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了针踩着鞋追上来,还推开了一旁的医护员,当真是“活蹦乱跳”。
之后在家中,公公没有提及那天和秦翰说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也没有阻挠秦翰和文茵见面。想来也是为了稳住文茵的性子,她现在孩子心性,越是不让做的事,就越抵触。先不要说他能否娶文茵,最起码可以让文茵不再因为胡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打那以后,不知为何,我不再刻意疏离瑾瑜,他过来的时候,就像往常一样,只是两个人相处起来不再那么冷若冰霜。
夜里躺着的时候,想起文茵提及他小时候的事。他在年幼的时候,也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从那以后一改心性,与我模糊记忆中那个淳朴开朗的少年还真是天差地别。他在成婚的时候,还问过我小时候的模样,看来他还是记得我的。只是儿时的玩伴,终究不能和成人的关系相提并论。
我坐起身,想起那个花簪,披了外衣到瑾瑜的书房,坐在桌案旁,想画下那个发簪的模样。
拿起紫毫笔发现桌上砚台边只剩下少许的漆边墨,想着先用用,便照记忆画着。快画完的时候,墨水不够了,想着找找新的墨来用,便四处寻着。
翻到左边最下面的抽屉时,无意中瞥见一个精致的锦盒,四四方方的,还以为里面会是圆墨。
我拿出盒子,打开时看到一个瓷塑的坠子,像是喜鹊状,再仔细瞧,是个哨子。
“你在干什么?”
正全神贯注的我,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一松手将东西掉在地上。
瑾瑜急忙走过来,好在哨子落在地毯上,他捡起来东西,怫然不悦,
“你到这儿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该说不该说,像是自己“做贼心虚”似的。
他转身看见我在桌上画的东西,拿起来看着,
“这是什么?”
“是那天在凶手身上发现的簪花,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就随手画的。”
“这东西现在在哪儿?”瑾瑜拽着我质问,格外的紧张。
“那天被大哥捡起来以后收走了,许是在大哥那儿……怎么了?”
“大哥那儿……”他嘴上嘀咕着,忽然松开手,注视着那画上尚未完成的花簪。
然后开始翻箱倒柜的,不知道在找什么,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不知从哪儿翻出个首饰盒,走到桌案旁,里面是和我画上花纹恰巧对称的簪花。
“这……”我一时间语塞,我记得当初这枚簪花,是我亲生父亲送给我的,只是他手上怎么还会有另一个。
“这是我母亲在一位瓷器名家的手上得来的,本来是送给文怡的生辰礼,后来不小心被保管的丫鬟摔出裂痕……”他转动着手上的簪子,我看到另一边轻微的裂痕。“听说这位瓷器师是我父亲的一位旧友,只是在十几年前的时候无端过世。后来,我发现这个哨子的刻画手法,和这枚簪花有几分相像,但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瑾瑜抬眼看着我,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幼年的事情。”
从前我记得不清,又不那么在意他的时候,说起谎来无所顾忌。眼下我自己竟开始慌张,而且听他所说,这和我的身世不无关系。
“看来你是记得的……”
“我也是……”我想是被下了蛊一样的不打自招了,无奈只得说下去,“我是在上次滑落山坡的时候,想起一些往事,但也不是完全的清楚,毕竟十几年前的事。这些年我又总是梦魇,也说不准几分真假了。”
他双手把着我的肩膀,喜形于色,
“你从前不是见过我年幼的照片吗,你可有……可有想起什么……”
瑾瑜期盼的目光让我想告诉他,可是我害怕,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要见我,他就不会停留在德化,也许他的母亲,二太太,就不会去世了。我发现自己无形中开始在意他的感受,不想让他因为往事停驻不前。
“没有……只是关于我父母的事,记得一些。”
我偏过头不敢和他对视,他那双眼仿佛能窥视进我的内心。我能感觉到他双手的力渐渐变弱,那是他的失落。
“……那个簪花,我上次在浮桥上被骗到瓷窑里时,碰到的小贩,就是大哥他们抓到的女人。”我还是不能与他推诚相见,没有说出自己想起的所有,“当时觉得样子别致,本来是想买下那个簪花的,后来和阿夏走散,中了算计。”
他拿起那枚簪花,对照着我画出来的花样,
“看来这个女人的身份不简单,可能不知这件事,父亲那位旧友一家均遭祸端,必然和此人的来头有关。”
我看着他若有所思,当初在火海中我的记忆逐渐开始恢复,在连家生活时的种种过往,十几年来父亲对我的态度,让我早就对这件事有所怀疑。只是碍于我当时记事的年龄不久,所以対除父母和自己亲近的人以外,记住的事情也不清晰,仅靠着从旧人身边打探来的消息,一点点摸索。
在我自己彻底查清身世之前,还是不要让瑾瑜知晓。既然这两枚簪花都是出自我生父之手,瑾瑜又说他和公公是旧友,“父亲”在家中暗自放起的怀表里,又有我生母的照片,多少我能猜到些。
