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川城风声鹤唳。

　　远在帝都的众人无不忧心忡忡。

　　除了战报，慕千城不时的写来书信给陆长歌。讲述在红川一切都好，将士们训练从不懈怠，百姓都很支持他们，相信他们。

　　最后落款只有寥寥勾画的三个字：慕千城。看得出也许是行文至此有要事打扰，匆忙落款搁笔。但寥寥三字，已让她欣喜若狂。

　　露气寒冷。大央人此时开始攻城。战鼓擂起，号角声作。黑压压的大军如茂林一般，步伐整齐，军容甚盛。千人队手持盾牌在前，骑兵随后，达罕和几个都尉就骑马在后方正中间，四周是护卫亲兵。

　　“慕将军别来无恙！”达罕高声道。

　　慕千城和墨风站在城头，英姿飒飒，昂然道：“有生之年，想不到还能与领军达罕相见。”

　　“数年前我大央吃你云州暗亏，今日再次入云州，为的是一雪当年之耻，踏平云州。”

　　慕千城冷冷一笑：“简直是痴心妄想。大央数年前如何兵败而归，今时今日必也同从前一样。”

　　达罕一声令下。

　　一个万人队即刻渡过护城河，架起云梯。城楼的弓箭手森然而立，他们都是慕千城精心挑选训练过的，箭术精准，可称翘楚。

　　一时间万箭齐发，欲登云梯的敌军一个一个被密集的箭射了下去。敌军的巢车也在不断向前推进，百辆投石车同时投出巨石，对着城头而去。

　　随后城门打开，五个守尉各带一个千人队迎战敌军。红川将士护城之心切，各个以一当十，骁勇无比。彼时深秋原野落叶遍地，大军对抗时洪波霎起，风扬起尘土和落叶，四处飘落，有的恰好落在长枪尖上，随后一起刺穿敌人的身体。

　　北门有敌军都尉带领大军攻来，墨风带领一个万人队应战。

　　当下五个守尉击退了敌人的一个万人队，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紧接着敌军又从左右两侧各上了两个万人队。数个千夫长手持长矛骑马跟随在侧。慕千城再派出士兵对战。

　　眼瞧着那数个千夫长武艺精湛，除了几个守尉外，其余人不是对手。情势危急，慕千城拔出长剑，从城楼上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到了城下。此举非轻功卓著之人难为之。

　　云州士兵们眼见慕千城亲自上阵，无不激昂战斗。

　　两个千夫长立即纵马上前，长矛对准慕千城，慕千城滑身一过，躲过攻击，他用长剑横扫马腿，马上两人被栽下来，慕千城就势用剑从一人后脖颈划过，左掌从另一人头顶劈下去，那人头盔碎裂，鲜血喷出。敌军一看，立即十余个千夫长持着长矛，喊声如雷，冲上前来。慕千城左臂一挥，将十来根长矛卷入其下，内力催动，长矛瞬时被折断。接着他将断掉的长矛用力射出，直击中敌军随后而来的几个万夫长。

　　敌军见慕千城刹那间击毙了数名他们骁勇善战的将领，胆寒而不敢上前。

　　但见慕千城右手持剑，昂然挺立，英姿勃发。云州士兵无一不拜服。

　　远处的达罕冷笑道：“这就是云州赫赫有名的慕大将军，当年我们少王爷与他交手，也未占得上风。”

　　身旁的几位都尉暗自心惊，当年少王爷在草原部落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居然也不敌眼前这位将军吗？

　　达罕对着大军喊道：“传我令，取慕千城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邑千户！”

　　听闻此言，大央士兵皆疯了一般杀上来，两个千人队将他团团围住。慕千城岿然不动，无丝毫惧色，心想正好需要一战来施展拳脚。

　　当下将长剑收起，随地用足挑起一支长枪，运足内力将他周身指过来的长矛集在一起，那些小兵在这样的力道之下根本无从还手，聚在一起后慕千城用力向下一劈，哗啦啦——百余支长矛断裂一地。他再用手中长枪抡圈划过，敌军士兵顿时轰然倒地。

　　又一批敌军围上来，慕千城还未来得及出手时，瞬时间天空中密箭如雨，敌军启动了弓弩大队。

　　慕千城连忙喊道：“上盾牌！”

