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俩争着承担责任，小黄扭捏着在心里承认，是自己做得不好，他让他妈过着买条鲫鱼都要反复合计的日子，不是个称职的儿子，连及格的天使都不是。

　　小黄琢磨，要解决一切的问题，让母亲开心，我需要收入更高的职业。可是天使在人间，工作是限定好的，都是诚心想赚钱就不该干的事业。他在每天疲于奔命的繁重工作之余，想送外卖都匀不出一分精神。

　　每年年末，小黄的直属上级天使会提供一次机会，选择任务失败提前终结的机会，他都选了否。刘老太太的病每周需要三次透析，每月三次灌流。同样的病，有人一样活到八十多，管她管得严些，大胆假设，至少有二三十年好活。就算他不会有大出息，一辈子当个小警察，蚂蚁搬家一点点慢慢攒，日子久了也是不小的变化。他到人间才二十多年，将来尚未可知。

　　在这个寒冬，小黄顶着一路的冷风终于到家，像森林里的小熊奔回小木屋，不用掏钥匙，只要喊一声我回来了，刘老太太必中气十足地回一声，妈来了。他好像能看见自己将要扑进去的开朗笑脸，隔着门也能看到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开门的景象，房间里明亮的灯光、饭菜腾起的热气，似天堂才有的胜境。

　　作为下派到人间的天使，一天结束，小黄都要填写考核手册，这决定他是否能一级一级地往上晋。他一边搜索枯肠干巴巴地填写，一边安慰自己，天使的任务是经常会失败的，否则，人间早已变成天堂了，不见的是自己特别无能。上级天使想用考核手册记录得失总结经验，失败者疑心这是一种折辱和警告，他每天早上鼓足勇气和世界割不完的恶意战斗，一到夜晚便萎靡不振。

　　今天，小黄接到一个临时的简单任务，跑跑腿。天使人手极度不足，他作为本地常驻天使，顺带承担接待任务，派任务给他的是天使中的菁英分子，他只有听吩咐当跟班的份儿。

　　可爱找到了新的工作，她根本配不上那份工作，能得到它堪称传奇。她在该公司会议室外面的走廊等待面试时，感到十分无聊，把周围同样等待面试的阶级同志所穿的上衣裤子鞋子的品牌一一审查过后，掏出一面小镜子，因为镜子实在太小，离得远了又看不清楚，她不时左照照、右照照，把全貌图像在脑海里拼凑起来。在这时候，一个个子不高，头发不多，梳的一丝不苟，此外没什么特色的小老头过来好奇地问，“姑娘，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周可爱左右张望确定了被提问的对象是自己，大言不惭随口答道，“要想看看方圆百里唯一适合这份工作的人，我只有揽镜自照了。”此言一出，周围本来低声细语在交流和准备面试发言的声音一起沉寂，仿佛被黑洞吞没传输到另外一个时空。所谓的小老头其实是公司的大老板，他以为周可爱脸皮如此之厚，很有他当年的风范，将来必定前途无法限量。面试官揣摩上意，忽略了可爱的学历简历，破格录用了她。

　　沈振中看着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是在看电视就是打游戏的周可爱，满心疑惑，“我读书时世道是乱，恶人得势，好人遭殃，乱得自有章法。她能混成眼前这样，我是真看不明白了。”

　　小祥嘻嘻笑着给可爱剥红皮花生，“咱们可爱运气好，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天寒地冻的，他们家的空调又纷纷坏了，仿佛休过暑假休寒假。可爱卧室的温度还能得到保障，吸血鬼不畏寒，看不出有修理更换空调的紧迫性。十元店难得有客人登门，十元店营业者同样进入倦怠期。

　　沈振中故态复萌，对穷之一字感触不那么深了，反正不管怎么努力，他和马爸爸的差距也在不断增大，他对金钱毫无诚意的追求必然以失败告终。此外，他头上悬了几十年的剑落地了，生活的挺舒服，每天在十元店里原地跑，用不完的亲切好意，对谁都是一张葵花似的笑脸。

　　可爱也有好消息，她这次的工资比上一份高，她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给全家人都买了东西。沈振中收到礼物，也很高兴，可爱都能涨工资，国家未来前景何其可观。

　　阿毛觉得眼前的时机正好，他提出来，“我们一年到头都在开门营业，大家都累了，很需要关门休息一阵，最好大家一起外出旅游散散心。”

　　小祥并不赞成，“我们时间有的是，以后再休息不迟。搬家以后，生意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那边周可爱和只蜜蜂一样粘着沈振中，小祥顺手一板子打过去，“矜持点儿，这么大的姑娘也不害臊。”

