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交边境。
硝烟不断,厮杀声四起。
驰骋沙场的将士中箭跌下马,御剑飞天的将士亦为乱箭所伤。
少年毕不遇身穿战甲、脚御长剑在前线浴血奋战。他手中的剑早已沾染鲜血,就连他脚下的剑也没能保持雪白铮亮。
几十个人围着打他一个,教他难以抵挡。他完全可以御剑上行避开这些人,可他却始终没有那样做。
因为他附近的队友无一不是以一敌多,而他们都是寻常士兵,除了手中的兵器就只剩一身武艺可以保命。
他不同,他是贯胸族人,天生就比旁人更强。只要他一逃,那些人就会转而攻击他的队友。
所以,他只能全力击退,别无他法。
就在他全力以赴之时,一支利箭朝他疾速飞来!
一老者御剑行至半空,徒手抓住了那支箭!
看着胜券在握,怎奈箭速实在是快,老者被迫退了些距离,箭矢突然刺入他的胸腔,看起来就像他自尽了一般。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紫青。整个人直接从空中坠落下来。
他鼓足劲拔出了那支箭。可上面似乎淬了剧毒,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毕不遇亲眼目睹这一幕,忽如神魔附体杀得那一堆不剩一个活口,随即飞到中箭男子的身边扶稳了他。
“族长!您怎么了?可是伤到要害了?”
“我贯胸族人的要害之处哪能这么容易被识破?别担心,我没事。不过,这样下去不利于南交。孩子,你可愿意替我前往逐风落求援?眼下一只信鸽也飞不出去,只能派一个身手上好的族人亲自前去——”
“可我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
“难道少了你一个大军就溃散了?更何况,大丈夫当以国为重!我们败了无妨,只要战况能尽早传回南面,援军就能早一日抵达,只有如此南交才有救!”
“我不去,我要和大军共进退!您派旁人去吧!”
“毕不遇!你连为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我不管!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
毕父毒发吐血,拼着一口气斥道:“你走,是求援!我走,便是逃兵!我贯胸族宁愿战死也绝不当逃兵!快去!去逐风落!”
毕不遇放下气息奄奄的父亲,一路斩兵杀将,其剑气逼人无人可挡。杀出重围时,他的小腿已经中了两箭。他坚持着一路南下,不吃不喝不眠只花了两日便到了逐风落附近。
再往前只能徒步不能御剑,他撑着两把剑艰难地朝着逐风落的入口走去。因为两天不吃不喝,他的嘴唇已干裂,面上也是一点精神都没有。小腿上的伤口久未处理已经溃烂发炎,加上毒素扩散,导致他高烧不退,最终直接晕倒在路边。
不多时,独眼的少年灵慧路过此处,见他浑身血垢、昏迷不醒,便探了探他的脉象。灵慧知道此人命不久矣,本打算袖手旁观就此离去,又卸下他的盔甲摸了一下他的胸腹。
“看在你是贯胸族人的份上,我便救你一命。”灵慧解开右眼的眼罩,露出一只异色瞳。
等到毕不遇醒来,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但嗓子发涩他一时难以开口说话,只能恭恭敬敬朝着灵慧行了个礼,挤出来两个字:“多谢。”
灵慧递了水囊过去,“喝点?”
毕不遇仔细打量了一遍对方,才接过水囊一口饮尽了,“多谢兄台搭救。在下毕不遇,敢问兄台大名。”
“灵慧。”
“灵慧兄,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长留在此,救命之恩他日一定报答。”
“边境战事吃紧,毕兄带伤赶到此处,应该是来逐风落求援的吧?”
毕不遇半信半疑地望向他,他连忙解释道:“毕兄不要误会,我虽是摄灵族人,但并未参与战事。不过,若是以我一人之力能决定战事走向,我倒希望南交能胜。”
“不知灵慧兄千里迢迢来到逐风落所为何事?”
