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们会抱在一起缩成鹌鹑,乖乖听他摆布,他流年不利,遇上的人质居然也这么靠不住。他气咻咻地拨打警察的电话,“你们再不满足我的要求,我马上在网上直播杀人。”警察如何反应她俩听不到,两人却被劫匪的话深深震慑住了。可爱在劫匪拿枪对着她的时候都没这么慌过,她扑倒在劫匪的脚边,“求求你千万不要直播,我是请了病假来公园玩的,不能让我的领导和同事知道!他们中间有我的仇人!”小男孩紧跟着说,“我是逃课出来的,老师和家长知道了,我一样会死的很难看。”
抢匪颤抖着嘴唇,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像是中风先兆的样子。可爱心里一焦,用头去撞劫匪的手机,亏她头骨够硬,硬是把屏幕撞裂成七八块。
劫匪连忙飞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手机尚有知觉,才放心大怒,要掐死她。小男孩死死用脸顶着他的腿,对可爱说,“警察没有钱,我们给。姐姐,你有多少钱?以后我还你。”
可爱有一幢待拆迁的房子,谁都不肯给,立时大义凛然起来,“我没有钱,要命一条,你开枪吧。”她要是没死,他们回来一下子在原地找不见她,以为她搬走了该怎么办;要是没死,他们回来,她又该怎么交待逛一次公园败掉一栋房子。她还是要脸的,此时无所畏惧,“你不要打太阳穴,把枪管塞到我嘴里,这样才是杀人的法子。”
劫匪额头青筋暴突,两只手握紧枪柄,“不用你教我,你,你跪下!”可爱挺直着脊背不肯跪,做人跪天跪地跪祖宗,跪了坏人她以后还能见沈振中吗。劫匪在她身后向她膝盖窝狠狠一踹,可爱借势趴在地上,把脸埋在草丛里。劫匪本来想拍段视频,发给警察,吓唬吓唬他们,否则他们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可爱折腾地和要上砧板的生猛海鲜似的,拒不配合,他就拍不到她的正脸。他把她推到树上,她又死死耷拉着头。他需要一个人在后面托着可爱,如今没有帮手,一个人竟是拍摄不了。
他不信了,他不拍了,他就要她的命。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可爱赶在落泪之前闭上眼睛,还不忘交待后事,“小孩儿,你也把眼睛闭上吧。你叫什么名字,我去了地府,帮你查查你妈的消息,再托梦给你。”
“我叫朱火生。不对,我叫袁野。”小男孩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袁野才是他这辈子的名字。
枪往下沉了沉,可爱抬起一点儿眼角,扫见袁野双臂吊在劫匪的胳膊上,他的身高只能做到这样了。袁野仰着脖子,“你还是打死我吧。做鬼我熟门熟路,死了以后化成厉鬼去跟着他,这回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后两句他是说给可爱听的。
抢匪一甩胳膊,又抬起一脚,把袁野踢了个三米往外的跟斗。他把枪管再次戳在可爱的太阳穴上,用力要顶出一个洞来。她心中默念,“再见,沈振中,再见,阿毛,再见,小祥。”临死前特别想卜上一卦,自己今天死在这里,到底算不算枉死,她也想法赖着不去地狱。如果他们真有缘分,她的魂魄自会找到你们;如果缘分稀薄,她就在世上一直找,总要要找到他们。
过了一会儿,耳畔只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别无动静,没有预料中的枪声,劫匪磨磨唧唧,毫不爽快。可爱还想再看一眼人间,这时却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她迟疑了片刻,才试探地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变了天地,劫匪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淌出好多道弯弯曲曲蚯蚓状的血。黑漆漆的枪现在在袁野的脚下,他朝着劫匪的方向抖个不停。
可爱满心的疑惑,“难道,是你空手入白刃?把枪夺了过去?你不是没法力了吗?”
