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上一道大家都不会的题,映源举手答出来了。同学们都投来赞许的目光。梁老师便夸奖道:“章映源同学在课下是有思考的,同学们可以多向她请教。”
如此一来,映源便十分得意。自从转学过来,她的世界似乎打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门,那么多“思想开放”的人来到她身边。不像从前的学校,同学们都“保守老实”,放了学有写不完的作业,周末还有很多“学雷锋”、“看爱国电影”等的活动。如今她花在功课上的时间远远少于从前,但成绩依然拔尖,说明自己天生聪明,她想。
“这么牛啊!”坐在前面的志强回头对映源竖起大拇指。
“放学教教我呀。”高燕隔着两个同学探过头来道。映源点点头。
下课十分,晓晴和映源站在教室前的大树下说话,正看见上周五打架的两个低年级男生从厕所一起跑过来。晓晴便大声问道:“你俩又好了?”
两个男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待走到晓晴的跟前,晓晴一把拽住其中一个的后领,问道:“说说那天为啥打架?”
“我丢了一块钱,他捡到了,不给我,就打了。”男生无奈地说道。
“还说你的,那是我的。”另一个听到这样的描述显然十分不满,瞪着他道。
“后来梁老师问完话就给了我一块钱,让我俩和好。”被拽着的男生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另一个肩上。
“看你那点出息,哪天去你家跟你妈说说。”晓晴故意吓唬他道。
“别说,她又要骂我。”男生告饶。晓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便放他走了。
“你认识他?”映源问道。
“我奶奶家隔壁的,挺逗的小孩儿。”
说话间,映源看见海海、志强还有几个男生围在南边的后墙根儿下,中间站着小武,不时传来一阵坏笑。小武红着的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偶尔还骂他们几句。
“他们在干什么坏事啊?”映源问道。
晓晴也不明所以。此时身后一声笑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春娟神秘地压低嗓子道:“海海帮小武写了一封情书,偷偷放在高燕的书包里了,好戏来了。”
“看小武那副死样子,心里很愿意哩。”晓晴笑道。
映源吃惊道:“他们俩谈恋爱?”
“早就有意思。”春娟道。
“你咋知道的?”晓晴问道。
“昨天去桥上碰到海海了,我什么都知道。”春娟说着把目光转向映源,故意朝她挑了一下眉。
映源意会到春娟的意思,定是也有哪个男生对她有意思,瞬间兴奋又好奇。但表面还是很无辜的样子,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干想追你。”春娟坏笑道。
“我都不认识他。”
“他可是来班里看你好几次了,今天看见他我指给你。”春娟说着楼住映源的肩膀。
映源装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内心还是很想知道陈干的样子。
上课铃响起,墙下的,树下的散落的学生旋风一样跑进了教室。刚刚听来的八卦和小道消息着实让映源无心上课,一心盼着下午的排练,陈干照样来观看。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响起,女孩子们都去厕所换了衣服,映源回教室的一路上左顾右盼,也没见有人盯着她。倒是高燕的神情不同于往日的平淡,有些魂不守舍。海海和小武一群人围在教室窗户下颇显神秘地计划着什么。
映源意识到今天的主角是高燕,不是自己,那么多男生在一起帮着小武追她,也不见她有多么漂亮迷人。于是泄了气一般,跳舞也打不起精神,两次位置都走错。梁老师还是很有耐心地站在前面指挥,一点批评的意思也没有,这多少让映源有些内疚。
“这回差不多了,明天有测验考试,咱们就不练了,后天演出前再过一遍。”排练完梁老师满意地说道。
“终于排练好了!”女孩子们都如释重负,同时也期待后天能有一个好的表现。
“明天考试!”春娟叹气道,“毕业班的考试就是多!”
“同学们,除了把舞跳好,功课也不能耽误啊,今天回去都好好温习一下。”梁老师看了一眼春娟和蔼地说道。
大家正收拾书包的功夫,春娟跑到映源身旁,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凑到耳边悄悄地说道:“陈干就在教室前门口,你看。”
映源一阵紧张,朝前门看去,一个黑瘦的男生站在那里,头发中分,白衬衫皱皱的。他往里面看了一眼,又马上把目光移开笑着和身后的人说话。
“那么丑!”映源这话倒是真心的,然而内心还是有些愉快,毕竟自己也是有人追的了。
“哈哈,”春娟笑问道:“你看不上他?”