“只是为寻一个容身之所罢了。不过,正如毕兄所见,我已被拒之门外。并非我咒毕兄,这逐风落连收留一个好端端的摄灵族人都不乐意,毕兄此行恐怕求不来援军。即便去了,多半也会吃闭门羹。”
“不是在下信不过灵慧兄,只是在下受命赶来逐风落求援,必须亲自去一趟才算不辱使命。”毕不遇起身,抱拳道,“后会有期。”说罢,他便动身朝着逐风落入口走去。
灵慧像是不信毕不遇能成功进入逐风落,一路跟着他,直到入口处。
感知到外人靠近,绛云现身,道:“何人擅闯逐风落?”
毕不遇抱拳行礼,道:“在下贯胸族毕不遇,特来求见鱼鸟族族长。”
绛云似是瞧不起眼前这个身穿战甲、浑身血垢的人,指着他身后不远处的灵慧,问道:“你和他是一起的?”
毕不遇回头看了一眼,答道:“灵慧兄对在下有救命之恩。”
绛云道:“既然他能救人,你找他就是。逐风落不是一间破庙,什么人都能进。别以为你穿一身战甲,我就会心软放你进去,万一你心怀不轨,上面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毕不遇心急道:“边境战事吃紧,急需援军,求左门神通融。”
绛云道:“既然你是来求援的,可有带来陛下的谕旨?除非王族亲自开口,否则我鱼鸟族是断断不可出征。”
“鱼鸟族和贯胸族同为上古神族后裔,理应肩负起保国安民的重任。眼下事态紧急,为何非要授王命才肯出手相助?”
“既然事态紧急,大军为何不早些传信回都城?只要收到谕旨,我鱼鸟族必定倾尽全力支援大军御敌保国。即便传不了信,阁下在来的路上明明经过潭州城,为何不先去王宫领一道谕旨?”
“我……我当时身上带伤,若是去一趟王宫,恐怕根本没有余力撑到此处!”
“逐风落与王族早已约法三章,鱼鸟族得王命方可出征。阁下若真心求援,劳驾先去潭州城求一道谕旨。慢走,不送。”
语毕,绛云消失在毕不遇眼前。
灵慧将这一切都听了进去,扬起嘴角笑了笑又立即收住,快步走到毕不遇身边,道:“毕兄打算如何?”
“去潭州城。”
“毕兄的族人仍在边境浴血奋战,恐怕等不及吧?我有一计,不知毕兄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愿闻其详。”
“借一步说话。”
等二人走远了,绛云、玄水、白茅齐齐现了身。
玄水道:“贯胸族人世代从军,这么多年从未求援过。此事事关重大,我去禀告族长,由族长定夺。”
绛云撇了撇嘴,道:“当初是南交王明令禁止我们参与战事,要是未经他允许擅自出征,到时边关大捷,王族非但不感激,恐怕还会怪罪我们抗旨不遵。”
“不管王族如何,百姓无辜,我去找族长。”
半日之内,逐风落集结了一批年轻族人齐齐离开了扶摇山赶赴边境。
毕不遇一抬头便看见数道青光飞往东北方。
灵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道:“听闻鱼鸟族一人可敌千百人,他们只要派出数十人便可助南交大军得胜归来,可惜啊。”
“灵慧兄怎知他们不是援军?”
“毕兄何必自欺欺人呢?逐风落倘若真愿意帮你,刚才又何必说那些话来搪塞你?天下谁人不知鱼鸟族在王族之上,他们岂会因为区区一条规矩便弃南交于不顾?说到底,就是不愿意出手罢了。难不成毕兄认为,逐风落会在人前拒绝你,又在人后帮你吗?世间竟还有这种做派?许是我孤陋寡闻,只见过一些人表面乐善、背后捅刀。”
“灵慧兄莫不是自己被拒了,对逐风落怀恨在心,才在此挑拨离间吧?”
