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我萎靡不振地瘫在沙发床上,抱着电脑码着公司下一次会议的文案,Amulet的Skybr /e会话邀请从我眼前蹦了出来,“小白,你除夕打算来我们家过吗?”我还没反应过来,“哎?是嫂子吗?”我微弱的嗓子使嫂子察觉到了,“你说话声音怎么变了?是不是发烧了?”嫂子一身Puma的运动装,脖子上披个丝质毛巾,看起来是在健身房,“我……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心情比较低落,怕到你们家影响你们过年的气氛。”嫂子笑出了满脸的褶子,柔嫩凝脂般的皮肤上滴满了汗珠,“都是自家人,这么见外干嘛呀?你一个人过年也太形孤影只了,白炽哥和我又是你除了你姑妈以外最亲的人,他以前既然没有陪你过年,今年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地补偿你!对了,最近你这边发生什么事了?能和我分享吗?我保证不会和白炽透露一个字。”
我强忍泪水,“我公司的一个同事,他的一个外甥女出事故去世了,才十岁,当时我和他都错过了救她的最佳时间,到现在我都还没换过劲来。”嫂子察觉到我不便说其中细节,“你今天干脆来我们家吃点我们自己做的点心吧,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年货,比外面卖的还好吃一百倍哦?我今天还要早点回家清扫房子,家里刚装修不久,异味太重。”我总觉得去白炽家会有一种无形的尴尬缠绕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既然你还要收拾屋子,我在那里一点活也不干也太难为情了,干脆我明天再去您家过年吧!”向子姐的电话就是及时雨,“你今晚六点来不来我们公司同事聚餐?确定要来的话,我过四十分钟就到你家来接你,你就别开车了,因为聚餐的地方根本不好停车,现在就给我一个答复。”我故意扯着嗓门,“来吧,我早就想和同事们切磋一下酒量了!”
“你和同事们在一起喝酒少喝点,现在外面人心隔肚皮,不要放松警惕。”嫂子的口气一下使我的思绪倒转回十三年前,那时我只有十二岁,少不更事的年纪。母亲也是在同意我和一群发小去藤市南边的从唐朝时就保留下来的夕杞古巷吃喝玩乐时,也是这么对我反复的叮咛嘱咐的。现在的古巷虽然还保留着大致的轮廓,但在里面住着的居民早已一代换了又一代,早已是面目全非了。藤市的发展使得大量的外来人口愣是把古巷的土生土长的老居民硬挤出这片古色古香的小镇,现在已经完全商业化了,古巷大多数的店面在卖藤市土特产和各种海味,当初我最爱的一家制作传统手工油纸伞的老字号店铺主人的儿子已经在古镇开了一家高档私房菜馆,早已不再做父辈祖传的行当了。
“你这话让我回想起我的妈妈了,当初她经常挂念着我,不管我离她多近或者多远,就算我努力地使自己变得更独立更懂事,她也是时时刻刻把我放在心上,现在呢,都没人叫我回家吃饭、提醒我出门注意安全了。”嫂子是一个感性的女人,她的眼眶湿润了,“我听白炽哥说你现在尽管过得很辛苦,但你还是全家人的骄傲。白炽哥也时常念叨着你,吃到你爱吃的东西,他都想方设法地学会怎么去做。他可是从来不会下厨的,自从我认识他以来都是我来掌勺,和大厨可以一决高下的那种。但他性格比较内敛,不会当着你的面表现出来,男人嘛,都是这样。”
挂完聊天窗口,我开始用直卷两用的电发夹整理我的发型,找了件豹纹呢绒连身裙披上,一双低跟Miu Miu镶钻女鞋,戴了对水钻三链耳环,正要上底妆时,回想起向子姐说过的话,她该不会是把聚餐的地方订到夕杞古巷吧?那个地方绝对是外地游客如织、全藤市最不好停车的热门地点之一了。“姐,这次吃饭会有谁去啊?”向子姐掌着方向盘,有些结巴:“哦,这次会有小情,就是人力资源部上一任部长,我,Thanes老大,Andrew,Noah,阿振,财务部的一个小伙子,加上你,还有Anthony,有七个人。”我听到Anthony的名字整个人都炸了,“Anthony也去?David老大不来?为什么?”向子姐打了个呵欠,“David说和他女朋友去藤市郊外度假了,赶不上这次活动。”我哀嚎,“Anthony去那我就不去了,我不想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在向子姐的威逼利诱下,我还是硬着头皮载着她的车来到了我多年没去的夕杞古巷。向子姐虽然不是在藤市长大的,而是在藤市邻近的徵市出生的,是一个二线地级市,但她却对藤市有着别人难以理解的复杂感情。也许是过年的原因,古巷里的人流稀疏许多,但却让我跌跌撞撞地寻找记忆中儿时的自己的我终于静下心来,耳畔仍然鸣奏起当年的我和几个小伙伴,阿椿,小果,阿爽,在儿时坑坑洼洼的泥地中种着的几棵枇杷树上互相抢先采集金黄的枇杷、把胜利的果实当作连珠炮向树上的其他人发起恶战,乘胜追击的小伙伴、和败者为寇的其他孩子们从树上坠落的惊叫声合为一体,消失的记忆又活灵活现了起来。阿椿是唯一一个和我们不熟、也不舍得将他的枇杷砸向我爬的树的这一边,因为他说这是一种浪费。
站在早已被砍断的几株枇杷树的旧地的我把向子姐甩在了脑后。“阿栀!”感觉到似乎又有一颗枇杷果朝我后脑勺迅猛地砸来,我下意识地捂住后脑,瞬间又长回了当年不谙世事的自己,回头张望,明明是阿椿的声音啊!当幻觉被理智所湮灭,看清了那个白白胖胖的阿椿的真实面貌后,我一只手掩住了自己被极度兴奋所扭曲的哭相。Anthony一身休闲白衬衫,当年的萝卜头已经长成茂密的黑七分头,向子姐在一旁,和我感同身受,擦了几把眼泪。“我以为你记不起来了呢,我还和向子姐打赌,你再没想起来阿椿,我就辞职了。”我终于痛哭:“我没忘,一直记得你,当年你不是被你家里人接回老家了吗,我和阿霜追了你二里路,但还是没赶上你回家的高铁,她之后就没提到过你。前年阿霜走了,最后她对我说的是'我以为这样阿椿就能回来了,如果你能替我见到阿椿,麻烦跟他说一声,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送给我的紫芋酥,真好吃,和他的笑脸一样,甜甜的。'她说,见到你的时候,她六岁,是你唤起了她生的动力。她喜欢你到二十二岁,够意思了吧。我那会还在希望她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