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志气可嘉,但是大部分时间可爱都是萎靡的。沙发上原来的印子被她滚平了,重新塑形,从原来自在舒展的形体缩成一小团。梦一个接着一个,只黑不甜。梦里,他们三个乘坐着高高挂在天上的月舟,饮酒谈笑,越飞越远,她在地上追着跑,就是不等她。可爱醒来时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有着炙人的热度。说不定他们早决定好不要她了,嫌弃她吃得多,不做家务,赚钱少,这次有了漂亮的借口,从此他们天高地阔,到哪里都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胡思乱想中,可爱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线绿光,不知什么来头,她侧过身子仔细去瞧,竟然有一棵小苗长在沙发边缘的缝隙里,与她的下巴等高。她在慌乱中掉下沙发,连滚带爬蹭到沙发后面,从上面露出一双眼睛,偷偷观察那棵小苗,大脑高速运转拼命格物致知,总算推理出科学结论。有一天她下班回家,晚饭还没做好,她已经饿了,随手抓了一把生花生仁,边看电视边吃,估计是掉了一些到沙发缝隙里。这些天她躺着吃卧着喝,不见天日的种子得到了汤汤水水的雨露滋养,生命原力觉醒了。
可爱拍着胸脯,“吓死我了,幸好,是科学,是自然,不是妖鬼精魅。”她第一时间真以为自己闲得长草了。花生湿了一点儿便发芽,她做人非振作不可了,不然还不如一颗花生米。向来上进的人的赌气是堕落,像周可爱这样的人赌气非奋进不可。即使自己枯萎而死,消息只能登载H城晚报上,除非新闻联播转播,环球时报转载,沈振中不可能会知道。
今天的报纸上倒真有人登寻人启事:江玉芬,二十年前恨未谋面,我在S市等你了却前缘,我会一直等到你来,知名不具。同样的内容刊载在好几份报纸上,这个叫江玉芬的,一定是个美人,有人这么牵挂她寻觅她,要把断了二十载的缘分续上。S市离H城何止千里,不然,可爱真想去看看寻人的痴情种长什么样子,最后他有没有找到江玉芬。
晚上,可爱坐在店后的小院子里的藤椅上,这个地方素来被沈振中一个人霸占,现在看来景观也挺不错的。花槽里的花好几天没浇水了,她懒得动弹,天气预报明天会下雨,大家一起听天由命吧。一想到花,可爱发现自己比劳伦斯、胡力惨多了,半死不活的兰花他都带走了,就是不带她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在看星星,她大概能看到几十颗星星,比市中心多,比深山里少,其实夜空里存在着数也数不清的繁星,它们隐去了光芒,所以人才看不见。沈振中他们也和星星一样,在,就是看不见。
可爱隔绝了社会,社会没忘了她。王阿姨先找上门来,是来问罪的,沈振中怎么没去参加社区的活动,这么没交待可不像沈振中的处事为人,不是出了什么事吧。王阿姨真是沈振中的知己,一眼就看透了真相,可爱当然不会感动得掏心掏肺,却也为他们能最终回归积极铺路,“我表哥他们去探亲了,什么时候回来不好说。”王阿姨一路过来,满头的汗,店里没有旁人,她解开领口,对着电风扇吹,埋怨道,“他怎么走的这么急?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他有好多事没交待呢。”
“是一位至亲长辈去世了,太突然了,来不及告诉您,等安顿好了,他肯定会联系您。”
王阿姨表示体谅,中国人以孝为先,也没细问是哪一头的长辈,她要是深究,可爱日常缺少亲戚往来,是算不清这笔糊涂账的。
“别的都好说,他轮到的夜间志愿巡逻,我一时找不到人能顶上啊?”王阿姨过于倚重沈振中,他从不曾请事假病假,是顶梁的柱子。少了沈振中,需多十个人才能补上缺口,王阿姨重新评估沈振中的价值,怀念地叹息,“小沈不在,我少了左膀右臂。”
可爱来了精神,沈振中做事有始有终,抛弃自己也是交待的明明白白的,他差不多的时候,一定会联系王阿姨的。
“王阿姨,他走之前,我惹他生气了他赌气不接我电话。他要是打给您,您方便记下号码,告诉我吗?”可爱低眉顺眼拧着衣角,“我这些天好好改过,他不能不给我个机会。”只要确定他在的地方,再把那条癞皮黄狗也带上,就能展开她半吊子的搜迹寻踪术。