“我只是感佩毕兄见义勇为,才破例救了你性命,又不忍见毕兄族人亡于战火却依然保不住南交,才出此一策,毕兄若执意要去潭州城求取谕旨,请便。反正南交战败,于我而言并无不利,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不行,我不能弃族人不顾!我必须去潭州城请一道圣旨来!”
毕不遇匆匆忙忙御剑赶到潭州城,好不容易进了王宫,御前公公却说:“陛下近日心情不好,这会儿正在午憩,老奴可不敢进去惊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毕不遇急道:“公公,战事要紧啊!”
公公笑道:“小将军欺负老奴久居深宫不是?贯胸族人骁勇善战从无败绩,怎会因为陛下午憩就战败了呢?”
“公公——”
“不如老奴先安排小将军去沐浴更衣,这样等陛下醒来也不至于训斥小将军御前失仪。”
“谢公公好意,不必麻烦了!”
御前公公见对方不领情,阴阳怪气道:“既然如此,小将军就在这候着吧!老奴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陪您了!”
结果他还没走多远便听毕不遇喊道:“陛下!军情紧急!三军压境!我方不敌!急需援军!请陛下下旨恩准鱼鸟族出手相助!请陛下下旨恩准鱼鸟族出手相助!”
那位公公小跑回来,急忙捂住毕不遇的嘴,小声斥道:“你不要命了!”
“殿外何人喧哗?!”殿内传出相里辛的声音,听口气确实有些不悦。
公公答道:“回陛下,是一位从边境赶回来求援的贯胸族人,老奴怕他扰了陛下午睡,让他在此稍侯,谁知——”
毕不遇推开那位公公的手,补充道:“贯胸族毕不遇请陛下下旨恩准鱼鸟族出手援助我军御敌!”
“让他进来。”相里辛令道。
见到毕不遇一身污垢血垢,相里辛半分午睡的心思也没了,他十分威严地端坐在床边,问道:“你说你姓毕,毕族长是你什么人?”
毕不遇心急答道:“是父子!”
公公提醒道:“答话前得说‘回陛下’。”
毕不遇纠正道:“回陛下,是父子。陛下,战事要紧,请陛下立即拟一道圣旨,恩准鱼鸟族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公公斥道:“放肆!竟敢使唤陛下!”
“无妨,战事确实要紧。边防若是失守,他们迟早要打到潭州城。李让,传孤的口谕,让莫家调遣五万援军赴往边境抗敌。”
“老奴这就去传旨。”
“陛下,敌军少说也有三十万,区区五万援军根本不足以抗衡——”
相里辛打断道:“毕小将军的意思是,非鱼鸟族不可了?”
“回陛下,鱼鸟族为五大族之首,只要他们肯出马,只需数十人便足够。况且,寻常援军只能徒步、策马,行军速度远不及鱼鸟族人。”
“是这样,孤上次离开逐风落,已明令禁止鱼鸟族出山,除非他们愿意许我南交一位王后。孤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自食其言。贯胸族在战场上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孤相信,有毕族长统领,贯胸族必能战胜敌军带回捷报。”
毕不遇咬牙切齿道:“我父亲在我离开之时便已毒发,此刻与陛下恐怕已经阴阳两隔!末将斗胆问一句,对陛下而言,究竟是王后重要还是南交重要?!”
相里辛眼神冰冷地望向毕不遇,“你此话何意?”
毕不遇看着这一双帝王眼便知道答案了,他接着道:“末将有一个法子,能助陛下娶得王后。”
相里辛眼里的怒气淡了些,道:“说来听听。”
“陛下可知,逐风落有一圣物名唤‘离弓’?若是能得到此物,末将定能助陛下得偿所愿。”
“此话当真?”
