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搁下了笔,拉着我,要我一道画,我确实想过给迎儿也画一幅九九消寒图,她如今不在,心里难受,一直没有动笔。
与他一说,他立即收拾了他的画,另扯了一张画纸道:“你先画了,等她一回来,你就给她,她该多高兴啊!一进门就有礼物,可见你一直惦记着她,这是最教人欢喜的。我那时候,每次回家来看你,你都有留给我的物件,一本书,一支笔,一份点心…我就特别欢喜,南儿念着我呢,才会什么都想着留一份给我。最早那会儿,还会拉着我絮絮叨叨说,谁谁谁委屈你了,我也不在家,都没人能听你唠叨,得了好看的珠花,也没人看你打扮…”
我怔怔望着他,这人竟然都记着,我都忘了的…一直只觉着这人在身边,就心生踏实…我的好,我的坏,他的好,他的坏…都是一并的…
他又问,给迎儿的消寒图可还是画梅花?我思忖道,还是梅花吧,为了这个教过她画梅花,若是换了别的,小丫头只怕以为我不愿给她画呢。
他在一边看着我画,提点着我,间或添上几笔,整幅画变得有些怪异,忽尔精致纤细,忽尔又勉强的有些匠气,他的那一支处处皆好,我的这一支就欠着火候。
我有些看不下去道:“重新画一幅给她吧,这幅就像是练习之作,送人太难看了…”
他却惊呼道:“哪里难看了?这是我们珠联璧合之作,我都舍不得给她…”又来了,我只想捂脸,哪有这么没脸没皮的…
他心满意足看着这幅画,对我道:“你重新画一幅给她也好,这幅就留着吧,这些年我们都没有一起画过、写过,这幅就不做消寒图了,明晚我们再接着来,就画成寒梅图,或者画只鸟儿,喜鹊登梅?…”
这人自己在那儿絮絮叨叨,我懒得理他,横竖都是他有理,我去烧水洗漱,我睏了。
之后几天,他一直拉着我画这幅寒梅图,画了梅花,题了字,又兴奋不已的自己装裱了。差点就爬上墙,把挂着的那幅狸猫兰花图给扒拉下来,说是要换了这幅寒梅图。我指着消寒图道,这已经有梅花了,配那幅兰花不是正好相宜么。
他这才作罢,说等着开春取下消寒图再说。
他那边闹腾歇下了,我这边两条膝裤也做好了,先给了襄妈妈,我不好意思道:“我这手艺,您是知道的,千万担待些!还想着给迎儿也做一件,您看看,可有哪里不妥的,您告诉我,我也学学!”
襄妈妈吃惊的接过,眼神杂乱的看着我道:“看娘子说的,您这是慢工出细活,没有不好的,真是多谢了!我怎么好意思…”
我拉着她聊了一车,就想着问问迎儿几时回来,襄妈妈却一直回避着,不肯说…
我兴致缺缺的把娄婆子的拿去厨房给她,她正在收拾鱼,说是湖边渔家得了几条,他家男人给送了一条来。
听了我说给她做的棉膝裤,她张着嘴,半晌才起身洗净了手,嘴里一叠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您这几天感情是在给我做啊!”
我笑着道:“不全是您的,还有襄妈妈的,下来打算给迎儿也做一件。”
她擦了手,又闻了闻双手,笑着对我道:“鱼腥味重,这会儿没了!”才接过,又道:“我还说你给先生做呢,那么厚的棉絮,我怎么好意思,您这棉絮够絮两条了,下次可别这么多了!”
我有些担心道:“会不会不好走路啊?”
娄婆子笑道:“那倒不至于,下雪天穿您这一条就够暖和啦!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么厚实,您也太实在了,给先生这样当然好,我们就不用了,我们时时干活的人,不冷!您老是怕我冷,担心我穿的少了,我这一直在干活,不觉得冷!您放心!”
娄婆子住那后罩房,之前没人住,我听说这没人住的屋子,没人气,寒气重,就一直担心不暖和,一直叮嘱她还是要多穿些,别冻着,银霜炭也紧着她用,要她把屋子烘缓和,她却舍不得,还有些嫌我烦。
如今,我不过是做了一件膝裤给她,她却欢喜成这样,我倒不知说什么了,看看厨房道:“您先弄鱼吧,我回屋了,这膝裤您穿穿试试看,可还合适,我估摸着做的,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娄婆子忙着送我回去,又道,先将膝裤放回屋里,再来弄鱼。
看着东次间准备给迎儿做膝裤的面料、棉花,不想动…西次间里,也是准备给迎儿画的消寒图,更不想动,去踢毽子吧,好几天没踢了…
窗外阳光正好,就到院子里踢,我就踢的不好,大不了娄婆子见不得,抽空教我就是了,我发现我越发懒惫,还学了他的无赖,这是近墨者黑么。
踢毽子是灵儿教我的,清儿其实也会,只是从来不显,不像灵儿,欢喜什么,总是忍不住唧唧喳喳嚷嚷出来。
恍惚记得是灵儿从家里回来,带回来一个鸡毛毽子,得空就在院子里跳,我看着眼馋,要她教我,那时候,我们都小,也都不大懂规矩,她欢欢喜喜的教我,玩的累了,回房歇着,我顺手就拿着毽子,灵儿拉着我,要我还她,我懵了,从来屋子里的都是我的,就没有还给谁一说,我不还,灵儿急了,那是她爹爹给她做的,她宝贝的很,就要抢,清儿急忙拉着我,递给我一个新的鸡毛毽子,更漂亮,我立即移情别恋了,任由清儿还给了灵儿,过几天,我对灵儿道,你的没我的漂亮,灵儿笑眯眯回我,这个是她爹爹亲手给她做的,漂不漂亮不在乎。
后来,灵儿再也不会和我抢东西了,我也明白抢下人的东西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情,用母亲的话说,喜欢什么直接跟下人说,她们自会想法子给你弄来,你只需约束着他们不为非作歹,用稳妥的手段办到就好。
长大了,也很少踢毽子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是,这次娄婆子给我的这个毽子真是漂亮,再不想动,也躲在明间、西次间踢了几次,从几个到十几个,再到现在,好容易一口气可以踢三四十了,还是有些满意的,只是在娄婆子的眼里,估计也就是凑合能看吧。
反正我就只会用脚尖和脚内侧,不能像他们那样,脚外侧、膝盖甚而脚后跟,手肘…哪儿哪儿都可以,都能让毽子蹦跶起来。
果然,我一壁踢着,一壁知觉娄婆子看了几眼,又回了厨房。
不在理睬其他,认真踢毽子,顾不得旁的,歇下了,才发现身上已出了蒙蒙汗,深吸一口气,顿觉冬天冷冽的气息,竟是如此的可亲,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