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速度太快,没有着力点无法施展轻功,眼见要落到地面,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叶东城原本抓着顾千珏手腕的手往自己身前一带,顾千珏身体一翻便与他正面相对,两人双手相握,随即手腕翻转并掌相对,朝对方用力推去,两人分开的同时膝盖相抵伸直,并相互朝对方的用力一蹬,惟有借着彼此力道向后翻腾才能运转轻功,是以,生生在落地前有了一个缓冲,却还是重重砸在了地面,两人皆是浑身震痛,一口鲜血喷出,然而还有大量的碎石落下,在触到地面时直接化为齑粉。
因此,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停下喘息,两人站不起来,却是用尽全身力气翻滚,远离那些下落的碎石。
待碎石落尽,劫后余生的他们皆笑起来,叶东城嘴角一边冒着血沫,一边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顾千珏跟他的情形差不多,却也是笑着说道:“不错,往后的日子必然是富贵荣华,一生平坦。”望向几乎看不见的山顶,又说道:“能起吗?”
叶东城也望向山顶,明白要尽快离开才是,万一巴宁哲明那厮不死心带着官兵追来,以他们现在的情形,巴宁哲明想怎样杀他们都行。
哪怕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可叶东城还是支撑着站了起来。“我有那么脆弱吗,倒是你,起得来么?”
咬着牙,顾千珏忍着全身剧痛爬起来。“我怎能输给你?”
两人遍体鳞伤,走得极慢,待行到一处时,不由自主靠在一起,互相搀扶,借着彼此的力道缓缓往前走,他们所过之处,鲜红的血滴了一路。
山中空旷,山壁上嵌着很多晶体一样的石头,这些石头都是盐,为了这座盐矿,靖国在前朝不惜与羌国大战也要得到,如今几十年过去,山体差不多快挖空了,顾千珏不禁有一些感叹,声音喘喘。“这么大座山,迟早会被挖空,到时候,我看靖国和羌国还会不会不遗余力来争夺此山。”
叶东城轻笑一声,说话费力。“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眼下你都这样子了,还管得着以后?你还真是杞人忧天啊,你该想的是,怎么尽快找到出口才是。”
“这里是矿山,循着挖掘的痕迹定能找到出口。”顾千珏说完,看向四周,眉头微拧,就听叶东城说道:“你好好看看,目之所及,哪有什么挖掘的痕迹?”
这正是顾千珏皱眉的原因,原以为这空旷的山腹是被挖空的,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天然形成,疑惑间,听到叶东城咳嗽的声音,忙道:“伤得很重?”
叶东城不置可否。“得找个地儿打坐调息才行。”
目光再次扫了一圈,见有一个半丈来的洞口,为防万一,顾千珏扶着他。“走,去那边。”
回眼,叶东城也看见了那个隐蔽的洞口,便同他一起行去,没想进去后别有洞天,里面的山石看着似人工打造,又似天然雕琢,总之,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且有一整块山壁十分平整。
两人也没时间多想,只有尽快恢复些伤势,可以有体力早些赶到燕州大营,才算真正的安全。
看到一块颇为平滑的石头,正巧如椅子一般高度,顾千珏把叶东城扶上去,自己则就地坐到地上调息。
差不多一刻时间,顾千珏就睁开了眼睛,不敢耽误太多的时间休整,毕竟危险还没过去,而叶东城伤得稍重一些,只要自己恢复了些体力,就该打起精神,警醒提防。
想看看叶东城是否好些了,可在回身的时候,顾千珏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叶东城身下的那块石头,竟隐隐泛着红光,再仔细一看,是他身上的血流在了石头上面,隐约中,他流在石头上的血构画出一根根线条,如是一副图案,只是被他的身体遮蔽,顾千珏看不出完整的模样。
叶东城也不敢浪费太多时间,觉得好一些了就停了下来,睁眼,就见顾千珏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奇怪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看得我毛骨悚然的。”
不跟他废话,顾千珏一把将他从石头上拽下来,指着石头说道:“你自己看。”
只见自己的血在石头上汇流成一副简单却诡异的图案,散发清幽红光,似图腾,又似徽记,在图案的中心,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凹槽,然而这图案两个人都有些许熟悉。
须臾,不约而同对望。
“是你的血玉!”
