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迩快步来到奎得身边,昂首挺胸地说:“父亲,您不用从她身上下手,您应该清楚我的想法,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和她分开的。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个王位,所以您的要挟对我们来说根本没用,您不必再多说了。”
他抓起奎得的手就要走,却被国王喝止:“叶尔南!”他站起来,双拳抵在桌面上,大声喊道。
谢迩转过头瞧着他,他眼中似有火星一般,紧紧地盯着他的父亲。他牢牢地抓着她的手,冷冷地说:“还有什么事,父亲?”
国王叹了口气说:“我们今天就在这儿一次性把事情都说清楚吧!”
“我跟您没什么可说的。”谢迩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说。
奎得没想到会亲眼看见他们父子的争执,但她知道今天这个场合容不得闪失,要不然又将是一场轩然大波。
她不动声色地在一旁悄悄地拉了拉谢迩的袖口,低声说:“你就听听你父亲要说什么吧。”
谢迩瞧了瞧她,沉默了一会儿,回转身说道:“您说吧,父亲。”
国王挥了挥手,让卫兵们退下,然后说道:“我知道,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儿子。”他虽充满歉意而又威严不失,现在看起来却不像一个国王,而完全只是一个老父亲了。
谢迩低了低头,默不作声。
国王接着说:“上次是我不对,你伤害自己之后我一直都很后悔。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在家里都不好过,你恨我们。”
“您不必这么说。”谢迩扭过头不看他,依然冷酷地答道。
“我想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提前举办这场慈善晚宴。只有这样的场合,我才能和奎得女士见面,而不受人非议。”国王重又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我是想见见这位女士,到底因为什么,使你这样迷恋。”
“你以为我是因为她才不想继承王位吗?”谢迩走向他,低沉地说:“我早就对你们这种瞻前顾后和装腔作势厌烦透了,在这个王宫里,每一次呼吸,每一个脚步,都要顾忌别人的议论,你不觉得累吗?”
“是的,是很累。”国王直言不讳,“其实今天我见到奎得,我想起了你的母亲。你母亲当年也这样坚持过,但是她不如奎得这样刚烈。”
“别提我母亲!”谢迩吼道:“你折磨了她一辈子,你没资格提她!”
奎得头一次见他这样暴躁,他的脖子上青筋爆起,表情像是一头正打算御敌的狮子。她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袖口摇晃了几下,期待他赶快冷静下来。
谢迩回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他沉下气,收敛住即将爆发的怒火,压低了声音说:“在这个王宫里,她从来没有快乐过。您非要娶一个不爱的人,毁了两个人甚至一家人的一生,您还要我继续您的悲剧吗?难道生在皇家,就非得这样不幸吗?”
国王摇了摇头,坐下来,一手撑在桌上,“你母亲当年的确是被强迫着当上了王后,而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为此也放弃了我的挚爱,我没办法爱你母亲。”
“什么迫不得已?”谢迩冷哼一声,“难道不是你非要娶她的吗?你甚至不顾她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
“身在皇家,就是有很多迫不得已。你母亲家和民权党关系深厚,我和她的婚姻是你祖父安排的。”国王垂头瞧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盘着衣服上的金色纽扣,“你看我们身上的每一颗纽扣,都刻有皇家徽章,我们都身负着延续家族荣耀的使命。”
“使命使命,就算家族过往曾有多么辉煌,现在早已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而已了。你看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它的历史和荣耀是属于历史书和博物馆的,并不属于我们!”谢迩弓着背,咬着牙说:“既然您已经体会过这种像在牢笼中生活一样的痛苦,为什么还非要在我身上重演一遍呢?”
“我还不够纵容你吗?”国王的声线高昂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快要耗尽了自己的耐心,“你这些天在宫里都做了些什么?你拉拢群臣,私见媒体,你漠视礼仪,不守规矩,你当我不知道?我无非是对你感到愧疚,想要让你留下来罢了。”
“愧疚?您会感到愧疚吗?”谢迩冷笑着,“你折磨我妈的时候你怎么不愧疚?那么多年,她承受了多少痛苦?你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给过她!她也是受害者,她有什么错?”
