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儿!”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我的心忽的就安生了,如浸在温水里,说不出的暖和舒适,却泛起莫名的心酸,眼眶酸胀…
我忍不住就奔了出去…
“南儿?你在哪儿?怎的不点灯?南儿,你在么?”
明间瞬间亮堂起来,他掌着灯进来了,我迎了上去,欲接过灯道:“我来,你把衣裳换了吧,我…”
他却先一步,拉住我的手,他的手真暖和,他已惊呼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火盆呢?”火盆在明间,那时候我在明间做活计,转到西次间就忘了火盆,我说怎么浑身不舒服,是冷啊!
火盆已有些燃尽,他急忙搁下灯,拢了衣襟去拿火钳,我推了他道:“你进去把大氅换了,我来!”说着我就抢过了火钳。
听得他道:“那我换了衣裳,咱们再说话…”
我将灰烬翻开,底下的碳火还在燃着,又搁了新碳进去,才燃起来的新碳,有些呛人,我掀开半扇门帘子,透透气…
他已换了衣裳出来,拉着我坐下,捂着我的手,看了我良久道:“襄妈妈在给我们做晚饭了,吃了就暖和了…”
他又端详了我,摩挲着我的手,轻声道:“襄妈妈与我说了…”
说了什么?我的心提了起来…
“我们就依着襄妈妈说的,找个人来洗衣做饭吧,既然襄妈妈要带迎儿家去,就去多住几天,我也有几天的假,正好我们自己也可做吃的,待得找到人,襄妈妈也松快些…那位老爷今日封了红,我就直接给了襄妈妈,让她帮着找个人了,你看,可好?”
是啊!红封!他有差事…就可能有红封啊!他给襄妈妈的原来是红封啊…
我的脸颊烧了起来,我都不敢看他,我怎么能疑心他呢?
听得屋外传来迎儿的脚步声,我们一起扭头,就听见迎儿的声音道:“娘子,热水来了!”说着,迎儿的身影已上了台阶。
我急忙起身上前接过,迎儿笑道:“晚饭好了,我这就端来,官人洗漱了,就可以吃!”
我忙着道谢,手上一轻,已被他接过。
我们没再说什么,他洗漱了,我们用了晚饭。收拾停当,依旧还是沏了茶,转至西次间。我这边斟了茶,他那边却在研磨,我以为他会与我说说话呢…
却见他铺了纸写起字来,我走至书案前,看着他行云流水般,一行行写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轻声吟诵后,与他道:“据说这是苏武临行前,写于新婚发妻的…”
他搁笔道:“后人曾有质疑,且不论是与不是,诗中的情意,都明白…”
是呢,我明白…
顺手扯过一张纸铺上,拿起笔舔了墨,写道: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他轻轻笑了起来道:“后四句可以不要!”
我瞪着他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家辛辛苦苦写的诗,你就挑拣喜欢的来!”
他自我手中接过笔,舔了墨,又交予我,拉着我的手道:“那四句委实不好,当然不要!我与南儿之间,断无这四句,就是不要,重新写来!”
说着又扯了一张纸,铺好,看着我,我愈发瞪着他道:“这纸也是钱买来的,你这是浪费钱,败家子!”
他附耳悄声道:“这纸是学堂里顺手抄来的,不花钱!尽管写,我明天再去抄几张就是了…”
“你个泼皮无赖!”
他却仍是要我重写,我不写,他还不许我走,磨着我写,哪有这样的人,磨不过他,下午不该疑心他,总有些愧疚,那就重新写来…
只写前六句,果然满是温情缱绻,不禁有些脸颊发烧,叹道:“为何这样的诗,总有几句悲鸣之语…”
他思忖道:“两情缱绻时,谁有空作诗,满心满肺只那人,总是‘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心有所失,才兴起作诗的念头。”
他将两张纸签收起来,低声道:“我就写不出来…”
委实不想与他说话了,转身却被被他拉住,我瞪着他,他却柔声道:“好南儿,我们来喝茶,现下这水温正正好,入口正合适!”
双双坐下,吃了茶,他轻声道:“南儿,是我们偷懒了,一直想着襄妈妈既然愿意帮个忙,我偶尔得个红封给了她,你也教了迎儿识字…”
他说不下去…我明白,账不能这么算,真要一桩一桩算,哪还有什么情分可言…
我轻声道:“我们自来到镇子上,与襄妈妈母女住在一个屋檐下,还能彼此帮衬,能遇到这样的好房东,我们心里是把她们当成家人看的…”
可今日襄妈妈说的话,却叫人无所适从,我觉着不是钱的事情,襄妈妈应当不会这么算计着,可襄妈妈既然提了出来,就不可能再同以往一样了…
他点头道:“襄妈妈应当有她的想法,没事,我们就先让襄妈妈帮着找个人来,洗衣做饭,以后我也问问看,可有合适的,还是要买两个人才行。”
我呐呐道:“襄妈妈至少说对了一点,我是真不懂如何买人,我一直想着买一个小厮跟着你,前后打点,就像你那时上学堂,家里也是有的,只是你出门嫌烦不愿意带,再来就是买一个小丫头,可这样只怕住不开了,还有只一个小丫头做这些活计,她做的过来么?”
这么一细想,又觉着亏待了襄妈妈和迎儿…
他叹息道:“就是担心不称手,再又就是那人是否可靠,你是不会防着人的,这个小丫头成天守着你,很是与你亲近,若是个可信的当然好,若是有个什么…”
他沉声道:“必须找个可靠的才行…先这样吧,我与襄妈妈说说,就拜托她找个人了,先顶着,我们在慢慢找了合适的,这是襄妈妈的宅子,她也想着要找个可靠的才放心!”
人同此情,情同此理。
襄妈妈一口应下,说是就这几天,她们走之前就将人定下来,她也走的安心。
迎儿却混不知觉,只对我道:“娘子,我叫姆妈早些回来就是了,舅舅家没甚意思,去去就回来,回来你教我画梅花呀?”
自从他将消寒图挂上,迎儿看着那幅画就问我,还可以这么画花朵呀,就一个圈!把我逗得笑岔了气。
我遂告诉她这是九九消寒图,上面有九九八十一朵梅花,自冬节开始数九那天起,每天将一朵梅花填实了,待得八十一朵梅花都画好了,这冬天也就过去了。
她掐着指头一算,与我道,还真是!直说这个有趣,我就顺手教他如何画梅花,她学了几天,就问我,可不可以她来给消寒图添笔,我一口应下,我们就等着冬节那天画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