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得跟随着谢迩走过一道又一道走廊,上了楼梯穿过平台,经过几道房门,才终于在两篇乌木门前站定。
有两名卫兵值守在书房门口。他们向谢迩行了个礼,“殿下,陛下在里面等奎得小姐。”
“就在这儿。”谢迩点了点头,对奎得说。
尽管奎得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可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谢迩准备去推门,却被卫兵拦住,“殿下,陛下关照了只跟奎得小姐一个人谈。”
他横眉竖目地刚想发作,却被奎得拽住手臂拉回来。
她对他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说:“你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去跟他谈。”
谢迩不无担忧地瞧着她,她却毅然决然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奎得刚走进书房,卫兵就在她身后关上了门。现在整个房间都静悄悄地,偌大的书房里只有坐在巨大办公桌后面的国王和站在门口的她。
“过来坐吧。”国王沉闷的嗓音说道,他伸手指了指桌子前面的会谈椅。
奎得定了定神,缓步走向他,在座位旁边再次行了个礼。
“请坐吧。”他说。
奎得一直记得谢迩口中的那个脾气暴躁的父亲,不知道他将会对自己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这个暴怒之下就会几近疯狂的长者,令她感到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言行有失、行差踏错。
她谨慎地在椅子上坐下,双手安放在膝盖上,观察着国王的脸色。
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下坐姿,然后直视着奎得说:“欢迎你前来,奎得女士。”他往后靠在靠背上,双臂搁在椅子扶手上,放松地瞧着奎得,“久仰大名,我早就听说过您,您的画廊从您父亲开始就已久负盛名。您很能干,也很聪明,把画廊经营得那么出色。”
“我只是不想让父亲失望。”她谦逊地答道:“正巧我也热爱这份工作,一点小小的成就不足挂齿。”
“您谦虚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看,连一个姑娘都知道,应该把父辈的事业发扬光大。但我的儿子却不懂得。”
国王深邃的眼睛看向奎得,奎得却仿佛看见了谢迩的眼睛——他们太像了,只是谢迩的眼睛没有那么多尖锐和戾气,他始终温和宽容而又深沉。
她的脑中飞速思考着如何应答,却又忽然被一个念头牵扯住:如果谢迩继承了王位,他也会变成这样吗?在家族荣誉和政治漩涡中挣扎浮沉,是否也会逐渐变得残酷?
“他只是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奎得的声音虽然轻,却口齿清晰。
“看来你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他笑道,“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我此次邀请你来的目的。时间有限,我就有话直说了。”
奎得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瞧着他:“您请说。”
“国家现在只有谢迩这么一个继承人,除他之外没有人可以担任王储的职责。”他语气沉静,似已想过千万遍,“你应该明白,王室的稳定事关国家的稳定,我儿子作为王储,理应承担这份责任。”
面对这些话语,奎得已经料想过,她缄默不语,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作为王储,他的一言一行、社会行为、甚至生活起居、恋爱婚姻,都是需要严格规范的,他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国家考虑。”
“是。”奎得并不多言语,只简单答道。
他好似并未从奎得这里得到他预想的反应,眼神中闪现出些微的失望。
他顿了顿,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小口,接着说:“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婚事,这是我为了国家和家族的利益做出的决定。”
“陛下,我理解您的立场,”奎得抿了抿嘴唇,思考了一小会儿,柔声答:“我知道您不希望叶尔南殿下因为我对事业的坚持而放弃王位,这在您心里根本就是得不偿失、毫无意义的。”她沉住气,稳重地说道:“但是,正如您所说的,子女有将父辈的事业继承和发扬的责任,我也对我的画廊负有同样的责任。”
奎得知道,国王有一万个理由不允许她和谢迩的婚事,但是她也必须在此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她知道,说出来必定会引来国王的迁怒,但她现在好似有一股冲动,门外的谢迩不也正在用行动反抗着他的父亲吗?
而此刻,国王只是点了点头,淡然说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但你应该明白,他是王储,他不同于一般人。他要考虑政治,不能凭自己的喜好随意决定。”
如果换做是昨天之前,奎得必然会在自己放弃事业或谢迩放弃王位中无法抉择。她虽然爱着自己的事业,但她更担心谢迩违心。可在见到谢迩的那一瞬间,她已然明白,她应该跟随谢迩的脚步,坚持选择后者。谢迩之所以放弃王位,并非全是因为她,而是源于王室对他的束缚,更是源于他对王室的厌倦和憎恨。
她这样想着,索性横下一条心,语气坚决地说:“陛下,我明白王室的职责和使命。但是,如果一个王储连自己的人生和幸福都无法自主决定,那么国家的稳定又有何意义呢?我不认为一个不快乐的王储能够带给国家和人民更好的未来。”
面对着国王逐渐变得犀利的眼神,奎得心里明白,他之所以同意首相安排谢迩和裴迪的婚事,根本不是出于对她的不满,他考虑的只是王室眼下的利益。
随着时代的变化,古老的王室早已沦为空壳,国王要在王室和政治、人民三者之间做好平衡已经非常艰难,王室必须放权给执政党,不然就有可能沦为一个被颠覆的王朝。
“你不明白,孩子。”国王的语气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奎得不解地望着他。
他好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令他痛苦的事情,他的眼神变得暗淡无光,“不管怎么说,他是未来的国王,是要为国家和人民负责的。他不能为了自己的喜好而不顾国家稳定,更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王位。”
“我想这一切需要他自己来决定,”奎得忽然对眼前的这位老人产生了些许同情,她低下头,沉沉地说:“他说过,男人战斗靠的是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跟女人没关系。我想我的存在,并不能直接影响到他的决定,他是一个踏实而且执着的人,他认定的目标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改变的,我只是一个爱他的人,他不会为我改变,我也不会要求他为我改变。不管他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他。只是——我也有我不能放弃的东西,让每个人都能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这不正是一个国家最美好的愿景吗?”
国王并未打断她,而是认真地听她把话说完。他的眼中泛起一丝赞许,却仍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时突然有人猛地推开门,不顾卫兵的阻拦,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