　　士兵们忙组成阵列，竖起盾牌抵御。

　　箭雨来的猝不及防，不少士兵中箭而死。慕千城忙回城再次排兵。

　　杀伐良久，从清晨一直到深夜。彼时皓月当空，原应是静谧的夜晚，而朗朗星空下却是十万余人惨烈拼杀的场面。尸体高高堆起，随处可见断裂的残肢与被砍下的头颅。血腥味在风中飘散。城内城外点起的火把，燃烧的火堆，照亮漆黑的夜。一如白昼。

　　直至第二日午时，敌军终于停下了攻击。暂时退兵。

　　墨风从北门撤了回来，与慕千城握拳相视一笑。两人铠甲残破，满脸熏黑。将士们原地休整，伙夫带着几千士兵分发麻饼，干粮和水。重伤的士兵被带下去医治。

　　千里之外帝都成内仍一片安宁。前线战事紧迫，后方之城也居安思危。连日来大央人攻城不断。所幸慕千城与墨风还有诸守将指挥得当，并无瓦解。战报送往云州呈给皇上时，陆长歌、苏月、白芷、墨雨几人也在殿中。介无痕一去洛州和沧州还未归来。

　　白芷心中不安，“墨风和千城苦守红川，处境实在艰难。”

　　皇上道：“当下红川除了死守，别无他法。”

　　陆长歌沉思片刻，走上前道：“皇上，长歌有一计。”

　　“说来听听。”众人细细倾听。

　　“红川之所以处境艰难，是因为大央此次数万大军猛攻红川，如果我们能让大央内部自顾不暇，那他们就无法集中兵力攻城了。”

　　皇上似有所明白，“你的意思是？”

　　陆长歌即刻跪地抱拳：“长歌请战，带兵潜入敌军大营，烧毁粮草辎重，捣乱大央内部，如此可缓红川之急。”

　　众人这才听明白，皇上不由叹道：“妙计，妙计。”

　　苏月道：“确是良策，可潜入敌军大营实在危险重重，长歌，你要考虑清楚。”

　　皇上还未来得及开口，陆长歌便道：“虽危险，但我有把握完成任务并全身而退，请皇上允准。”

　　皇上道：“长歌，苏月所言不错，潜入敌军大营本就困难重重，更不要说进去后犹如闯进狼穴，你具体计划如何呢？”

　　陆长歌道：“皇上，既是潜入，那就不需要太多人，我和阿棠，再找一个人，一共三个人即可。”

　　众人大惊，皇上道：“三个人？三个人潜入敌军大营烧毁粮草，岂非有些异想天开？况且阿棠只是你的侍女，又能有多高的本领呢？”

　　陆长歌瞧着众人惊讶的望着她，早年间她带兵征战，和阿棠里应外合默契无比，掩人耳目进入大央大营，她是有信心的。

　　苏月连忙道：“长歌，若你真决议如此，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陆长歌回头看着她，欣慰一笑：“皇上，我想找到第三个人就是苏月，苏月和阿棠是最能帮到我的。阿棠从前就经常辅助于我，此番偷潜，只需要能协助我的人即可，阿棠是最好的人选。苏月武艺高强，且彼此熟知又有默契，我们一定可以完成任务。”

　　皇上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后，“长歌，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怕...怕你...怕你有去无回。”他犹豫着说出最后几个字，又接着道：“到时候，我又如何跟千城交代呢？”

　　陆长歌微微一笑，“皇上，长歌既有能力烧毁粮草，就有把握全身而退，还请皇上相信长歌。”

　　看着她如此坚定，皇上有些动摇。

　　一旁的白芷和墨雨纷纷表示要和她一起去，陆长歌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回绝。

　　皇后在一旁终于缓缓道：“让长歌去吧，我相信她可以的，云州公主的身份与名号不是虚的，长歌她有这个能力。”说完看着陆长歌的眼神，满是对她的信任。

　　陆长歌笑着点头示意。

　　储莺与她神交更甚，有了些绝对的信任感。

　　沉思良久，皇上终于开口：“既如此，朕许你前去。只不过你要答应朕，一定要平平安安从大央营地出来。到时候朕会派千城去接应你，之后你先去红川城，无须回帝都来，免得大央士兵追杀。在红川过段日子朕再召你回来。”

　　陆长歌俯身一拜，“多谢皇上，长歌定不辱使命。”

　　夜晚时阿棠兴奋地收拾东西，陆长歌笑着看她，“阿棠，此去困难重重，你怕不怕？”

