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乌云遮蔽了太阳。美好的愿望终成一梦。

　　大央退出中原数年之久，毫无音讯。今数十万大军犯难西云关，直指云州，想来是破釜沉舟，势在必得。

　　场下一片惊慌声。

　　陆长歌兀自掀开盖头，慕千城一转头便看到了她，肌光胜雪，蛾眉敛黛，而原本应该是在新婚之夜，他们耳鬓厮磨时，他亲手挑起盖头，看着她如花笑靥。可此刻，她姣好的面容上，却有一丝哀愁。

　　“皇兄，西云关告急，请皇兄允准臣弟带兵前去支援。”慕千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皇上依然神色冷静，仿若王者风范。

　　陆长歌跪地道：“长歌也愿领兵前去支援。”

　　说罢，身后的介无痕，苏月，墨风墨雨，白芷纷纷请战，“臣等愿意前往。”

　　皇上走上前来扶起慕千城和陆长歌，又示意其他几人起身。

　　犹豫片刻，才恳切道：“千城，长歌，今天原本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们。”

　　慕千城回道：“皇兄何出此言，战事在前，自当大局为重。”

　　陆长歌也点点头。

　　皇上拍拍他们的肩膀，退后两步，朝着众人道：“南宫墨风听旨。”

　　墨风上前：“臣在。”

　　“率领五万兵马，即刻支援西云关。”

　　“臣领旨！”

　　“皇兄...”慕千城还没来得及开口，皇上就抬起手示意他。

　　大央十万军队攻打西云关，只派五万大军为援定然不够。

　　皇上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千城，朕要派你去守红川城。”

　　慕千城立即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大央大军力攻西云关，即使再快马加鞭，墨风赶过去支援也是杯水车薪。大央破了西云关，下来便是红川城，若红川城守不住，接着就是华问城，一旦华问城破，帝都就岌岌可危了。所以固守红川尤为重要。

　　“臣弟明白，一定不辱使命！”

　　“好，你先调遣军队，朕给你二十万兵马，加上红川驻守的十万将士，一共三十万大军。务必守住红川城。”接着高声道：“其余人等，立即随朕回宫，召众大臣上殿。”

　　众人有序而急促的撤出荣亲王府。方才欢欣热闹的景象荡然无存，陆长歌头上的凤冠在奔跑中掉了下来，洁白光滑的珍珠散落一地。

　　如他们破碎的梦。

　　粮草先行，随后墨风带着五万兵马急行军赶往西云关。此去危险重重，白芷忧心忡忡，战场刀剑无眼，她已经等了太久了，她怕再等，等回来的是她最惧怕的消息。

　　她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为别人牵肠挂肚，日夜苦等的人。若她还在牡丹山庄，该是多么潇洒自在。可是这个人，偏偏是她深深爱上的人。这样的心绪让她喘不过气。墨风只匆匆与她告了别，便快马加鞭而去。她望着大军离去的背影，马蹄声渐渐从耳边消逝，独自一人，黯然伤神。

　　调遣兵马需要时间，慕千城所率的二十万大军，将在翌日拂晓出发。

　　皇上下旨各城做好一级戒备，严查各个关卡。战况未明，只派出墨风和慕千城往前线。陆长歌，介无痕等人留守帝都，时刻准备战斗。苏月，白芷和墨雨都没有指挥千军万马的经验，只待辅助慕千城和陆长歌几人。

　　一直到深夜，慕千城终于忙完得空来紫凉纱殿看陆长歌。他一路小跑，到了殿门口，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大红喜服已经换下，陆长歌穿一身素白衣裙，披着长发，对镜暗自垂泪。与白日里红妆皓齿，风姿绰约之态全然不同。

　　慕千城这才踱步进来，转头便看到了因为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而慌忙拭泪的陆长歌。

　　她缓缓站起身来，慕千城看到她身量纤纤，清冷娇柔，似有些站不稳，他赶忙过去扶住她，才看到她雪白剔透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令人怜惜，慕千城一阵心疼。触摸到陆长歌冰凉的手，还有单薄的衣裳，慕千城忍不住开口道：“怎么穿的这样少，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吗？”说着便把自己的披风拿下来披在陆长歌身上。

　　陆长歌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一个微笑，柔声道：“明日一早便要出征，你应该早些休息才是。”

