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走到哪里去呢，阿毛他们都看着他，都依靠着他，死也死一起，至少安心。小黄就是警察，公共场所监控全能查，更别说天使，天上肯定有一只眼睛看着呢，月亮说不准就是负责这个的。可爱的工作来之不易，却无足轻重，不干了，她被公司甩了一次，再甩公司一次，总有机会遇上下个不开眼的老板。能吓得那些吸血鬼到处乱蹿，天使肯定不会都像小黄，他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本事有多大，他们的后台有天那么大。综合考量，他们有三分杳无踪迹的机会，二分相持不下的机会，一分艰难取胜的机会，不试一试，总是不能甘心。若是天使消灭了他们，也许会送可爱回家，毕竟他们才是正义的化身。好人先来欺负他，他也要欺负欺负好人。
定了，去昆仑，向西北，东风小康派上用场了，按阿毛和小祥躺进去的身量，估摸着剩下的富余空间，可着地方带东西，精挑细选捆了几个大包。车进行过改装，除了驾驶和副驾驶位，座椅被拆光了，即便这样，小祥仍要蜷缩着小腿，躺在高低起伏的包裹上。
白天必须可爱开车，她知道责任重大，紧张地双手抓住方向盘，后背绷成一条线。沈振中坐副驾驶，目光灼灼地眼观六路。等看见天边露出第一道山峦，确定他们彻底离开了H城，沈振中放下来十分之一的心。从小黄的片言只语里，天使的数量似乎不多，到时只有老一批的天使来追击他们，绝没有新一批的天使截击他们。天高任鸟飞，追逃那是那么容易的，这次逃亡的开头似乎不错。
又到了夜里，沈振中换下摇摇欲坠的可爱，接替她开车。阿毛把可爱拖到后面，把自己的地方让给她，自己坐到副驾驶位上。他本来打算陪沈振中说说话，不一会儿歪着脖子鸡啄米似的睡过去了。坐车的血液不通，都好像特别疲累，只有沈振中格外精神。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直视前方，车灯照亮前面的结冰的路，推送开一条光带，经过的路被不断抛在后面，抛进深深的黑暗里。路边的低垂的树枝刮打在车顶上，把他没心情清掉的积雪分批的带走了。
高度紧张之下，人特别容易疲惫，敌人未至，自己先把自己折腾垮了。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息一场，而且不能去宾馆，小黄查住宿还不是手拿把掐。
沈振中在朦胧夜色里，看见前方路的左边似乎有高大黝黑的房屋剪影，估计是小工厂的厂房，工人应该都放假回了家，正好在这里休息一晚，长久睡在车里是会一氧化碳中毒的。
他把车顺坡开下去，在一波三折的颠簸里，大家全都晃醒了，并且呈挺直的坐姿。到门口停了车，沈振中先跳下车，观察周围情况。大门上挂着铁链条，仔细看并没有锁上，只是缠在上头意思意思，因为里面基本是空的，是个被废弃的厂房。
许是锁把人唬住了，沈振中解开链条，推开大门走进去，厂房里倒还挺干净，只有几张长桌，地面上干枯的草蜷曲打结，团成一块块黄绿相间的寒碜地毡。沈振中叫小祥一块儿上手把长桌拼接起来，阿毛和可爱打开包裹，把带来的被褥铺上去，有现成的大床，每人一条被子裹成粽子，渐渐都没了声音。这样的住宿条件，在他们一直不安定的生活里，能排到中上。可惜桌子有限，小祥的腿还空悬着。
明早该换可爱开车，可爱睡着了，其他人睡不睡就没有多大关系。沈振中睡不着，他枕着双臂仰望着屋顶，屋顶没长花，有一道裂缝，月光从裂缝投进来，月光以外的地方特别的幽暗。裂缝到了早上进来的就是阳光，他要注意及时避开。
可爱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只露了半个毛绒绒的脑袋在外面，沈振中抚弄着可爱的头发，可劲地胡思乱想：他的吸血鬼仇家的实力他大概有个了解，可是天使的的能耐，他没见过；天使要是追上来，审他们办他们，不会弄得双手血淋淋吧，总得区别于吸血鬼吧。
他想的太多，脑袋昏昏沉沉，自己也该睡一会儿，几天来精神消耗地格外厉害。自己和家族的愿望一总落空了，忙忙碌碌走过来，宝贵的只有身边这几个人，今天的自己比起七十多年前的自己其实毫无长进，平时不去深想，只是记着，要对得起当年的自己和身边的他们。
沈振中刚从天使那儿受了不小打击，提不起精神，完全正常，明天他会好起来，不会让他们失望，哪怕是最后一场战斗，也要打得漂漂亮亮。
最坏的结果是他们三个死，可爱亲眼看到他们死，固然要伤心，长痛毕竟不如短痛，痛上这一次应该完完全全长大了。对于可爱，天使不能杀人灭口，也不能放着让她到处乱说，肯定有办法解决沈振中担心的事儿。沈振中不相信自己是坏的，然而还是相信天使是好的。