“是我给容华的血玉!”
不错,这石头上的图案正是血玉上雕刻的图案,两人都是心颤不已,顾千珏说道:“莫非,这里就是前朝宝库?”
叶东城也环视四周,发现这里看着像天然形成的样子,其实是人为刻意修建,就是为了让人看不出异样,而自己会到此处,不知是天意还是偶然,但总归匪夷所思,只不过,若此地就是前朝宝库,那有些地方就说不通了。“如果说前朝预感到王朝要倾覆时而修建了这座宝库,但这座巫稷山曾归羌国所有,是因为这座山乃一座盐矿,前朝才会想要占有,如若此,前朝又为何会将宝库建于此地,不怕被前来开采的工匠发现么?”
“这么说,占有这座矿山只是一个幌子咯。”顾千珏脑子也在飞速运转。“我记得前朝是在三十年前开始攻打羌国,历时两年,损失了数万将士的性命才占据了燕州,据史书记载,在攻打羌国前,前朝还算民生安泰,是攻占燕州后才慢慢衰落的。”说到此时看向他,有些许欲言又止。
前朝的皇帝就是自己的父亲,叶东城从未与父亲有过交集,何来感情?自己出生时前朝就覆灭了,自己还是个婴孩,更没有切身体会覆国之恨,知道他后面的话可能会涉及到父亲,便道:“你继续,不必顾忌我。”
顾千珏这才说道:“世人皆说是前朝皇帝穷兵黩武,以致民生疾苦,可他不惜国力占据燕州,难道就是为了到巫稷山来修宝库的吗?而且在攻打羌国前前朝还比较安泰,他如何就预料到大厦将倾呢?”
叶东城也想到了。“你说的是,所以,这里根本不是前朝修建的宝库,而是前朝发现了这里有宝库。”
“不错,于是便在宝库的诱惑下攻打羌国,想占据的并非是这盐矿,而是想获得宝库里的财富。”顾千珏语气有些惋惜。“只是,没想到与羌国交战使国力耗损巨甚,所得的根本不及所失去的,毕竟前朝衰落,是因为攻打羌国所致,只是刀已出鞘,不见血如何甘心,以致民生怨道。”眼中是歉意的目光。“如此,才让我父皇能屡屡攻破前朝防线,最终自立为王。”
失民心者失天下,为了获得这宝藏而致前朝覆灭,这样的代价是得不偿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若非贪欲,前朝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明白他对自己歉意,只是这大可不必,终归是前辈留下的恩怨,自己不想再去承担,况且自己与他历经生死,早已是过命之交,如带有愧疚,以后如何相处?
叶东城说:“经年过往不可追,而今我们活在当下,就不要再计较曾经的恩恩怨怨,我不否认我恨极了你的父皇,若非他,容华以前不会过得这般凄苦,可他是他,你是你,我跟你的交情是我们俩的事,无须加注他人的过错来束缚,既然你说你父皇就要死了,那他死后,一切的恩怨便将烟消云散,与我辈何干?”
顾千珏欣慰一笑。“得友于此,一生足矣。”
“说得这么煽情。”叶东城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啦,还留在这里,不等羌国人来,我们就该饿死了。”
人生际遇莫过如是,一笑泯恩仇,须尽欢,莫等白头,在离开前,两人将血迹处理干净,到底是一朝的覆灭换来的宝库,自然不能让他人发现,就让宝库静静在此蒙尘,永不见天日,才不会让人心生出欲望,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巴宁哲明救回图雅,心中疑惑不定,再次望了望深不见底的山腹,除了他们把图雅抛到石块上的那个地方外,山腹空空如也,没有着力点,纵然他们轻功再好,也只会粉身碎骨,加上巫稷山已属靖国境内,巴宁哲明也不敢久留,不然等燕州大军到来,他们难以全身而退。
将图雅带回羌军大营,直至日落黄昏,图雅才悠悠醒来,只觉浑身酸痛,有些地方像是骨头都断了一般。
见她醒来,巴宁哲明急忙道:“图雅,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哪里痛?”