“我试过接受她,是她始终对我横眉冷眼。”
这位年近七旬的国王,现在看起来已全然失去了王者的威严,奎得现在才注意到他眼角和眉间的皱纹——其实不管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怎样,他终究是个人,而作为一个人,从生下来就被禁锢在繁文缛节和家族传统中,就算锦衣玉食、花团锦簇,又怎样呢?他连人生最简单的幸福也拥有不了。
“那你们为什么还会有我和哥哥?”谢迩脱口而出,“我妈就是个联盟的工具、生育的机器吗?”
这句话说完,国王一时语塞。他好像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狂躁,生命里所有的火焰都被妻子死亡的冷水给消灭殆尽。
“其实我爱她……”他竟无视奎得在场,佝偻起身子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直到她死后我才明白,可是太晚了。”
谢迩难以置信地瞧着他的父亲,但他依然说:“那么您今天到底想说什么呢?您和我妈的故事,不管真相怎么样都抹杀不了你虐待她的事实。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她也不会允许我原谅你。”
谢迩将奎得的手握在手心里藏到自己身后,坚定地望着他父亲说:“我从小就没被当成王储培养过,我一直都自由散漫惯了,所以您现在也别突然要求我做一个供你使唤的提线木偶。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摆脱这个身份,然后和奎得在一起。我们原本已经结婚了,是您非要拆散我们。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就是她。”
国王抬起头,他已然平复了心情,恢复到冷静而又威仪的状态。
“看来你的决心是怎么也动摇不了了。”他看了看时钟,然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领口的纽扣系好,捋平绶带,“时间差不多了,晚宴要开始了。”
他缓步走向门口,开门前回身对谢迩说:“历史终将记住我们的家族,但会彻底遗忘掉我们。”
说完,他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
在国王的简短致辞之后,由首相就慈善晚宴的目的做了重申、为捐款和拍卖做了动员,然后就开始了慈善拍卖。
拍卖的藏品都是来自于国王和到场嘉宾的捐赠,所得善款都将捐赠给有艺术前景的贫困孩子。
这一拍卖目的令奎得非常意外,她还记得谢迩是因何丢失的手指,艺术对于国王来说不正是一个敌对的存在吗?他现在为何要专门捐赠给喜欢艺术的孩子呢?
她带着沉思,迷迷糊糊地度过了拍卖会,然后又跟随着谢迩前往宴会厅参加自助晚宴。
此刻的谢迩已全然不顾所谓的皇家礼仪,他不管是否已解决与裴迪的婚约,也不管是否已正式宣布与奎得的婚迅,他自始至终都陪伴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他对她体贴备至,关照有加,领着她穿梭在人群中,与人攀谈。奎得现在俨然已是谢迩的妻子,她努力适应着谢迩的节奏,巧笑嫣然、雍容典雅。
奎得能感受得到有些人在她背后的目光,他们在远处看向她而又躲闪着的眼神,诉说着他们的好奇和鄙夷。但是只要谢迩在她身边,她是可以全然不在乎这些的。她与他忠贞不移的感情,是别人不了解也无法理解的。
宴席间杯觥交错,谈笑风生,深夜里的皇宫灯火通明,处处绚烂夺目。奎得只觉得自己的脚底痛得发烧,只恨不得一脚将高跟鞋踢开。
谢迩看出她的不自在,在她耳边说:“你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捡鞋子。”
奎得知道他说的是科里耶画展那天,她的一只鞋从二楼掉下一楼的那次。她捂着嘴笑起来,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大厅一角用勺子敲响了高脚玻璃杯。
清脆的敲击声传遍了整个大厅,所有人静下来仔细聆听,等待着发号人现身,不知道那人想说什么。
这时,只见裴迪一手提着裙摆,脱掉鞋子一脚踩上椅子,她站在椅子上高举起酒杯,大声说道:“大家!请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