“借末将一百个胆也不敢欺君,末将比任何人都希望陛下能如愿以偿娶王后入宫,只有这样逐风落才能顺理成章施以援手助我军击退敌人,那些倒在战场上的贯胸族人才算死得其所。”
“甚好!只要你能助孤娶得王后,想要什么样的援军孤都依你!”
逐风落附近。
灵慧坐在一块石头上歇着,一边捶腿一边道:“毕兄不是回潭州城求圣旨了么?怎么还有空来见我?难不成是逐风落派了人手,没有毕兄的用武之地了?”
“我愿意和你联手。我已经说动陛下去取离弓了。”
灵慧抬起头,道:“事成之后自成一派,是毕兄主事还是我主事?”
毕不遇老老实实道:“自然是灵慧兄主事。若非灵慧兄告知,小弟至今不知陛下竟与鱼鸟族人暗通款曲。”
“过奖。”灵慧从怀里掏出一块形似玉佩颜色却是紫黑的东西递给毕不遇,“这是我摄灵族独有的吸血石,本是用来储血、绘制锁魂阵的。你拿去仔细琢磨琢磨,看看是否能造出一样能制住鱼鸟族人的东西来。”
毕不遇接过吸血石,坐在一旁划破手指试验那块石头。
数日之后,相里辛成功拿到离弓,立即转交给了毕不遇。
毕不遇突发奇想从离弓上刮下少许边角料,混着他的血一起倒进了吸血石里。为了试效果,毕不遇和灵慧联手在途中截住了一个年纪尚小的鱼鸟族人。
“小郎君应该认得这把弓吧?在下只是想借用你几滴血,你乖乖给我们便能立马回家,否则此处就是你花开之地。”
小少年心想给点血就立即跑回逐风落去报信,结果给了血却受困于灵慧的锁魂阵。
毕不遇不满道:“放了他。”
灵慧道:“放心,鱼鸟族人不会死在锁魂阵里,能杀死他们的只有离弓。这也是他们难以攻破的原因。”
“灵慧兄误会了,放他只是因为吸血石没吸够,这没了魂魄的肉身,再好的血也废了,不是吗?”
灵慧一边笑一边释魂,道:“毕兄这心可真毒啊。小郎君你听着,离弓就在这里,别想反抗,除非你不想活了。”
毕不遇再一次划破了那个鱼鸟族人的手臂,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将吸血石放到血滴的下方,流出的血直接钻进了吸血石里。
“成功了!”毕不遇激动地道,“毕兄,我们成功了!他还有用,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他们二人把那个小鱼鸟族人带到了最近镇子上的一家客栈里安置。灵慧拿着离弓看守小族人,毕不遇则出门找了一家烧砚的铺子,特地将吸血石改造成了砚台。
由于吸血石原本归灵慧所有,故而此砚的名字——碧血饕餮砚是灵慧所取。那个小鱼鸟族人在锁魂阵里待了几日,便被毕不遇炼成了笔。自此二人决心新创门派,名曰“上穹画境”。
后来,二人凭借碧血饕餮砚招揽了上穹画境第一批从未被后人提过的弟子。
再后来,在南交小有名气的上穹画境在南交王族禁卫军的“率领”下集火攻进了逐风落,凭一弯离弓和一方碧血饕餮砚打得鱼鸟族措手不及。
那日,北上的数十名鱼鸟族人恰好凯旋归来。在此之前,他们合力将敌军歼灭,并处理好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后事。只因是擅自出征,他们并未将捷报送到南交王宫,而是拜托边境州城知州府传信回都城,自己却默默无闻直接回了逐风落。
可他们一回来便遭遇了那场大屠杀。
那一战之后,不仅鱼鸟族覆灭,就连所有目睹那一场浩劫的人——不论是画境弟子还是王族禁卫军也无一人生还。
同年,上穹画境以一支笔匡扶百姓而闻名于天下。
不到半年,天下皆知上穹画境这笔长在一棵树上,叫“树笔”,只要能拜入上穹画境,人手皆有一支“树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