　　阿棠笑道：“许久没有和公主一起并肩作战了，阿棠开心，什么也不怕。”

　　陆长歌捏了捏她的脸：“放心，我一定把你和苏月平安的带回来。”

　　“我陪在公主身边二十多年了，我相信公主。”

　　事不宜迟，一日后，陆长歌，苏月，阿棠三人便出发了。皇上千叮万嘱，担心万分，终于在牵挂中目送她们离开。

　　这边大央对红川的猛攻仍未停止。那日大军只短暂的歇息了三四个时辰后，大央的又一批大军攻上来。慕千城和墨风还没来得及回去小睡一会儿，就被士兵慌忙的声音叫出去，全力应对大央攻城。

　　“大央人想拿下红川踏平我们云州，我们岂能让他们如愿！兄弟们，且让大央人看看我云州男儿的身手！”慕千城站在城头高声道。

　　“好！”云州士兵们奋起杀敌，无一畏缩。

　　中午时分，陆长歌三人到达了大央大营附近，大营前早已砍光了草木。她们只得躲在相隔较远的后面的草丛中，远远地就看见大营里每隔三五丈燃着一个火盆或者火堆，营门口有八个岗哨，两侧是箭塔，瞭望柱上也站着八个士兵。营地内有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想必还有埋伏的暗哨。如此设置，想进大央营地，简直难于登天。

　　“大央守卫如此严密，我们必须另辟蹊径才行。”苏月说道。

　　陆长歌抬头看看天，“跟我来。”

　　天黑之前，陆长歌带着苏月和阿棠绕过敌军大营，来到了河边。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苏月问道。

　　陆长歌笑笑道：“我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大央人每隔两日便会从附近的农户或者是他们自己的补给线上运新鲜的蔬菜过来。”接着愤懑道：“当然，从农户那里弄来的菜其实就是从云州的百姓家里强抢来的。”

　　继续道：“今天刚好是他们送菜的日子，且一般都是在日落前。他们会选择走这条水路，因为这里离他们的营地最近，而且水路安全，不会像陆路上可能会遭遇我们的士兵伏击。”

　　苏月顿时明白：“所以你是想让我们劫一条船，装成他们的人，这样就可以顺利的进入大央营地，而且送菜过去肯定就能知道粮草在哪儿。”

　　陆长歌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没错苏月，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每艘船上，正好三个人。”

　　苏月不由得惊叹，原来这一切，都在陆长歌的计划之中。

　　一旁的阿棠笑着看着两人，在她心里，她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公主一直都是冰雪聪明。

　　果不其然，不多久，远处便驶来十余艘船，每艘船上只有三个士兵。

　　三人埋伏在岸边，等到最后一艘船从她们眼前驶过，便潜入水中，三人水性都很好，潜水不成问题。接着苏月和阿棠便抛出绳钩来，从两边同时拉住最后一艘船。船上的士兵只以为是水草或什么东西缠住了船，不以为然，只是多用了些力气划桨。

　　待其他船都走远了些，三人一齐跃出水面，船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三个人扭了脖子。接着立马换好士兵的衣服，拿起长枪站在船上，行云流水，前面的人未曾发觉。

　　一刻钟后，船便靠了岸，三个人忙用泥土把脸抹脏了些，然后跟着来接应的人，把菜搬进了营地里。她们终于进来了。

　　这是大央最大的营地，粮草辎重一定在此处。日落时分，炊烟升起，正是士兵们吃饭的时间，轮流吃饭，秩序井然，没有轮到的士兵还在训练。陆长歌感受到巡逻的士兵从她身边走过去时也是步履稳重，精神抖擞。看来这数年时间，大央人真是没有闲着。

　　她们三人还需等到天黑才能动手。陆长歌看见那几个最大的帐篷，知道那一定就是大央王爷和达罕等人居住和平时商讨战事的地方。正想着，下一秒便看见从营帐中走出的人，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达罕，多年前在地宫里，害死安大哥竹霜姐，还有阿枫阿硕的罪魁祸首。

　　陆长歌愤恨的盯着达罕，苏月注意到她的异常，忙用手肘戳了一下她，陆长歌才反应过来，暗暗发誓定报此仇。

　　她们把蔬菜按照吩咐放好后，陆长歌估计旁边的帐篷便是粮草。等到夜深时分，她们分头行动，绕到帐篷后面，趁无人注意，用匕首轻轻划开了小口子，一探究竟。果不出所料，大约有二十个帐篷里都是粮草辎重，三人大喜。

