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交国王宫。
魏杜衡呆呆地仰望着左却消失的那一片天,似乎她只是结了一个界将自己藏起来了,他在等她主动打开结界。
可他心里却隐约明白他的左小娘子再也不会到他身边来了。
“来人!把魏杜衡给孤拿下!”相里辛歇斯底里道。
莫守忠连忙起身,恭恭敬敬道:“陛下,老臣斗胆问一句,魏杜衡何错之有啊?”
相里辛怒道:“他何错之有?妖女左却谋害南交的公主!他跟妖女关系密切,难保不是昧谷派来的奸细!”
莫守忠不解道:“公主?陛下和王后今日才大婚,哪里冒出来的公主?”
大臣们纷纷附和道——
“莫太尉所言极是,我南交今日才有王后,何来的公主啊?”
“陛下想要子嗣,日后王后娘娘多尽力便是,陛下莫要被有心之人蒙骗了。”
白月辩驳道:“陛下,左却是我上穹画境白月峰弟子,她若是妖女,早就死在画境的戮妖柱上,根本没有机会下山到这潭州城来搅弄风云。”
子衿补充道:“陛下,此事事关左却师妹清誉,还请陛下移驾御书房听子衿说一说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再做定夺。”
相里辛道:“毕不遇已死——”
如愿收回之心剑,出言打断道:“师父临终前已将画境托付给我。无论师父在与不在,上穹画境初心不改,仍以守护天下为己任。”
相里辛神色不悦,顿了须臾才道:“摆驾御书房。”
子衿忙道:“请陛下准许王后娘娘及太尉府魏杜衡同行。”
相里辛沉默了片刻,道:“准了。”
御书房外。
花月楼的侍女搀扶着寻梅,担忧不已道:“姑姑,您的手臂还未好全,这样进去真的没事吗?”
寻梅脸上的骄傲分毫不减,道:“就凭他们动不了我,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
“是。”
御书房。
子衿行礼,道:“陛下,子衿接下来要讲的是陛下的家事,是以才斗胆请陛下移驾至此。敢问陛下,是否是决心要娶珂儿的姨娘为王后时便已知晓左却的真实身份?”
相里辛道:“左却都告诉你了?”
“非也,她离开上穹府之后只见过我一次。那一次是为了魏公子,亦是为了珂儿,关于她自己却只字未提。”
魏杜衡闻言怔住了。细想刚才南交王的举动,他便明白左却多半是受人胁迫才不得不住进王宫,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杀了境尊。
相里辛道:“星曜族果然如传闻所说——知过去晓将来,孤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子衿还知左却跟王后娘娘之间有些旧账。王后娘娘跟珂儿一样同为鱼鸟族人,可婚宴之时,左却未对王后娘娘下手,却出人意料带走了珂儿。师父和我对珂儿的疼爱绝不比陛下少一分,陛下可知为何我师徒二人仍执意护着左却?”
寻梅轻蔑道:“她不杀我是因为她蠢!”
“是她蠢,还是你执迷不悟?”白月说话间,一条白绫看似柔和地擦过寻梅的脸却留下了一道骇人的红痕。
子衿继续道:“左却带走珂儿,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珂儿的身世。她尝过苦果,不想再当南交的公主,自然不希望珂儿将来经受同等折磨。可她虽然不愿意做陛下的女儿,却为陛下留了王后娘娘一命,替陛下稳住了江山。今日珂儿丧命于此,是因果轮回。即便要怪也怪不到左却身上,与魏公子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相里辛无力瘫坐在椅子上,抱怨道:“孤的孩子,孤连抱也没抱过……”
子衿没有理会,接着道:“那日,左却在此将珂儿身世如实告知陛下,曾与陛下约法三章。其一,陛下不得将珂儿的身份公布天下;其二,陛下不得授意封左却为公主;其三,陛下不得动魏公子一根头发。陛下是一国之君,不该毁约。”
相里辛死气沉沉地道:“孤痛失爱女,一时糊涂,忘了此事,还望,魏公子勿怪。”
魏杜衡草草地行了个礼,道:“草民自然不敢对陛下心生怨念,谢陛下守诺。”
如愿忽然朝着寻梅丢了一样东西,寻梅下意识防备愣是没伸手去接。一个小方盒滚落到地上,转了几圈才停住。
“王后娘娘不认得了?那是鱼鸟族圣物。今日物归原主,还望娘娘今后恪守己任,为南交王室延绵子嗣、帮陛下稳固朝政,让南交的百姓能够继续安居乐业。”如愿从乾坤袋中掏出碧血饕餮砚,“师父的碧血饕餮砚,左却差人交还给我了。待我回去,即刻释放鱼鸟族人魂魄、重整上穹画境,往后我上穹画境舍术笔、尊剑道。希望王后娘娘也放下旧日恩怨,同我上穹画境携手守护四国。”
寻梅道:“眼下鱼鸟族仅剩我一人,护佑南交已十分吃力,实在无力护佑四国。我只能承诺‘人不犯南交,我不犯人’。”
“如此足矣。不过,如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师父如今已为当年犯下的罪孽付出了代价,弥珂和左却也已相继离开,我上穹画境再无人能威胁到王后娘娘,劳烦娘娘日后莫要再控制连荑、威胁玄水。他们二人虽出自逐风落,但依然是我画境中人。”
“今日只是借白茅一用,用完了自当归还。日后若还有用得上画境弟子的地方,我一定事先问过境尊的意思。”
“陛下眼光独到,确实娶了一位好王后。如愿恭祝陛下与王后娘娘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御书房外。
莫守忠见大门打开,立即迎了上来,向白月等人行礼,道:“多谢诸位今日挺身相护犬子。”
白月道:“分内之事罢了,莫太尉不必多礼。令郎与我门下弟子交情匪浅,只有令郎无恙,我等方能心安。”
魏杜衡拱手道:“杜衡在此谢过白峰主、青师姐、如公子、龙姑娘。”
白月道:“魏公子答谢的想必不是同一件事。”
魏杜衡答道:“脱罪之恩自然该谢,不过,杜衡更想谢诸位相信左却。谢如公子生死攸关之际拔刀相助;谢白峰主在婚宴上替她说话保她声誉,让她不至于为后人诟病;谢青师姐将这一切如实相告,不然杜衡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子衿道:“左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助她达成所愿,只能替她保住你。”
魏杜衡问道:“青师姐之后可是要回画境?”
