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梅跃入创生海,下游至底。
左却紧跟在她身后,亲眼看见她下水之后身上长出了鱼鳞。
到了水底,寻梅转了个身,将左却整个打量了一遍,笑道:“看来你与龙族确实关系匪浅。”
“我没必要骗你。”左却越过她,“天色不早了,快走吧。”
二人进入神堂,一切还如左却上次所见。寻梅走到神堂中央,连花瓶上刻的名字都没确认,直接拿下来一瓶。左却记得位置,这魂花的主子碰巧也叫“踏雪”。
寻梅罕见地展露出柔情,道:“燃这支白莲。”
“要烧了这花才能知晓它的记忆吗?这会不会对已经升天的前辈不敬?”
“不是你想知道毕不遇是如何灭的鱼鸟族吗?你是不忍心还是不敢看?”
左却登时改口道:“烧吧。”
寻梅扬了扬嘴角,将踏雪的魂花连瓶子一起搁在了地上,又将刚刚顺带拎进来的鱼形灯笼打开了,用灯笼里的火引燃了干魂花。
只见一阵烟寥寥升起,她们二人一起陷入了魂花的记忆之境——
两个巨蛋从水里慢慢上浮,最终浮到了创生海的水面上。
水波温柔,阳光煦暖,莺啼燕语,花草飘香。
一对夫妇互相搀着站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蛋,眼中饱含期待。
“咔”的两声同时响起,那对夫妇眼角含着泪笑了开来,“破了!破了!”
不消片刻,那两个蛋都裂开了,顶上的蛋壳全都碎了掉进水里了,剩下的那一半蛋壳像条小舟似的,在水上悠悠晃着。两条小“舟”里各躺着一个婴孩,一个咯咯笑着,另一个眼睛骨碌转着仿佛对这个新世界充满好奇。
那对夫妇一起抱着两个刚破壳的孩子进了神堂。
神堂里,有位年迈的婆婆正精心照料着水池里的花,尚未注意到人来。倒是婆婆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先瞧见了,提醒道:“神婆婆!孩子来了。”
神婆婆迫不及待地转过身迎了上去,“呀!谷玛妃羽你们生了对孪生花!逐风落又有喜事了!”
妃羽道:“婆婆,您觉着替这两个孩子挑什么花好呢?”
谷玛道:“不如,她们姐妹二人的魂花请二殿下来挑吧!”
少年微微一愣,“我可以吗?”
妃羽道:“能得二殿下赐花,是她们姐妹的荣幸。婆婆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神婆婆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少年殿下道:“我能否先瞧瞧两位妹妹?”
谷玛和妃羽抱着孩子一齐跪在了蒲团上,“二殿下请。”
殿下先后细细打量了两个孩子,又问:“两位妹妹的名字可取好了?”
妃羽应道:“我手里这个是妹妹——寻梅,夫君手里那个是姐姐——踏雪。”
殿下道:“可否让我抱抱?”
谷玛二话不说就将手里的孩子递给了殿下。
那孩子辗转到了旁人手上,不哭也不闹,但也不笑,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由谁抱着。
殿下瞬间来了灵感,替她择了一支白莲插进空瓶中,瓶身上随即显出“踏雪”二字。他低下头对着踏雪笑道:“日后你便同这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
踏雪像是听明白了一般,忽然咧开嘴笑了。她这一笑,使得少年殿下心情大好。
随后,他又抱了抱妹妹,为她挑了一支梅花,还一边道:“你的名里带‘梅’,便选梅花吧!愿你今后傲雪凌霜,百折不挠。”
八年过去。
一日,踏雪从外面回来,走到家门口看见妹妹和二殿下坐在院子里。
二殿下正专心擦着剑,妹妹一边心不在焉地练字一边道:“殿下为何会在我们家住那么久?可是舍不得我跟姐姐?”
二殿下把剑放到桌上,叹了口气,道:“我王兄使了诡计,诱使我在大殿之上杀了父王的亲卫,父王大怒之下将我赶了出来,此生没有召见不得回城……”
“那殿下的父王是喜欢殿下多一点还是喜欢殿下的王兄多一点?”
“梅儿觉得呢?”
“殿下的父王都把殿下赶出来了,一定是更喜欢殿下的王兄!不过,殿下别怕,梅儿会一直陪着殿下!”
踏雪闻言,走进院子,一本正经道:“陛下将二殿下送到逐风落,难道不是想让二殿下远离王权之争,平平安安长大吗?”
二殿下愣了一下,他的确从没想过这一种可能性。因为被赶出宫那日,父王脸上的怒气是他从未见过的。可细细想来,从小到大父王对他要求并不严苛,事事放任他,但凡他有点意外,父王比母后还紧张。
他望着踏雪,问道:“你为何会这样觉得?”
“书上都道权使王宫深似海。千百年来,无数王公贵族因贪权而死,二殿下在朝堂之上杀了陛下亲卫,本该有夺位的嫌疑,可陛下却未伤殿下分毫,甚至没有惩处殿下,只是将殿下送到逐风落,还托祖父祖母好生照顾,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父爱吗?倘若陛下跟殿下并非父子,恐怕殿下早已身首异处。”
又一个六年一晃而过。
南交国国君薨逝,留下一道遗诏宣二殿下回宫。此时,大殿下已因勃勃野心死在了荒山野岭。诚如踏雪当年所言,父王默默为他劈开了一条阳关道。
送别之际,二殿下道:“雪儿,待我回宫打理好一切,便来接你可好?”
