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柳序斜靠在椅背上：

　　“编的……编的吗？

　　“就算是编出来的，舒洪明，你觉得我的灵感是哪里来的？”

　　舒洪明手指敲扶手，抬头道：

　　“谁知道你……搞不好是哪册话本上看来的。”

　　他死死盯着柳序的眼睛。

　　柳序毫不动摇，断然摇头，果断道：

　　“不是话本上看来的……舒洪明，我可以说更多细节。

　　“你本性不坏，所以才能修《心猿观照经》；你和李薇龙相识，是因为纸鸢；李薇龙是因为你师父的那口白雾才死的……还要说吗？

　　“你应该清楚……这不是编的。”

　　他索性不再假托“故事”，而是直接点明。

　　……其实，实话实说，李薇禅谋害李薇龙的那一段，确实是编的。

　　至少大半是编出来的。

　　舒洪明一咬牙，面上肌肉狰狞了一瞬，但很快冷静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确实是聪明人，知道柳序到这里，绝不是想为他讲个故事。

　　柳序见此，清楚自己已经占据上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已经成功一半！

　　他又一次抬手，装模作样打一个响指，报复性说道：

　　“直接，我喜欢聪明人……舒洪明，我这可不是装大人。

　　“你让我们见李薇禅，我们有办法让她自己说出来，李薇龙是怎么死的。”

　　舒洪明坐直，手指竖着点扶手：

　　“这不可能，小姐是我妻子托付给我的，不能有半点风险！”

　　他回答得很快，这似乎是他的底线。

　　柳序双手一扬，一扭头，作出不屑神态：

　　“半点风险？李薇龙就是李薇禅害死的，你还在意李薇禅？

　　“舒洪明，我又不觉得你是聪明人了。”

　　舒洪明呵呵冷笑，一摸额头：

　　“我险些被你套进去了……你说小姐害死了我妻子。”

　　他面皮紧绷着，说道：

　　“我妻子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好好照顾李薇禅！

　　“如果小姐真的作了恶，薇龙怎会是这种态度？”

　　他反应很快，想到了疑点。

　　柳序听着，先是一愣，没料到舒洪明能这样反驳。

　　他与初狸，毕竟消息不足……舒洪明说出的消息，他们根本不可能料到，所以没有预案。

　　只能作临场反应，柳序沉吟片刻，很快回答：

　　“很好理解，舒洪明，姐妹情深，李薇龙再怎么样，也不会说是李薇禅害死了她。”

　　然而，这话说服力不足。

　　要人原谅杀害自己的人，是很困难的……虽然李薇龙就是这样的人。

　　但舒洪明不相信。

　　舒洪明重新躺回椅背，紧握的拳头重新松开，他显然对柳序的说法嗤之以鼻：

　　“姐妹情深？不太合理吧？

　　“这就是你编的……小朋友，我不知道你们耍什么花招。

　　“我还是那句话，你把初狸叫出来，不然你就别想走。”

　　他重新掌握上风。

　　情况出乎柳序的意料……舒洪明已经撑过了一开始的怀疑。

　　柳序没有想到，李薇龙是如此大度，和蔼，宽容……甚至可以用圣人形容。

　　城隍说，李薇龙是被李薇禅害死的，这句话经过初狸检验，此事应当是千真万确。

　　可李薇龙，居然在临死时，原谅了李薇禅……

　　僵局！

　　眼下是令人难堪的僵局……柳序不动声色，再捏一卦。

　　两吉一凶！

　　事情仍有转机，还不用撤退，转机在哪里？

　　关键人物，站在舒洪明身后，就在舒洪明坐的红木椅后。

　　一个虎目豹颈，肚大腰圆的金丹大修，那位城隍爷，那位灵将。

　　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舒洪明与柳序都没有看到他……因为城隍爷是金丹。

　　金丹瞒过两个小修，是很容易的，他有很多手段……比如，用《大清净阴阳合欢录》，将“看见”逆转为“没看见”。

　　他饶有趣味，抱臂看着两个小修过家家。

　　按照他的设想，少年与初狸应该来杀舒洪明，可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想的，居然与舒洪明聊起来了。

　　思路惊人啊，狐狸精和小情人。

　　然而，这少年临走前，对舒洪明的杀意做不了伪……这毕竟是他自己做的手脚，城隍爷还是很自信的。

　　所以，少年不管行为有多奇怪，目的都是杀掉舒洪明。

　　那他自然要帮忙。

　　少年想见李薇禅，那他就让少年见。

　　于是城隍运转《大清净阴阳合欢录》，将舒洪明的不情愿逆转为情愿。

　　舒洪明眉头一皱，觉得不对。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李薇禅的脑袋确实有点问题。

　　她小时候，被撞的那一下太重了，就连她的性命，都是好不容易救回来的。

　　李薇禅也确实对他有情意。

　　变态，离谱，不伦的情意……一个没有常识的人，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作恶。

　　那么，作恶于李薇禅而言，甚至不算作恶。

　　那只是和吃饭，睡觉，喝水一样的事。

　　这么想，李薇禅好像确实有作恶的理由——她是没有心理负担的。

　　更何况……那是薇龙的死！

　　就算薇龙要他照顾李薇禅，但毫无疑问，是弄清楚薇龙过世的真相更重要！

　　舒洪明拇指指尖点着人中，口中嘶嘶吸气，重新坐直，手指着柳序：

　　“我重新考虑一下……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

　　“啊……”柳序随口应着，随后猛然抬头，“啊？”

　　舒洪明居然改主意了？

　　柳序不敢置信，重新问道：

　　“你说什么？”

　　舒洪明摸摸脸，重复一遍：

　　“我改主意了，你可以见小姐。

　　“但是！”

　　舒洪明竖起一根手指，提醒道：

　　“只能在这个房间见，我去请小姐过来。”

　　柳序听清此话，抿了抿嘴，靠到椅背上，随后露出合格的微笑：

　　“当然。”

　　舒洪明居然真的答应了！

　　刚刚还以为，要想办法撤退了……吓死了，差点面临有修为以后的第一场战斗。

　　卦象果然不错，事情确实有转机，突如其来的的转机……突如其来？

　　想到这里，柳序写意心情消散，忽然毛骨悚然起来。

　　突如其来的情感变化……这不就是城隍爷的手段吗？

　　他就在这里？

　　舒洪明微笑着起身，温文尔雅的，对柳序做一个失陪手势。

　　他很优雅，很礼貌。

　　但柳序觉得他很诡异……就像一个木偶，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诡异。

　　舒洪明穿过后堂门，去请李薇禅了。

　　柳序盯着他的背影，好像隐隐看见了操控他的提线……向上，向上，向上，直入天花板，到看不见的高度去了。

　　舒洪明？

　　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