“正是。原本师父下山就是为了带珂儿回去,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若能早些卜一卦,珂儿也不至于落到那步田地。”
白月安慰道:“该来的总会来,不必自责。”
魏杜衡迫不及待问道:“不知青师姐何时启程?”
子衿望了白月一眼,白月道:“如愿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稍后传信给蓝枫召集弟子回境。我们打点一下上穹府,明日便回去。”她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师父的后事也该办一办。”
魏杜衡道:“如公子请节哀。有劳青师姐借一步说话。”
子衿随魏杜衡来到一个莲池边上。
池中水已成冰,遍是枯荷。
子衿道:“魏公子可是想问左却的下落?”
“果然事事瞒不过青师姐。有劳青师姐告知,如何才能登顶希夷神山?她既然能过来,我应当也能过去才对。”
“你怎知她还活着?”
“锁魂阵未破,我便知道她还活着。”
子衿沉吟片刻,道:“此法凶险,左却定然不希望你为她如此冒险。”
“明知有法子见她却无动于衷,日后必定悔恨终生。青师姐只需告知登山的法子,至于去不去我会好好考虑,也会过问家里人的意见。”
子衿唤出术笔亲手画了一幅星阵图送给他,“他日你若决意要去,这幅星阵图兴许能帮上忙。”她叹了一口气,“找到神山脚下,自有守山将为你引路。登上神山顶,便可入星域。要想万无一失找到左却,最好带上她平日常用之物。”
“铃铛!青师姐可否帮忙找寻左却的铃铛?”
子衿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扶桑铃将左却的铃铛召唤到身边,交给了魏杜衡,“一旦踏入星域,指不定魂飞魄散再不能轮回,即便有幸保住了魂魄、历经磨难找到了她所在之处,你也不会记得她。”
“多谢青师姐提醒,杜衡定会三思而行。”
五个月后。太尉府。
莫守忠一回到家,便跟管家确认道:“公子还没回来吗?”
“公子还没回来,派去跟着公子的人又被赶回来了。”
“无妨,只要陛下不动他,他那一身本事足以自保。待公子回来,派人过来通知我。”
“是。”
“另外,替我备两匹好马,过几日用得上。”
又两个月后,魏家庄。
莫守忠和魏娘子、魏杜衡三人坐在一起用早膳。
莫守忠放下碗筷,道:“你们母子当真不随我去南交吗?”
魏杜衡没有答话。
魏娘子道:“你能来,我已心满意足。今日之后,我们母子不会再打扰莫家,你放心。”
“你别这样说,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你们母子……”
“你我之间没有辜负,只是有缘无分罢了。我知道王命不可违,这不怪你。”
莫守忠低头叹气,没有再说话。
早膳后。
魏家母子在庄外目送莫守忠离开。
再回到庄里,魏杜衡立即跪下了,“母亲!儿不孝!”
魏娘子弯腰扶起他,道:“自你从南交回来,娘就一直在等你这句话。早在你随那位小娘子离开家时,娘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那位小娘子竟是从希夷神山来的。”
“母亲……”
“若不是为了为娘,我儿早就去见意中人了。你的孝心娘已经看到了。咱们家……爱而不得的有娘一个就够了。今日再陪娘一天,明日娘亲自送你去希夷神山,可好?”
“我舍不得阿娘……”魏杜衡紧紧抱住了魏娘子,“孩儿舍不得阿娘!”
“你终于肯叫我‘阿娘’了……”魏娘子眼中噙泪,“自从你幼时误食生姜长了一身疹子,你便改口叫‘母亲’,还为此习得一身医术。那时,我便知道我儿是个重孝之人。”
“不,孩儿再也不能在阿娘跟前尽孝,孩儿不孝!”
“傻孩子,天底下的母亲都希望儿女幸福。只要你与那位小娘子有朝一日能结为连理、白头偕老,同样是尽孝道。”魏娘子推开了魏杜衡,替他拭去眼角的泪,“好了,别难过,快去洗把脸,陪娘去集市上逛逛。”
翌日,天未亮时。
魏娘子的房间亮了灯,在母亲屋外站了一宿的魏杜衡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魏娘子亲手做了早膳,尽是魏杜衡爱吃的。
早膳时,母子二人几乎没再说什么话。
出了庄子,商陆也一路跟到希夷神山脚下。她不舍地递过行囊,哭哭啼啼道:“少庄主你能不能不去找她啊?商陆不想和少庄主分开!”
魏杜衡接过行囊,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庄主就交给你了。替我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给你捎十车点心。”
“我记住了,你可不许耍赖!不然我就往你的饭菜里倒姜水!”
“一言为定。”魏杜衡主动抱了抱母亲,“阿娘平日里不要太劳累,免得到时候身子不好抱不动大胖孙子。”
魏娘子被逗笑,假意斥道:“还这样不正经!”
“阿娘保重,孩儿要走了。”魏杜衡松开母亲,再行跪拜大礼,“魏杜衡谢母亲多年养育教导之恩!拜别母亲!”
魏娘子笑着点头,只送他入了守山将的小屋子,便狠下心速速策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