　　三人随即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着的木制瓶子，里面装着的是小离制成的火油，这种火油是普通火油威力的数十倍，一旦着火，短时间内用水根本无法浇灭，除非以沙土和水一起来灭。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其他士兵，给帐篷上均匀的倒上了火油。约定好放火后即从西北角突围出去，因为河流在东南角，一旦起火，士兵一定会从东南角引水灭火，到时候西北角防御则最弱。外面不到二里地的树丛中有三人提前备好的三匹马，慕千城则会在二十里外的竹林边接应她们。

　　倒完了火油，三人举起火把，用招式同时向所有帐篷扔去。一瞬间便激起两米高的火焰，数十座帐篷同时燃烧了起来，火光冲天。一时间营中大乱，深夜士兵反应较慢，只是不停喊着：“快救火！救火！”

　　远在二十里之外，守在竹林边的慕千城和将士们，也隐约看得见火光。众人喜悦赞叹。慕千城既为陆长歌高兴，也为她们三人担心。但他心里是相信她的，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

　　这虽不是大央所有的粮草辎重，但烧光了这些，已经够他们喝一壶了。

　　三人便立马从西北角撤去。不少士兵拦住她们，三个人各抢过来一支长枪，互相靠背形成抵御，陆长歌道：“不能恋战，找到机会立即撤。”

　　说完便打斗起来，这些小兵显然不是她们的对手，身后的火越烧越大。

　　“快抓住他们！”

　　只见后面一个都尉骑马带着一众士兵来追捕她们。

　　陆长歌连忙道：“苏月阿棠，快走！”

　　说罢便轻功跃起，身后的敌兵还在不停追逐。足尖发力，一炷香的时间便奔走到了树丛中的马匹跟前。

　　陆长歌和苏月这才发现阿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坏了，一定是刚才跑的时候被大央人缠住了。”苏月喘着气道。

　　“不行，我得去救她。”陆长歌没有思索，脱口而出道。她记得的，那天晚上她说一定会把苏月和阿棠平安的带回去。

　　苏月拦住她，“长歌，我知道你怎么想，你先走，我去救阿棠。”

　　“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我答应过阿棠要带她出来，我就一定要去救她。”说罢便要上马。

　　苏月拉住她的胳膊，“长歌，大局为重，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做，云州不能没有你。以我们多年的交情你信我，我一定把阿棠救出来。”

　　陆长歌连忙拒绝，“不，我是想救阿棠，可是我更不想让你去送死。”说完便拉住她，“这样，你听我的，你在这里等我们，我武功高没事的，我救出阿棠我们再一起走。”

　　苏月还想说话，陆长歌却立即上马扬长而去。她急急奔向前去，果然阿棠被追出来的都尉带人围住了。她身穿的铠甲已经被砍烂，头盔也掉了，胳膊上还有刀伤。

　　一众小兵坏笑着：“居然是个小妞，一定是云州人吧，不如带去大营里让我们玩玩。”

　　阿棠愤懑的啐了他们一口，那都尉便举起刀来欲砍下去。

　　陆长歌急忙借助马背力量跃起，一脚踢飞了他的刀，然后接住长刀在一众小兵面前狠狠划过。

　　“阿棠快走！”拉起阿棠便落在了马背上，然后疾驰而去。

　　阿棠一时间感动的不知所可，“公主，你冒着这么大危险来救我，若是你出了什么事，阿棠万死难辞其咎。”

　　“说什么呢，我答应过你要平安带你回去的，就一定不会让你死。”

　　苏月看到两人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三人一路策马，只走了十多里便看见了慕千城。

　　慕千城担心尤甚，不自觉的往前走着走着，总算等到了她们。

　　看到慕千城的一瞬间，陆长歌鼻头一酸，突然发觉有他在身边，无论做什么事，心里总多了一种支持感与归宿感。

　　“看到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慕千城舒一口气道。

　　方才一番惊心动魄，此刻陆长歌看着他的眼睛，才突然觉得回到现实中——也不知方才是梦境还是现在是梦境，只觉得此时心静如水。

　　慕千城又看着辛劳的三人，不由感慨虽是女子却也可以惊天动地，况且陆长歌在他眼中，本就不是普通的女子，“长歌，苏月，阿棠，你们是最厉害的。”

　　三人互相对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为这一番熊熊燃烧的火，为她们的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