了门,弯弯绕绕转过了好几道行廊,方在一间屋子前停住。
弥珂有气无力地敲了敲门,唤道:“师姐~师姐~”
青子衿原本正欣赏一幅屏风,听见呼唤声立即停下手头的事,远远问道:“你这鬼灵精又惹了何事?”等她打开门察觉到左却也在,一下收敛了,明知故问道:“左却也来了?”
左却颔首,客气道:“打扰了。”她举起手中画作,“这是我画的,劳烦青师姐指点一二。”
“里边请。”子衿做了个邀请手势。
“师姐,你好偏心呐!对左却这样客气,对我却那般苛刻。”
左却不敢苟同,好言安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日后你定然比我出息。”
“我原本就比你厉害,何须再吃苦头?你尚未入门,师姐仍是我的!哼!”弥珂回了嘴就跑到子衿的榻上把玩腰间的禁步,故意以此宣誓主权。
子衿笑着摇摇头,放任弥珂不管了。她坐在案前仔细看了左却的画作,悉心指导起来,时而提笔画几笔。
两个时辰过后,弥珂睡眼惺忪地从榻上爬起,软软道:“师姐~我饿了。”
子衿无奈又宠溺地瞅了一眼弥珂,柔声道:“尚需片刻,再等等。”
弥珂噘着嘴起身,左顾右看一番,最终走到了屏风跟前好奇地摸了摸,道:“师姐,这便是如愿带回来的屏风吗?为何上面没有纹案也没有字?”
子衿正忙着教左却作画,实在无暇替她解疑,弥珂不得趣便走了。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子衿带着左却出了屋子,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温柔道:“珂儿,该用膳去了。”
“师姐~我来了!”弥珂从屋后飞身而出,落在了三米开外。她手里本来抓着一只小鸟,落地之后鸟儿凭空消失了。
三人东拐西拐,终于在一间袅袅炊烟的屋外停了下来。子衿介绍道:“此处便是食楼,用膳之所。”
左却一抬眼,只见弟子都在排队领纸,拿到纸的弟子会选一张中意的桌子,直接用笔在纸上画下自己想吃的东西。
子衿领了三张纸,递给左却和弥珂各一张。
左却感叹道:“没想到你们的膳食竟是这样解决的。”因为之前都是在弥珂房内用膳,这是她第一次来食楼。“看来,所谓的画饼充饥是确有其事。”
“你想吃饼啊?喏。”弥珂才说完就递了一块大饼给左却。
左却无语道:“……你手可真快。”接过饼,她又道:“既然每个弟子都有笔,为什么还要特意来此?”
子衿指了指那些身着蓝衣的弟子,道:“你应当记得,那是珞金岭弟子的服饰。珞金岭掌管境中戒规,用膳便是其中一条。为避免众弟子浪费食材,珞金岭主定下了规矩——若无特殊情况,膳食所需纸张只可在此取、在此用,违者必有重罚。”
“食材指的是,纸?难道这纸和书画所用的纸不一样?”
弥珂抓住机会显摆道:“自然不一样,食楼的纸虽由珞金岭派发,实则源于紫阳阁,书画所用的纸才是真正源于珞金岭。至于纸是如何造的,日后你要是有机会去紫阳阁、珞金岭修习,自然会知晓。”
紫阳阁产纸?紫阳阁最多的应该是扶桑吧?难不成食楼的食物其实是扶桑花,只是借助术法变幻成了各自想要的模样和味道?左却微一颔首,自认为已经知道纸是怎么造出来的。
弥珂见她思考得过于专心,连饼都顾不上吃,特意指着大饼,提醒道:“食楼的吃食对修行大有助益,故而不许浪费,你可要吃干净,免得到时候受罚怪我没说明白。”
左却漫不经心道:“这饼出自你手,若是我一个还未入门的都要挨罚,哪能少得了你?”
弥珂炫耀道:“师父和师姐才不忍心我去珞金岭挨罚呢!”
半个时辰后,左却已经跟着子衿和弥珂到了紫阳阁入口。因画境几部各有结界,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入口处已有一位身着红衣的紫阳阁弟子在等候。子衿介绍道:“这位是丙辰师兄。”
丙辰与子衿几位互相行礼后,将三位引到了扶桑殿,便去请阁主了。
这一路走来,确实处处可见扶桑,左却本欲摸一摸缠绕在柱子上的花,子衿拦住她,提醒道:“阁主本就不乐意为你准备考试,此时还是不要惹她不快。”
左却悻悻地收回手,没有再肆意妄为。过了一个时辰,她终于明白子衿所说不假——紫阳阁主竟让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所幸,她的心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定下来了,脑子里也一直在赏花,所以阁主一来她直接就开始作画,不到半炷香便收笔了。
紫阳阁主板着脸从丙辰手里接过画,稍稍瞟了一眼便走了。看她脸色完全可以断定左却入门肯定凉了,没成想丙辰竟对着子衿拱手作揖,笑道:“恭喜子衿又得一师妹。”
子衿道:“结果如何尚未可知,你这话未免说得过满了。”
“我了解师父,如若左却师妹没通过,师父该是最欢喜的那一个。不说这个。”丙辰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子衿,“这是家父从昧谷带来的果子,你拿回去尝尝,指不定能想起什么。”
“既是令尊留给你的,子衿不敢冒领。”
二人反复了好几个来回,木盒仍在丙辰手里。弥珂看不下去,生生打断了二位:“不如我带左却先回白月峰,师姐和丙辰师兄慢慢聊~”
丙辰故作玩笑道:“那就多谢珂儿师妹成全了。”
画境,安广殿。
紫阳阁主站在殿中,依然是不苟言笑,但又跟面对左却时的脸色不太一样。她眼前站着一位须发银白却又不似耄耋之年的男子,正举着一幅画仔细过目。
紫阳阁主道:“紫阳不解,她一个来历不明又古怪的丫头境尊您为何要她入门?”
境尊慢慢悠悠道:“一个毫无根基的孩子罢了,无妨。倘若真有一日她要兴风作浪,在此处总好过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