踏雪面无表情道:“我喜欢逐风落。”
寻梅却是满心欢喜道:“梅儿愿随殿下一同回去!”
二殿下摇摇头,“梅儿还小,还是待在逐风落吧。”
寻梅闻言,沉着脸没有吭声。心中却是大不悦,毕竟她比姐姐也就晚出来片刻。
半年后。
南交国君也就是当初的二殿下传来消息,说要来逐风落小住几日。
寻梅得知消息欣喜非常,还下定决心此次一定要跟殿下去王宫。然而,她心心念念的殿下此次是特意为姐姐而来——他不远千里带来聘礼,扬言要迎娶踏雪为王后。
踏雪仍是那句话:“我喜欢逐风落。”
他道:“我可以在宫里为你建一个逐风落。”
“陛下,这不一样。”
“我一定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自此,他日夜守在踏雪屋外,等她回来。踏雪通常是向他行个礼便回屋了,并不多言。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不能久离朝堂不问国事。
如此过了半个月,寻梅看不下去了,气势汹汹地找姐姐理论。
踏雪只道:“妹妹若是喜欢,大可与我一换。今后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如何?”
寻梅认同这个法子,当即付诸实践——那天晚上她穿了姐姐的衣服,进姐姐的房间前,刻意走到某国君的跟前,冷冷地道:“外面冷,进屋坐吧。”
某国君高高兴兴地跟着进了屋。
一向话多的寻梅如今扮成了踏雪,话也不敢多说半句,倒了茶水便各自喝着,鲜少交流。持续了半个时辰,她便忍不住呵欠连连。
某国君见她有了困意,便道:“雪儿你早点歇息,我就不打扰你了。若是你改变心意,直接来找我就是。”
寻梅频频掩饰自己的倦意却还是被识破,只好由着他离开。目送他转过长廊,却又追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才羞答答地跑回屋。
某国君受宠若惊,摸着被亲过的脸颊偷偷乐,还差点走错路、误入别人家的院子。
接连几日,“踏雪”对他的态度都挺好。
第五日的夜里,某国君照旧前往踏雪院里,尚在半路便瞧见她从神堂出来,便一路悄悄尾随。
踏雪上游至创生海岸边,背靠大树坐着看天上的繁星。湖边花草繁盛,虫儿也多,各种虫鸣声争先恐后地冲进她的耳朵里,连有人接近也没有察觉。
某国君想给踏雪一个惊喜,悄悄地走近了,一下子抱住她,两个人一起滚进了草丛里。
“谁?!”
“是我。”
“陛下这是做什么?请快些起开!”
“雪儿,做我的王后吧。”
“我不要!”她凝聚了灵力要反击,又怕重伤了这位陛下,匆忙之下收了灵力以寻常女子的力度推他。
某国君却好似受了刺激,突然神色大变,囔道:“不可能!你之前明明亲了我!”
“亲你之人……”话音未落她便被封了穴位。
此封穴法是鱼鸟族历代族长一家才知晓的,某国君久居族长家,自然耳濡目染。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相信,你心里是有我的!”
“禽兽!”左却忍不住骂了一句。骂完之后,她又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寻梅。爱而不得,也是难为她了。
左却叹了口气,继续进入记忆之境——
二人巫云楚雨过后,清白被毁的踏雪仍然不愿离开逐风落,某国君着实无奈便回宫去了。
从此他再也没来过逐风落。
不久,踏雪便有了身孕。鱼鸟族人一旦怀上子嗣,除非生下否则无法幻化人形。
半年后,她顺利生下一个蛋,终于得以化为人形。那日,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神堂为还未破壳的孩子挑了一支魂花——金灯,而魂花瓶上所显的名字正是“弥珂”。
弥珂被诞下不久,鱼鸟族世代守护的离弓忽然被盗,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场大火,将逐风落毁于一旦。
离火盛燃之际,鱼鸟族人正东西逃窜,一群身穿黑甲、面罩黑布的人闯了进来,为首者手里握着逐风落丢失多日的离弓。
那人将剑放在离火上炙烤之后用以刺伤鱼鸟族人,再将他们身上的血吸至一方砚台之中,血将流尽之时才以离火毁其尸身。
逐风落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创生海的水都烧沸了,全族覆灭,只余下遍地繁花。
左却本以为踏雪涣散成小半湖莲花,记忆便到此为止,谁知她又辗转醒来。只是醒来之后再无肉身,只是一道魂魄,像是被困在笼中,无法游走无***回。除她之外,其他族人的魂魄也在其中。
后来,族人的魂魄不断被抽离,不知去向。直到踏雪也被迫离开,她才知道这么些年,他们的魂魄皆被困在一棵树上,出来之后只能沦为旁人施术的一支笔。
左却万万没想到,夫子树竟是圈禁鱼鸟族人魂魄的牢笼!而术笔就是鱼鸟族人的魂魄所化!
那血墨是什么……
左却忽然觉得恶心,抬起一只手覆在嘴边。忽然,心口一阵疼痛传来!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见一根尖锐、赤红的东西犹如一颗种子在她的心口慢慢地发芽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