看到自己的二哥,图雅才恍然自己已经脱离了顾千珏的挟持,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珏字一拆为二,不就是王玉么?他们两个人,为了解药居然这般居心叵测的哄骗自己,心中怨恨。“二哥,你把他们杀了?”
“未能。”巴宁哲明还是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图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全身都痛。”图雅回道,然后继续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二哥,你没把他们杀了,那怎么从他们手上把我救回来的?”
巴宁哲明也想知道一些事情,先没回答,而是问道:“图雅,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们的,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为何他们在落入山腹时,会将你救下?”
“你是说,他们救了我?”图雅心中一滞,不敢相信,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二哥,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又是怎么救我的?”
巴宁哲明便就说道:“巫稷山乃盐矿山脉,山体已被挖空,我一记重刀砍下,没想引得山体塌陷,那时候,你和顾千珏他们都落入山腹,我吓得魂不附体,却是看见他们在下坠时将你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我很奇怪,那样危及的时刻他们不求自保竟护你性命,这是为何?”
不承想他们居然会救自己,图雅心中慌乱,早已没有了恨意,忙问:“那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
“山腹深不见底,两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当是尸骨无存。”巴宁哲明说道:“快告诉我图雅,他们为何你救你性命?”
‘尸骨无存。’图雅低喃着这几个字,原来在生死之间他们真的会舍身忘死救自己,原来他们说的朋友情义也并非虚假,原来他们当真把自己当做朋友,回想过去一个多月时间里相处的点点滴滴,那般欢快自由,而今,这样的日子怕永远不会再有了,没有人会不管自己的身份跟自己随心所欲的说话,也没有人敢叫自己傻丫头了,也再没有过着风餐露宿却能悠然自得的生活,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眼眶再也眶不住泪水蔓延。
见她落泪,巴宁哲明着急道:“图雅,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呢?”
再忍不住伤心,图雅趴到他的肩头。“二哥,原来他们没有骗我,他们真的把我当朋友......可,他们已经死了,我再也没有朋友了.......二哥,我没有朋友了。”
她哭得伤心欲绝,巴宁哲明更加好奇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图雅,你别哭,你告诉二哥,你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还说什么朋友?”
从逃婚开始,只要自己被抓回来,这些问题迟早都要说的,图雅哽咽道:“我离开皇都后,没有方向,连到了盐湖也不知道,因此被盐湖的毒瘴伤了眼睛,我看不见,只能大呼,希望能有人将我带出盐湖,后来,我就遇见了他们,听他们口音,我知道是靖国人,不然,怎么会到盐湖那种地方去......”
听她说完,巴宁哲明才知道,顾千珏是为了解身上的凝血毒才会到羌国来的,也是在乱打乱撞中遇见了图雅,可图雅若非遇见了他们,也必然会身丧盐湖,这到底算是谁救了谁呢?不过,不难听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相处得十分愉快,甚至是有了浓厚的情谊,见图雅还很难过,安慰道:“图雅,你救过顾千珏,他也救过你,你们算是扯平了,如今他们坠山而亡,你与靖国的联姻亦可作罢,你不要想太多,跟二哥回去,你依然是皇兄与二哥最疼爱的小妹。”
“可他们死了。”图雅睁着一双泪眼。“我再也没有真心相待的朋友了。”
是否真情假意不得而知,但在危急时刻他们保下图雅性命是真,巴宁哲明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判断,只摸着妹妹的头。“图雅,你是公主,想跟你交朋友的人很多,你以后想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二哥都支持你。”
自己是公主,想跟自己做朋友的人当然很多,可是,还会再有那种让自己觉得会愿意为之两肋插刀的人出现么?图雅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能撬动自己心房,让心甘情愿与之共患难,同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