被子太短，沈振中四肢舒展开才发现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哪一步错了，他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他不是坏人，天使却追着他要他死。他在心里找不到一点儿战斗意志，他和人打架倚仗不是拳头，是道理。
沈振中怨愤着几乎要进入梦乡，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不多不少，不轻不重，三下，敲门声进入空旷的厂房里，四面八方都是回响，人没有不醒的。
可爱醒了，用手背揉着眼睛，越揉越不开。小祥伸腿借力要起来，却一脚把阿毛蹬到地上，阿毛是哎呦着醒来的，大力拍了小祥一下。谁这个时候会来这种地方敲门，沈振中心底一沉，时辰不上不下，当然是要找他们的人来了，忽然想起来，五天是不包括通知和行动这两天的，明天天一亮就是到第六天了。
沈振中仔细低头看着可爱，他实在不信命，但是不得不信运。这不是他一辈子最糟的时刻，她能独立谋生了，不用坏了良心也能过得不错，他答应老道士的事做完了，答应她的，刚开了头。几天前他还蛮有把握陪她一辈子，只是已经时移世易，回不去了。
天使来敲吸血鬼的门，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害怕，他才是故事里的坏人啊。这扇门一概的公道，里外都没有锁，不开也耽误不了人家。先礼后兵，以礼还礼，沈振中点点头，到底是天使，是有体面的敌人，他整理衣裳，准备接待客人。
小祥一伸腿直接站在地上，开门非他莫属，他一边套羊毛背心，一边抱怨，“半夜敲什么门！不知道人家都睡了吗，有没有家教？等着，我来开门。”
小祥虽然站着，左脚的鞋没找到，他金鸡独立一跳一跳到门边，把门从里面拉开。门一开，六个不认识的人和小黄走了进来，小黄在最后头。
“哟，七仙女下凡了。”阿毛这话不尽不实，除了小黄，还有一个明显的雄性呢，但是领头的是个女的，按比例，是能评巾帼文明岗的。
阿毛的戏谑是奔着小黄来的，他的思想境界还没有一块烧饼厚，小黄本来不应该与之计较。可是小黄在人间久了，七情六欲分外旺盛，陈规陋习耳濡目染，男女平等的思想还没入心，取笑他像个女人，他领会到了，情不自禁地羞愧。
小黄第一次见到作战的天使，满心都是仰慕，曾小心翼翼地询问，能不能帮他解决一下他母亲的病。她有医保，自费的部分还能应付，但是病人太遭罪。她没病的时候，他说带她去海南岛，她舍不得钱，现在有免费赠送的都去不了了。他不贪心，没奢望她长生不老，就是想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舒服些。
天使们脑子都不过，直截了当回绝了他，他还有一大篇的话，哽在嗓子眼，自行往下滑。他们神通广大，来了地方上，对基层同志一点儿忙都不帮，所以他有消极怠工的迹象。
阿毛直勾勾盯着小黄，“黄忠义，你看着我，你跟他们亲，还是跟我们亲，你受伤住院谁去看你的，谁去接你的？”
小黄的脖子支不起脑袋，他心里发虚，这种场合也没他说话的份。虽然他不说话，沈振中看出来，小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黄，那就好办多了。
天使军团在数量上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他合计，小祥阿毛总能各自对付一个，他一个必须打四个。可爱怎么也要对上小黄，如此也算占了大便宜，熟人，还是个姑娘，小黄下不去手。可爱挤兑人特别的能耐，人身攻击的本事远胜于她画符念咒。小黄脸一红，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领头的天使一板一眼地传达，“正式宣布最终审判的结果，沈振中即刻毁灭。”
“我一个？与他们无关？”沈振中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从确定你，调查清楚罪过，没有其他人。信函上不是印着你的名字吗？”天使态度是好的，但是办事不够利落，忘了写下关键的名字，想不到天使也和周可爱一样，净犯些低级错误，白给了沈振中一场虚惊。
沈振中开怀地笑了，足以当场含笑九泉，他早习惯把三个人看成一体的了，要只毁了他这身久不想要的皮囊，损失的不多。
沈振中通体轻松，如同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拍拍阿毛的肩膀，“既然这样，没你们什么事，你俩带可爱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