　　慕千城不住的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也不知该说什么。没有人能再说：等我回来。也没有人能再给一个承诺。期待，在一次次的等待中被消磨。然而这不是他们的错，逢此乱世，安身立命是一切情谊的前提。否则只能在无尽的战乱中倍尝生离死别之苦。

　　慕千城低下头，掉下几滴泪来。接着低沉着声音道：“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己。”

　　便背过身去，向门口走去。

　　原本今夜，应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陆长歌再也忍不住，跑上前去，用尽力气从背后抱住慕千城。靠在他的背上嚎啕大哭。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不想让你走，我们说好了再也不分开的！”陆长歌泣不成声，在深夜，在心爱的人面前，在即将与之分别时，她不再是那个平日里冷静理智的公主。

　　慕千城转过身来，拥住她单薄的肩，紧紧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长歌，对不起。”

　　陆长歌靠在他怀里，贪婪的享受着他的拥抱，往后不知何时才能这样被他抱着。

　　慕千城捧着她的脸颊，爱怜地吻过她的额头，眼角。泪水落在他唇上。抵着她的额头，温柔道：“不哭了，我会回来的，要不了多久，等打败大央，我就会回来的。”

　　陆长歌点点头，抽泣着说：“万事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

　　接着慕千城又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妻子了。”

　　陆长歌含着泪，浅浅一笑。

　　二人相依相偎，看着满天星辰变为初升的旭日。

　　拂晓之时，秋风渐紧，皇上为慕千城送行，二十万大军肃然而立，整装待发。

　　“放心，我们会照顾好长歌的。”皇后宽慰慕千城道。

　　“多谢皇上，皇后娘娘。”说罢，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

　　陆长歌并未前去相送，只是一个人在紫凉纱殿，面对着满院的海棠，喃喃吟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他们心中都明白，如今，有比他们相守更为重要的事，大战开始，不知又有多少百姓颠沛流离，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小离和初儿不时地来安慰陆长歌，“长歌姐姐，还有我们陪着你呢。墨风哥哥和千城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陆长歌笑着捏捏他们的脸。

　　傍晚时，介无痕踱步来到紫凉纱殿。陆长歌坐在廊下，远远就看见他白衣翩翩，向她走来。不过手背在后面，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如今事务繁忙，要抽空过来一趟当真不易。”介无痕笑着说道。

　　陆长歌道：“午后墨雨，苏月和白芷才来过，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墨雨还带了她和初儿新做的桂花糕。你没有赶上。”

　　“看来我没有这样的口福喽，我只是怕她们一走，有人又要躲在这里哭鼻子了。”介无痕弯腰看着她道。

　　“说什么呢。”陆长歌嘟囔着转过身去。

　　介无痕微微笑，然后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陆长歌转头定睛一看，笼子里居然是一只鹦鹉。翠绿色的羽毛，红橙黄三色渐变的头，颈部是赤黄色的环带。小小一只，美丽可爱。

　　她惊讶道：“好漂亮的鹦鹉。”

　　“这是牡丹鹦鹉，我托人从草原带来的，鹦鹉逗人一笑，想着给你解闷正合适。”介无痕耐心道。

　　正说着，鹦鹉便咿呀学语：长歌！长歌！

　　陆长歌嫣然一笑，“真有趣。”

　　介无痕看着她久违的笑容，心里也觉得开心。

　　“谢谢你无痕。”陆长歌微笑道。

　　翌日清早，西云关再次传来急报，士兵急急跑上前来，声音沉痛：“启禀皇上，前线战报，西云关失守。五万大军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原是意料之中的事。

　　白芷上去就抓住士兵的衣领，“南宫尚武呢？墨风在哪儿？”

　　“南宫尚武携剩下的三千士兵被迫后撤三十里，不知大央人是否会赶尽杀绝。”

　　白芷转过身跪下：“皇上，让我带兵去救墨风吧。”

　　皇上示意皇后扶起她。

　　“白芷你先起来，冷静一点，皇上自有决断。”皇后柔声道。

　　“传朕旨意，南宫墨风带剩余人马前往红川城，让慕将军务必接应救援。二人一起，务必守住红川。”皇上声音坚定而冷静。

　　“是！”