我觉得困倦就和他说先回房间,他答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沈嫣。”千殇先生告诉我,这是我亲生母亲的名字。我记得,二姐的婆家,也是姓沈,从前也是生活在昌南,后来不知何缘由留在了德化。不过想想也觉得匪夷所思,总不可能和我母亲同姓的就是一家人。
不知为何,我开始畏惧真相,我心中总是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些我最害怕发生的遐想,会不会就是事实。也许先生说的不无道理,有些事情清楚了反而内心抵触又难以面对,有时候,将就也不乏是种枉度余生的快乐。
可这世上就是事不从你心,天不遂我愿,当你想放下的时候,总有人会帮你记起。
后来瑾瑜从大哥的手上,要回了那个景泰蓝的簪花,装在锦盒里给我。
我问他不是要用来查凶手的背景,瑾瑜告诉我秦家的死士没了以后,督察处和警察局一直在追查她背后的势力,虽然多少查到了秦家头上,可他们早就找好了后路,将这件事的痕迹处理的一干二净。只说是秦家的旧仆,后来投奔了散落的势力,至于是哪个帮会,总不能跑遍了所有的地方。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
“这簪花确实做得精致,只是现在多少不干净,你若真是喜欢,我带你去青黛坊,那里的胭脂水粉,精巧首饰也是别无二家。”
我付之一笑,拿出那个发簪,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簪花更特别,
“不用了……”
“看来你和我娘的眼光还真是一模一样,当初的那枚簪花都已经损坏,她还是保留下来,还找人试图修复……可惜坏了的东西,怎么修复都是道明晃晃的裂痕,擦不去的。”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多愁善感的模样,只要提到二太太的事,他的情绪就变得低落。
卧房里传来叩门声,我从阳台走出来,阿夏探过头,
“小姐……”
她倒是有眼力,知道瑾瑜在这儿,没有直接进来。
“怎么了?”
“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
我还以为是文钰,回头看着瑾瑜,他坐在阳台的靠椅上,一只手搭在上面扶着额头,一笑置之。
“既是文二小姐,那你不过去打声招呼?”
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得意感,斜眼瞥着我的眼角向上挑,然后放下手,摆弄着扶手,
“好,既然安歌特意过来,我总得打声招呼,我这妻子这么和善大度,肯定不会介意我和她单独出去吃个饭,转转街什么的……”
他一边说,一边晃荡着身子走到我身边,刻意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想去哪儿,和谁在一起,关我的什么事?”
连阿夏都听出我话里的酸意,
“小姐,其实……”
“阿夏,不用你管,他爱去哪儿是他的自由。”
“……额。”
“那我走了。”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气,转过头去,只听见他的脚步声。
“哎……二少爷。”
“不是说了不要管他,让……”
“是家里的二小姐,小少爷的娘亲,来找小姐的。”阿夏无奈的蹙眉,说完这话长舒一口气。
房间里鸦雀无声的尴尬扑面而来,我这不是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阿夏你……你不早说是我二姐。”
“我一进门就在说了,可是小姐你也没给我机会……把话说完。”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瑾瑜忍俊不住,这就叫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
我轻咳了两声,故作镇静,
“那还不赶快过去,别回头再让二姐久等了。”
我一走出去,也不管东南西北,只想着先离开。
“哎……小姐,这边。”
“嗯……我知道。”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还在自导自演,路过门口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
刚走过去,我就加快脚步,用手挡着脸,觉得出丑狼藉。
“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应,只是脚步匆匆的走到前面,还差点儿滑了脚,瑾瑜回头又要借机取笑我了。
二姐坐在正厅,婆母正和她在聊天。
“二姐……”
“穆清。”二姐站起身,身边的墨儿又长高了不少,站在一边瞪着眼睛,许久未见,怕是都记不得我了。
“致尧,这是谁啊?”
“小姨。”
底下的人随之一笑,没想到这孩子还记得我。
“你们姐妹难得一聚,今天就住在家里,让穆清陪你转转,好好说说话。”婆母看着二姐和致尧,“你若是放心,就把致尧交给刘妈,正好能让既明和他做个伴。”
“那有劳伯母,多有叨扰了。”
“哪里的话,阿茶,将房间收拾好,让淮倾住下。”
“是。”
“穆清,那你带着你姐姐,去庭院转转吧。午膳的时候,再让阿茶叫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