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站在一旁,似乎并不惊讶,
“我知道你和先生不是冠冕堂皇之人,说实话,我也不是毫无保留。当初在你嫁给我的时候,就因为我要牺牲许多,我们之间虽有所约定,但毕竟这种事,外人的闲言会影响你的清誉。你跟着我,就相当于同趟这浑水,我又岂有背信弃义之理。”
我听着瑾瑜的口气,像是揭了脸谱的演员,终得释怀。可我看得出,欣溶对他并非只是患难的交情,毕竟日复一日,多少会有些模糊的情感掺杂其中。
后来瑾瑜和师父坐在竹亭下喝茶,我和欣溶就在廊桥上闲荡。
“听到我方才一席话,心中可有释然?”
“只是有些诧异罢了,并不是因为你的话,而是瑾瑜。他这么做,未免托大,让你和师父日后也难置身事外……”我随她坐在廊靠椅上,“我本来以为我已经能够体谅他的感受,我们两个从前的经历和羁绊早已将对方看的透彻。可是我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对他了如指掌。”
“你知道为何他愿对我说的话,却不愿向你一吐为快吗?就像你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卷入这场累年的战争,他更想代替你做这些,希望所有的不悦和疼痛都能落在他一个人的肩上。越是在意的人,才越不愿让她深得苦恼。他虽愿与我共谋出路,却始终隔着一道礼让的墙,而你,才是那个让他心甘情愿放下任何戒备,撕下全部伪装的人。”
我付诸一笑,转头望着远处瑾瑜的背影,
“是吗?”
那个身影早已不是我当年初见的少年郎,可我何尝不是也变了呢?
我时常回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遇见他,会不会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我爹娘不会死,我也不会失去记忆,成了自己仇敌的女儿,也不会又和瑾瑜重逢。
可是人生从没有什么如果,就算重新来过,一样会是同样的结局。
就算那天我没有见到瑾瑜,连乾之还是会想尽办法牟取利益,而我却在家破人亡时,失去了短暂美好的记忆。塞翁失马,有的时候,人幸与不幸,就在一念之间……
瑾瑜带着我踏上回德化的火车,坐进列车包厢靠窗的位置,他伸过手,我侧过身,将头搭在他的肩上。
“瑾瑜。”
“嗯?”
“你还记得我们成婚的时候,坐火车去昌南的事吗?”
他低声一小
“当然记得。”
“我现在想想,那次盗窃大哥部队枪支,想要暗杀你的人,会不会也是朱砂。”
“你说这件事……应该差不多,那个朱砂的身手受过专业的训练,以她的外表又可以很好的掩盖自己的身份。上次若非受伤,恐怕也没那么快就被大哥他们擒获。”
“对了……”我坐起身,“上次二姐来的时候,说是听见秦舒窈和父亲的对话,似乎大娘一早就知道我父母受连乾之所害。我母亲当时本就身子羸弱,听到我失踪以后,立马就赶过去。我怀疑当时母亲身边就已经有秦舒窈的眼线,刻意散播消息。我记得那时候,母亲身边服侍最多的就是一个叫芝兰的侍女。”
“你是想找到这个人,作为扼住秦大夫人的手腕。”
“算是吧,我更想知道当年我父母之间的事,这对我来说,远比算计来的重要。”话音刚落,我心口又是一阵灼痛,浑身像是被什么啃咬似的,痛痒的很。
“你怎么了?”瑾瑜见我身体不适,紧张的问道。
“没事……可能是因为有身子的缘故……”缓了片刻,方才的症状又逐渐减轻。
“我觉得这里闷热,可能是害喜,我让阿夏陪我在走廊里透透气。”
“要不下一站我们直接下车,先找大夫给你瞧瞧。”
“不用了,我们这次出来本就紧迫,不能再耽误时间。放心吧,我自己的身子还不清楚吗?”
“那好,别走太远,要是不舒服就回来告诉我。”
“嗯。”我站起身,从里面出来,阿夏站在门口和承德盯着外面嬉闹。
云笙这两日得了风寒,听阿夏说无法起身,索性就没有让她跟着。
阿夏余光瞥到我,才察觉承德悬在她背后的手,一把推开他,
“好啊易承德,趁我不注意,想占我便宜是不是?”
“没有……”
“哼~”阿夏一脸傲娇的迈着大步走向我,“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我就是觉得在里面待得久了,有些闷热,想出来透透气。”
“那好,我陪着小姐。”她扶着我的右臂,走到承德面前,嬉笑着。
“阿夏……嗷……”阿夏使劲儿踩了他一脚,得意的仰着头。
“谁教你轻浮无礼,这算是个小小的惩戒。小姐,我们走吧。”
说罢,她扯着我大摇大摆的往前走。
“林阿夏,你……”
阿夏回身做着鬼脸,承德弓着身子,来回踉跄。我笑而不语,这两个人还真是对冤家。
“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不用了,可能就是最近天气无常,自己又没什么胃口所致。对了,云笙身子可有好转?”