王阿姨接过她递过去的扇子,拍拍她的手背,“长大了,懂事了,行啊,我帮你说说好话。”
“好话倒不用,您让他早点回来吧,说我,说……”可爱深深凝眉,说自己病了,王阿姨直接送她去医院,骗不过去;说治安不好,她害怕,让他们快些回来,是当面打王阿姨的脸。
她脑子里转了几转,压低声音说,“有个女人到十元店找过他,说是和他在国外认识的……”她脑筋前所未有的灵活,一口气说完了。这是一场赌博,赌沈振中是为了她的安全才走的,为了她的安全自然会回来。
十元店必然要出一个人,可爱拍了胸脯,她会代替沈振中,参加夜间社区巡逻。沈振中揽上的活,论分量不适合普通人,可爱还特别的弱,她忙起来累的半死,烦恼的时间就少了,还多出了希望。
当天晚上八点,可爱扛上沈振中常用的大号手电筒出门巡逻去了。和她编在一组的有男有女,算上可爱六个人,彼此年纪相仿,边走边嘻嘻哈哈。王阿姨找不到其他像小沈的青年,像小沈阳也行,以数量代替质量。
可爱心事重重,默默地用手电筒在前头开出一条光路,开始有人跟她搭讪,发现比刑讯审问还费劲,渐渐就不搭理她了。她正好得了清净,踢着小石子往前走,在夜里无人的街道,人未到,声音先传过去。
他们巡逻到锦绣社区最偏僻的地方,一间早些年废弃的工厂,最闹腾的男生小声说,“我听说这里闹鬼,敢不敢进去看看?”
另外几个人七嘴八舌,“论坛里有人在传,还发了照片,像个长发女鬼,比较模糊。”
“哪有鬼,肯定是恶作剧。”
“我胆子小,别吓唬我。”
“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可爱听到一耳朵,心里想,鬼是拍不出来的,照片拍下来的的只能是魂魄波动干扰造成的空气扭曲。正在此时,她真感到了魂魄的轻微波动,抬起头往天上看,有一条斑斓艳丽的丝巾,衬着幽蓝夜色,如一朵异彩流云缓缓飘了过来。
可爱本能伸手要抓,没人家快,丝巾被闹的最欢的那小子跳起来抢到手里,转身向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献宝,“多漂亮,滑得像水,你戴正合适。”
可爱上前阻拦,“半夜三更,这种不知道来历的东西,不要戴。”
有人直接下他的面子,男孩气得脸都红了,一把把她推开,一般人被这么一推肯定摔倒,幸而可爱底盘稳。他嚷嚷道,“丝巾能有什么问题。捡到的就是我的,我送给她就是她的。你要,自己捡去。”
他正是不听老人言的叛逆时候,可爱不能直说丝巾上有死气,说了估计他要上手打她了。怎么找个新说法,可爱揉着脚踝,犯了难了,天机门抓鬼降妖都是等人上门,没有自己去兜揽的,营销是有大学问的。
丝巾是真漂亮,漂亮得让人不管它是什么来历,姑娘喜滋滋地系上丝巾,也不嫌热,展开丝巾两角,问同伴,“好看不?”她的最后一个音就断在喉咙口,丝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点收缩,姑娘立时喘不过气来了。
可爱看得分明,扯破了嗓子喊,“快点解开!”围着鉴赏丝巾的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帮忙去解丝巾,双方比拼着力气,僵持不下。丝巾是越动越紧,姑娘翻起了白眼。有人吼道,“谁有刀?有打火机没有?四处找找玻璃、铁片。”
瑞士军刀、玻璃统统切割不开,打火机更是火过无痕。可爱是在场唯一的明白人,从丝巾着手,没用,那是吊死鬼的东西,为主人找替身来了。等闲鬼魂是无法为所欲为的,聂小倩也是先诱之以财,惑之以色,等人家损了德行,有了可入的缺口,才好害人。只要不贪财不好色,能避开世间一半的魑魅魍魉,要救人,得把躲在暗处的鬼揪出来。
一群人围着那个姑娘着急,没有多余的注意分给可爱,她仰起头往更高处去看,果然有个体态单薄的鬼魂悬在半空中,咬牙切齿地在使劲,誓要把姑娘生生绞死。
可爱露齿一笑,是个没什么道行的新鬼,对付起来自己还是手拿把掐。按规矩,第一步要和鬼魂交涉,“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就不称呼了。她只生了一点儿小小的贪心,要她的命,过界了,于你也不好。把她放了,我当没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