　　慕千城派出骑兵一路断后，傍晚时墨风终于带领兵马进了红川城。

　　红川城的壮男自愿参军打仗。进城时只见老人孩子和妇人夹道哭泣，他们虽未经历多年前的残忍杀戮，但听洛州活下来的百姓说起多年前大央人在中原如何烧杀抢掠，凌虐百姓，食人饮血，无不胆战心惊。将士们精疲力尽，士气大减。不时有老者高声道：“大家不要哭，丢了西云关我们还可以再夺回来。如今慕将军和南宫尚武守城，红川城一定能守得住！”

　　墨风的铠甲已经破烂不堪，身上还有好几处刀伤箭伤，闻此言心中哀痛，下马便跪在百姓面前，“各位父老乡亲，是我们无能，但请相信，我一定誓死守卫红川城，保护大家。”

　　百姓们上前扶起他，“南宫尚武，这怎么好，你们在前线流血牺牲，是我们的守护神，我们相信你们，相信慕将军！”

　　墨风受伤严重，慕千城急忙命军医前来诊治。红川守将黎将军妥善安排好了士兵。墨风始终一言不发。待人皆散去，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慕千城两人。

　　墨风抑制不住的抽泣起来，“西云关失守，五万大军只剩下不到三千人，我实在没用。”

　　慕千城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尽力了。大央对西云关势在必得，数十万大军猛攻，我们去防守也只是缓兵之计，更重要的是守住红川城。”

　　墨风收拾情绪，抬起头道：“大央这次倾巢之力攻打云州，形势对我们很严峻。”

　　慕千城道：“我们即刻修书一封给皇上说明情况。”

　　战报很快的呈到皇上面前，陆长歌等人在大殿中焦急的等待着。

　　“皇上亲启，大央此次率九十万大军远赴中原，在西云关及其至红川城途中安营扎寨。几年前边疆密探来我云州对华问等其余诸城虽无所收获，但其对西云关至红川的用兵布防颇有了解。西云关破，敌军便可以逸待劳缓攻其余诸城。皇兄明鉴，云州与大央渊源颇深，闻大央王爷年事已高，并无实权在手。领军达罕如今主事，手下有秘密历练出的十二杀手，目的即是一统中原。中原万里河山断不可葬送异族人之手，还请皇兄早作决断，必要时可联合北方其余三州为援。臣弟将与墨风誓死守卫红川。”

　　这封战报传阅完毕后，大殿里寂静一片。

　　半晌，介无痕才缓缓开口：“大央人这是卷土重来，而且此次比数年前更为凶猛。他们兵马日渐壮大，且用兵之道已经成熟了很多。”

　　苏月道：“这些年云州全力复苏百姓生活，军事虽然也在加强，但大央此次来势太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皇上与皇后坐在上面，皇上眼神深邃，沉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朕既许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就不会让他们再因战争家破人亡。”

　　陆长歌上前一步道：“我们将和皇上一起，誓死守卫云州。”

　　其余几人也纷纷坚定道：“誓死守卫云州。”

　　多少年前他们意气风发为云州出生入死，今时今日也是一样，一如年少。

　　皇上点点头，“大央人既然全力攻打红川，那么我们也要随时准备好支援红川城。另外千城所言不无道理，我们需要联合其余三州。若云州真的战败，大央下一个目标便是他们，想来他们不会拒绝。朕即刻修书一封，无痕，由你带去给洛州和沧州。”

　　“遵旨！”

　　已经安营扎寨的大央人此时正在营帐中举杯庆贺。

　　上座的是大央王爷何棋·穆木尔。紧挨着的便是领军达罕，其余是都尉，守将七八人。

　　“领军运筹帷幄，想必踏平云州指日可待。”一人举起酒杯奉承道。

　　达罕摇摇手，“话也不能这么说，多年前云州的实力我们也是领教过的，不可掉以轻心。”

　　接着端起酒杯朝着王爷道：“不过王爷英明神武，有王爷的领导，我们一定能拿下云州，一统中原。”

　　上座的王爷心中苦笑，自己年事已高，如今大小事宜由达罕做主，他不过是露个面罢了。若真能拿下云州一统中原，也可雪当年之耻。若不能，他的女儿和儿子早已身葬他乡，自己孤苦伶仃一人，自己黄泉一去，也无所牵挂。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红川城里尽力做好一切防备。

　　世事变幻无常。不知何时才能过上真正安宁的生活。也许颠沛流离，奔波劳碌，是他们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