袁野摇着头,他抬起下巴颏指向天上,“是刚才有个人影,像炮弹一样射过来,把劫匪扑倒在地上。然后他就这幅德行了。”
可爱拱起脊背,膝盖用力一顶地面,倏地挺身站了起来,动作流畅漂亮。她咬住他的肩膀好一阵摇晃,嘶哑着嗓音道,“人影有多高?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带着哭腔,“一阵旋风似的,一晃就不见了,我根本什么都没看着。”
可爱冲着四面山坡喊,“沈振中,沈振中,小祥,吴成祥,阿毛,曾阿毛。悟空,悟能,悟净,你们真的扔下为师不管了吗!”她喊到喉咙生疼,但见骄阳似火,四野无人,绝望中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四肢乱蹬。
两个人被捆得太结实,肘指口舌都上阵了,才拨出了电话给110。山下的警察还在和上级汇报,听到天降的好消息,一时都不敢相信。一会儿工夫,上来十来个警察,把昏迷不醒的劫匪铐走了。可爱和袁野在警察上来的时候,躲到小溪里浅水的地方,捡回了可爱的包,她俩就得救了,里面备有一把瑞士军刀。她俩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不敢和警察碰面。
披霞山四通八达,可爱和袁野另外找了一条隐蔽的小路下山。他们俩个在风里晾了半干,才敢伸手拦出租车。袁野家和可爱不顺路,他摇下出租车窗,探出头,“谢谢你,那么危险的时候先顾着我,我们彻底两清了,我以后不会找你麻烦了。你空的话,我能找你玩吗?知根知底的我也不认识别人了。”
“随便吧,我一直都很空。”可爱活动着血液不循环的手腕。经过刚才一番生死边缘的徘徊,她莫名其妙地对袁野生出一片柔情,很想节衣缩食送他去学钢琴学奥数学芭蕾舞。
与此同时,可爱的沮丧一扫而空。她认定,大难不死,他们还是关心她的死活,必然没有走远,她要把他们找出来。
可爱得想出一个办法,只要那些吸血鬼再也威胁不到他们,他们就可以回家了。这一次轮到公主拯救王子,她必须飞过高山渡过大海,打败女巫,像个大人一样战斗。
可爱的人生有了希望,步履轻快仿佛低空飞行,随后被刮到她面前的一张A4大小的纸张兜住了脸,她扯下来一看,上面五色斑斓地印着:如果我的理想是跨过高耸葱郁的群山,涉过清澈透亮的水,看到孩子天真快乐地成长,尽一份力抚平人间忧伤,除了我自己,有谁能保障我的理想。
说的有理,还是要自力更生,谁也不能靠,下面还有:你只想走平坦的路,做容易的工作,过着安逸的生活,追求不会被拒绝的爱人,你已经主动放弃了你的理想。只要我气势如虹,天地有灵,万物感应,山川河流、艰难险阻自会为我让路。优山美地家园均价1万5000元起,只属于为人生不懈奋斗的你。
可爱把房产广告扔进可回收垃圾桶,思索着,莫非这是来自上天的启示。她握紧拳头,我不是什么都没有,我有一身的本事,我要靠我一个人救他们,我能做到气贯长虹。另外,我要告诉小祥,把视野胸怀放宽,我们不能满足于拆迁安置房,我们也可以住湖畔别墅。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着我们,他不要再抠下去了。
先有敌人,后有勇气。可爱的敌人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不伤筋不动骨把可爱的生活搅的一团糟,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可爱一念及此,心底的火苗蹿到7、8百度,足以煎鸡蛋,烧开水。
可爱顺路买了一大包小米,招引了许多的雀鸟来吃,把沈振中他们的照片、特征、习性一一解说,请它们再帮忙招揽些自由的畜类,只要找到人,要粮给粮,要肉给肉。
处理好俗务,可爱第二步去阁楼上整理外公留下的法器符纸,零碎东西还不少。她拖沓的天性占了上风,没多一会儿就腻烦了。想法虽好,一旦开始实践,比她想象中难得多,盘膝打坐便熬得她眼冒金星,脖子硬的是丫丫的、精武的、久久的,唯独不是她自己的。修行需要强大专注的神识,她的神识辽阔而散漫,要收拢起来,完全是不自量力,只有心里暗暗叫苦。天机门向来没有速成的法门,等她循序渐进成事,一甲子的时间都得过去了。论意志,她还不如坏人,坏人撒了谎,要谎上加谎去圆,知情人要灭口,人杀的越来越多,从来没中途撒手改邪归正过。
可爱从来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是想吃的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如果愿望不太容易达成,也就算了,犯不着舍生忘死的。她懒了二十几年,要脱胎换骨,无异于再造天地,谈何容易。
但是,这次不一样,不是好吃的好穿好玩的,是她最最想要的东西,想要,非要不可,就得付出代价。她把心一横,和自己艰苦地搏斗着,比闻鸡起舞还上进一点儿,亲身做了半夜鸡叫的正面主角,随着时间推移,渐有小成。
有些人勤力,是常态,另外有些人勤力,是变态,可爱急着从毛毛虫蜕变成蝴蝶,整个人开始容光焕发,觉着新的自己一定可以配的上沈振中。