“也不是,”映源不想马上就把这事给说绝了,“就是觉得他长得不好看。”说着又看向门口的陈干。
陈干表面上就是站在那里随便与人说笑,其实眼睛一直瞟向映源,此时他发现映源也在看他,反而有点羞涩,而内心着实高兴起来,脸上笑得更灿烂了。
春娟微微眯着眼睛看映源,问道:“那你说谁长得好看?”
映源的答案就在嘴边,但她仍然装着思考了片刻,道:“我觉得志强比较好看。”
“你喜欢志强?”春娟坏笑着问道。
映源明知这样说出来,春娟一定会到处传播,还会直接传到志强的耳朵里,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说她与志强有恋爱关系。也不知听闻此言后志强的态度会是如何。但这些似乎都是映源所乐见的,她确实想知道志强的反应。于是回答道:“我觉得他是男生里最好看的。”
“哦,原来你喜欢那个类型的。”春娟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再看门外,不知何时陈干竟然已经走开了,映源虽不看好此人,但对于他只敢来门前看看的胆小举止深感失望,连平时话不多的小武都能递出一封情书,陈干这个“追求者”显然很不称职。
“映源,走吧。”此时高燕站在门口招呼映源一起走。这倒让映源为难了,高燕的盛情难却,可是她更想跟春娟一起走。春娟的反应也极快,一只手在映源身后拽了一下她的衣服,然后朝高燕道:“章映源的爸爸今天在公路那边,有东西叫她去拿,她得先上公路,你先回吧。”
高燕平时跟春娟晓晴一干人都比较冷淡,如今听见春娟这样讲,就没再说什么,对映源道:“那我先走了。”
“嗯。”映源笑着点了下头。
春娟见高燕走了,转而对映源道:“你今天不跟她走就对了,小武海海在半路上等她呢,到时候一群人围过来,你在旁边多不好。”
映源恍然大悟,道:“我说呢,你拽我衣服干吗。”
“你们两个走不走了?”晓晴过来催促她们道。三人随即出发了。
“你这书包好看呀,哪里买的?”春娟边走边去摩挲晓晴的挎包。果然是与众不同的,黑色皮质,外面还有很多小口袋,能装许多东西。
“上个月我姑姑去天津买的,当时看见好看,买回来又用不到,干脆拿给我还有点用处。”
“多少钱买的?”春娟似乎是真喜欢。
“就三百多吧,我还不爱背黑色的包呢,看着挺老气的。”
“不老气,挺高档的呢。”
映源在一旁有些无趣,心想现在高燕可能已经跟小武站在一起了,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海海和志强他们会怎样起哄呢,陈干会不会也有“情书”送过来……
正出神,听见晓晴哈哈笑起来,道:“志强就是有点矮,长得确实不赖。”
春娟的传话速度的确快,映源尴尬的笑笑,道:“你们别乱说啊。”
“我们没说别的呀,就说你喜欢王志强,想不想让他知道?”春娟一副要做红娘的样子,道:“我明天就告诉他去。”
“别,以后没法做朋友了。”映源忙说道。
“不做朋友做情人呀。”春娟越发来了兴致。
晓晴也玩笑了几句,转而对春娟道:“海海最近好像跟你很好。”
没想到春娟竟瞬间红了脸,问道:“谁说的?”
“不用谁说呀,你自己说的,他跟你讲了很多秘密。”
小武和陈干的事的确是海海告诉春娟的,春娟这才松了口气,道:“打听打听内幕消息嘛。”
“高燕不是早就跟小武有关系吗?”晓晴问道。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呀?”映源也好奇起来。
“去年不是流行编手链么,高燕编了两个月才编好的蜈蚣手链后来戴在小武手上了,可别说人家追她,她主动着哩。”春娟不屑地撇撇嘴。
“那条红线和蓝线编成的?她不是说给了姐姐了么?”晓晴回忆起来道。
“放屁!这种人就是虚伪。”春娟啧啧了两声,接着说道:“人家小武一直也没理她,就是她老献殷勤,海海他们又爱起哄,这才弄成这样。”
“这么说是高燕先喜欢小武的了。”映源似乎在春娟的描述中找到了一丝心理平衡。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逻辑,主动的女生形象上十分不堪。
三人说着就到了桥头,映源独自朝东过桥。
进到院子里,听见屋里两个女人在闲话。一个是灵枝,另一个不知是谁。映凡搬着凳子坐在台阶上写作业。
她往窗台下一看,之前垒起来的“小房子”竟然不见了,便问映凡道:“‘房子’呢?”