“我出来的时候,还在床上躺着呢。前些日子采买去药铺的时候,还看见里面好些个染了风寒的,也难怪小姐也跟着不适,可得早做防范,免得小姐和小少爷生病才是。”
“你怎么整日小少爷小少爷的,难不成你还有占卜的本事?”
“阿夏就是随口说的,小姐知道阿夏嘴笨,哪能有薛先生一样的本事。哎?对了,薛先生,他不是会占卜吗?可以让他为小姐看看,不就知道是男孩儿女孩儿了吗?”
我盯着她,轻扬眉梢,
“难不成是女孩儿我就不要了?”
“当然不是!阿夏不是这个意思……”她苦笑的模样,挠着额前的刘海儿。
“所以啊,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等到出生的时候也不迟。”
“也对……去那边坐会儿吧,站的久了,小姐身子会乏。”
她带我到餐车车厢处坐下,
“阿夏,你和承德……”
她倏然知晓我言外之意,低着头,脸颊泛红。
“你喜欢他?”
“我没有……可能,有一点。”她嘟起嘴,捏着手指比量着,小声嘟囔,“就一点……”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一点。你还和我藏着掖着的,不说是吧,那我去问承德。”
“小姐……”阿夏拦住我,抿着嘴唇,强挤出一句,“……有”
我忍俊不禁,轻理着她的鬓角,
“‘身无彩蝶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人生犹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你能遇上两情相悦之人,难等可贵。你和承德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相信他肯定巴不得早早将你娶进门,等这次事情解决,就为你们操办亲事吧。你可愿意?”
阿夏侧过身,轻点头,
“嗯……不过这件事,还是问问他吧,万一他……不愿意……”
“好,我让瑾瑜去问,他肯定不会拒绝的。等回去我就为你准备嫁妆和嫁衣,你日后做了夫人,可不能再如此任性了,知道了吗?”
我们到了德化,师父事先知会了叶孔阳,我们没有回连家,在林苑暗自住下。
“昨天我让灵筠去清河堂简单打理,只是那里许久没人住,早就没有当时的光景。你们这次过来没有直接回连家,所以尽量不要引人注目。”
“有劳先生,这件事非同小可,穆清担心会牵连到林苑。”
“这点你大可放心,就算我称不上什么身世显赫之人,也算不得自己寿终之日。就算我有些许过人之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数,称不上牵连,我自有应付之法。”
黄昏之际,我们从林苑的后门出去,沿着小路去了清河堂。
那条路上如今人之罕至、杂草丛生,依稀存留着我记忆中生活的痕迹,春风拂过的瞬间重燃了时光。那扇破旧的红木门尽显沧桑,门轴沉闷悠长的响声将我拖进那间熟悉的院落。
“爹!”
父亲将我举起,单手抱着,
“来……让爹看看,我们小若好像长高了,怎么衣裳袖子都不够长了。走,带我去看看你娘。”
“好!”
那个女孩儿转头看着我,笑逐颜开,瑾瑜站在我身后,他知道我难免触景生情,没有多问。
我在院中独自转了一圈,到了父亲书房穿堂后室,里面摆着一块浮雕石,上面是兰亭集序。
我盯了半晌,明明记得小时候看到的是曲水流觞图,瑾瑜跟过来。
“怎么了?”
“不是这个……我小的时候,偷溜进父亲的书房,当时看到的是幅画,就是曲水流觞图。”
瑾瑜四下里打量,察觉到上面凸出来的字,似乎可以挪动。他尝试动了其中的几个字,底下的机关缓缓拉动回原处,整块石头向下沉。
“这应该是有规律的,如果我们没有找到,胡乱挪动,就会触发其他的机关。”
我仔细思量,盯着浮雕石,暗自呢喃,
“兰亭集序,曲水流觞……三月初三,上巳节。”
说着我将手放在上面,瑾瑜抓住我的手,
“我来……”
我告诉瑾瑜按照上面字的位置挪下三行三列的字,并无反应,我与瑾瑜面面相觑。忽然听见机关转动的声音,浮雕石翻动,底下果然是曲水流觞图。瑾瑜从后院的井打来水,顺着假山上面浇下去,两岸的假人转动,手上的杯子落到水中。
酒杯停留在一处,打着旋涡,河水逆行,应该是有机关。将水放出,按下机关,里面是个缺口。缺口的痕迹和我头上的景泰蓝发簪相吻合,簪花放进去,石头分开,里面是个锦盒。
瑾瑜将里面的盒子取出,递到我手上,我打开里面,是个卷轴,还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