　　沈振中抬起胳膊替她挡住了板子，觉着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他了却了一件心事，还有一件心事，要不要干脆去昆仑山旅游一趟，抛去危险不提，他们五行缺金，确实需要专心做点儿挣钱的营生。思路又回到钱上，或者中彩票，这个不行，他们没什么好运气，天机门往圣绝不会在这个上头保佑可爱。

　　至少等春天消雪融冰，找起人来比较容易。“等春天吧，一年之计在于春。”他松了口，大家托着腮，迷醉地企盼起春天来。

　　春天还要一段日子才来，当下就有人推门进来，连带着风铃叮当乱响，沈振中强打精神迎接客人，来的不是外人，是片警小黄。他笑累了，对着熟人就不讲虚套了。

　　沈振中对小黄有深厚的同志感情，脸是松了，言语是温的，“小黄，说起来，好几天没见着你了，你难得上门来，有什么事吗？”他忽然联想到，小黄是不是找他当协警啊，这比治安协管员要高出不少，于是收尾的语音逐字调高。

　　小黄不自在了一路，扭扭捏捏地说，“我就是来送封信，没什么特别的事儿。”

　　沈振中疑惑地问，“你来送信？你不做警察了？调到邮局工作了？”要是因为上次的事儿，小黄遭到了打击报复，他决不能袖手旁观。

　　小黄强调一遍，“我是帮别人捎封信给你。”

　　沈振中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收到信，店里的各类账单都是寄到可爱名下，他的亲人早无音讯，仇人刚刚团灭。他疑虑重重地接过信封，一拆开，里面只有一张浅褐色的卡片，小初宋体，文字排版设计的不合理，行间距太窄没有美感，看得费力，上面印着，

　　---------吸血鬼阁下：

　　特此通知，请迎接最终审判。

　　天使军团38区上

　　沈振中感觉自己的秘密赤裸裸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涨红了脸，把信封、卡片一把拍在柜台上，对着小黄咆哮，“你知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玩意？天使又是个什么东西？”他的愤怒跟葵花籽似的连珠喷出来，小黄根本招架不住。

　　通知信按规定必须送达本人，不能偷懒发快递。好事自然轮不到小黄，他低头看着脚尖，声线袅袅地道，“你们自己的身份自己知道，咱们不用辩了吧。本来，你们隐藏得很好，在这片区域里从没发现过怪异的吸血事件。我和你们打过这么久的交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但是，在除夕夜那晚，你们和其他吸血鬼的战斗产生了巨大的能量漩涡，引起了天堂的注意。外调天使了解情况后，迅速向上级汇报，得到的命令是即时消除。你们被分配给38区军团负责，执行最终审判。我们通常会提前通知，留下一定的时间供罪人忏悔，净化灵魂。”小黄终于抬起头直视沈振中，气势一下子上来了，他就是个送信的，好人是接不到这种信的，有错的是沈振中。

　　原来他们喋喋不休的最终审判，是来自天上，困扰沈振中一段时日的疑团得以解开。他声音更加凌厉，“等等，你说谁是罪人？”

　　他以为自己和仇家的界限犹如云泥，潜意识里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个吸血鬼。最终审判，他一直以为那是坏人才要当心的，和他们没有关系，他再想不到竟然自己也是天使要清除的对象，原来都是自作多情。按说沈振中此时理应感到难堪，然而悲愤、失落一拥而上，不知道先顾哪一头了。

　　小祥拿起纸片，只认得几个字，他问小黄，“你是天使？”

　　“对啊！”小黄总算有了能好好说话的人。

　　小祥接着说，“那你妈也是天使，生病都是假的？”

　　小黄急忙回答，“真的，人是真的，对我，生恩养恩全是她。我妈上回急救是沈振中帮忙送去的，我记得他的好。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也不是当家作主的，你们别为难我。”

　　沈振中咬牙切齿，恶狠狠盯着小黄，“所以你来为难我，小黄，你在这里也是有家有业的，你到底站哪一头？我把你当朋友。”

　　小黄无奈，准备从头述说，“你相信有神吗？”

　　沈振中磕巴都没打一个，“不信。”

　　小黄没料到是这么个回答，“不能不信啊，我就是代表神来的。”

　　沈振中更为坚定，“还是不信。”他心里有神，神才是神，心里没神，神都是神经病。

　　小黄急了只会抓头发，“我真的是神，不然你的来历我怎么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你不要赌气，于你没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