“爸爸用铁锹铲了。”映凡抬头答道。
“为什么?”
“唉”,映凡叹了口气,道:“说是里面会住不干净的东西,很不吉利。”
“迷信!”映源气道。解下书包进了屋。
里间坐在床边上的中年妇女回头看了一眼映源,向灵枝笑问道:“这就是你家闺女?”
“嗯。”灵枝没有抬头,手上仍织着毛衣。
映源见这妇女又黑又小,松垮垮地高扎着一根马尾辫,穿着与她年龄气质很不相称的碎花连衣裙,两个手腕上带着很宽的黄金手镯,一下子就没有好感。她放下书包,掏出一本书便去到院子里,跟映凡坐在一起看书。
不过多时,妇女便有说有笑地出来了,灵枝送至门口,两人都说要做晚饭了。
妇女离开后,灵枝端出一盆水,蹲在院子里洗米,边洗边说:“后儿子连口饭都不给吃,自己带着一身首饰,背后还不是让人家说闲话。”
“我们同学都说了,苏堂从来没吃过雪糕。”映凡接话道。
映源惊讶道:“你们也知道苏堂?”
灵枝没理会映源的话,接着道:“别说雪糕了,正经饭都吃不着!”
“周末我看见苏堂在工厂门口跪着讨学费呢。”映源像掌握了一手新闻一样,赶紧说道。
灵枝把米放进锅里,又拿出一棵白菜洗,感慨道:“多可怜,要说就是他爸爸缺德,孩子一岁时离婚,让他妈带走多好,偏自己留着不让见面,每次亲妈回来要看,他爸跟他爷爷都藏起来,就为了折磨那女人,后来人家不来了,现在自己也不想要了。”
“原来这就是苏堂的后妈。”映源自己念道。
映凡气愤道:“长得就不像好人。”
灵枝一下子笑出了声,道:“你能看出来?”
“戴金子的都不好。”映凡正色道。
映源也被他逗笑了,竟不知映凡小小的年纪竟有这样的看人标准。
“所以你们要珍惜自己有饭吃,有书念,好好学习。苏堂想念书都没人供他。你们趁有人供,更要努力学习。”灵枝说完便把水倒在院里,端着掰开的白菜进屋了。
晚饭后,灵枝在外间洗碗扫地,映凡打开电视看动画片,映源也凑过来看。忽然院门大开,门外投来两束强光。一辆红色小轿车小心翼翼地穿过并不宽敞的院门,开进了院子。原本寂静的黑暗院落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是谁呀?”映源着实吓了一跳。
“三儿子和媳妇送老太太回来了,今儿早上接走的。”映凡瞟了一眼窗外,又看回动画片。
“他们家有几个儿子?”
“四个,常来接的就是老三和老四,老二的老婆不爱打麻将。”映凡仍一直盯着电视,回答的倒是十分详细。
映源再看外面,车上的人已经都下来了,一个男人去开屋门,两个女人搀扶着老太太,后面还跟着两个小男孩打闹着。
“这不是两个女的吗?”映源接着问。
映凡又看了一眼外面,道:“另一个女的是四媳妇。”
“小车里原来可以坐这么多人。”映源感慨道,又问:“那老大呢?”
“听说老大出国去了。”
“出国?”
“嗯,就自己出国了。”
“他老婆孩子呢?”
“都在呀,他一个人去美国了。”
“你怎么知道的?”映源诧异道。
“听大人说的呀。”映凡边说边摇摇头。
西边屋里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院子,两个小男孩儿也着实闹了一会儿,大人们跟老人说了一会儿话,一行人又吵吵闹闹地上了车。临转弯时,开车的三儿子的脸正好朝着映源家的里屋窗户。映凡是背对窗户的,只有映源正看着窗外。也就是一个瞬间的照面,映源分明看见那男人的目光里转瞬即逝的恐惧和警惕。而且明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却不知为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轿车开走后,院子又回归到寂静,只有映源家的窗户透出一点光亮,两个老人定是早早睡了,西边大片院落又淹没在深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