然后,中秋节到了,又大又亮的玉镜,照得人间热热闹闹的。可爱眼神黯淡了许多,叹了一口气,单位发了一盒五仁月饼,是满满一盒子杀人利器,真不想以后的日子都这般过。世间别的不多,人最多,然而周可爱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人,她生活里的人只能是自她极小时就配好的。
农历各节气是修炼的最佳时节,可爱把阁楼顶的小窗打开,见月光穿窗而入,便在光柱中盘膝坐好,打开心法秘本,对照里面的描述,闭上双眼,收敛心神,内视丹田,捕捉天地间游动的无主力量,把微小细碎的梳理编织成一线,再灌注于自身,吸纳为己用。说起来,这份修炼的原理和空调大致相同,要想冷热得宜,还得有好空调,她自己只是1匹的挂式空调,放在一百来平的房子的里当然不够用,要增至大三匹的柜式空调,才能有点效果。
本门的祖师也是奇人,多少修行的人精力放在求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上,或者干脆追求的是人间富贵荣华,他偏偏和妖魔鬼怪杠上了,还一代一代执着坚定地往下传。选个徒弟挑三拣四,不诚不要,不直不要,他还常常看错人,几代人丁都不旺,要不然,到如今天机门怎么会零落到只剩下可爱一个人。
以前,可爱能使用些小法术,就法力而言,却是连入门的门槛都是勉强擦过去的。十八岁以后,她的功力就没有丝毫精进,都是匆匆忙忙地闯过去,为能过了一关松了口气,根基不牢,一阵微风也经不起。外公传下来的功法,胡吃海塞也能练,但是茹素斋戒会更好些,懒懒散散也能练,但是勤勉努力会更快些。她一上来便想拼天赋,而没有努力的天赋是空中楼阁,被云雾拥簇着,砸过来一颗小石头,立刻能打回原形,落在实地上,原来是间平房。她即使骗过自己,骗不过将来要对阵的妖魔鬼怪。
可爱开始老老实实修炼,真正像个修行人,必须先突破第一重境界,要心有执念。要克服天生的懒散,好比亲手杀了自己重造,洗髓易筋,再生成个新人,她知道将受的苦是值得的:我非要他不可,我也要让他非要我不可,他要走的路,我也正要去那个方向。
仿佛有粘稠的半透明物质阻隔着她再进一步,她每次到了这里,企图找到薄弱处攻入,一来二去倒被那物质越推越远,最后弹了出去,这次当它不存在似的,笔直向前冲,心念一定,只觉着自己前进之力总比阻力大上一点儿,虽然艰难,却不用畏惧。
一番生磨硬拉,可爱过了第一重境界,境界打开,人被一团暖光重重包裹,像泡在温泉里一样舒服。以往她从来没把事情真正做好,没仔细体会过历经艰难而成功的喜悦。可爱几乎喜极而泣。
这才开了个头,喜是不值当喜,泣才真应该泣,若把境界巅峰比作火箭升空,她还处在钻木取火阶段。她以前都等于在生食。
可爱一向没出息,没出息的人处处遇坎坷,人就练的豁达,现在她恨自己糟蹋了那么多时间。可爱的敌人气势汹汹而来,要和可爱大战一场,若是只伸出一根指头就把她摁倒,也太辜负了敌人。
要突破第二重境界,又不一样了,必须心无杂念。并非真的一无所有,而是万事万物在心中,各有轨道,并行不悖,能舍能得,不受困扰。可爱一时不太能做到。
可爱法力不灵光,所以平时才提前把力量存在符纸里,这样极不好,雨中水里完全被动挨打。她此时自我感觉神完意适,力量充盈全身,跃跃试试想看看自己能否不依靠符纸,只靠临场发挥,心念转动,衣袖生风,鼓起一个大包,她念一声“起”,桃木剑听话地在室内飞行一周,落在她掌心。
她并拢双指滑向剑尖,注入两分灵力,向前一掷。她进入了状态,忘了自己还在阁楼里,那剑带着雷霆之力飞出去,她还没掌握收回之法,飞剑再不好好听她使唤了。
可爱意识到不妙,心念乱动,剑飞出了弯弯曲曲的路径,险些撞上承重的柱子,也削掉了一条不薄的木皮。可爱还来不及抹一把汗,桃木剑误读了她的手势,变了方向,向上直穿过屋顶,轰隆破开一个大洞。月光当头倾泄下来,如同跟随顶级明星的照灯,投影在她身上。
可爱呆立当场,看着那个足够一个成年人进进出出的大洞,只盼着明天不要下雨,至少等她把屋顶修好后,他们再回来,到时一定杀猪酬神。
由于时间关系,她如何正确认识自己,如何改变懒散的习性,她的挫败与挣扎不一一详述。可爱在短时间有了小小的进步,艺高人胆大,不惧上天入地。她把头发扎成个道士髻,干脆爬到屋顶上练功,仿佛月亮见了这个标志,自然会把灵气专送给她。
可爱仍旧满腹杂念地在第一重境界边上打转,她的胡思乱想都脱不开沈振中,都说记仇者记恩,他几十年的旧账都刻骨铭心,又倾注了二十多年的心血在我身上,不是说投入越多,越放不下吗,怎么可能轻易把我忘了。如果今生我找不到他,那就在我的神识灵智里做上记号,来世也要找他。这就有个要紧的问题了,沈振中虽然秉性古怪,确实是百分百的直男,不大可能会变,她转世却不保证一定是女人。要是真成了男人,她要去找他结拜吗?这可不是她的初衷。
可爱眼泪聚在眼眶里,漫起一片雾气,不成的,这辈子我就得找到他,等下一世,情缘债孽都散光了,他可没答应外公照顾我生生世世。如果沈振中没有变成吸血鬼,两个人错开几十年,那么,就没人在黄家村救我了。
所以,他们相遇,是命中注定。
沈振中语录:我从未妄想世界一尘不染,我只要它黑白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