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的确睡得很沉,两人说话声音那样大都还呼呼睡着,可正因如此,更令顾千珏和叶东城的心坠冰窖。
叶东城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容华当真中了凝血,毕竟这毒一发作就是中毒已久,如此下来,容华便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想到之前曹璐也拿过施焉的酒杯,忙将杏儿叫来,说道:“杏儿,你去看看施焉那边,她近来是不是也经常昏睡。”
杏儿不明所以,却很快跑到香兰苑,果听香兰苑伺候的婢女说,近日施夫人白天都能睡上好几个时辰,于是又跑回忆云居,把自己问到的消息说给了叶东城听。
叶东城脚下晃了晃,扶了柱子才站稳。“是了,当时曹璐的手也碰过施焉的酒杯,施焉现在也是每日昏睡,一定是曹璐,一定是她,我要杀了她。”
说着就要往外面冲,顾千珏一把拽住他。“不准去!”
“为何?”叶东城回头,目眦欲裂。“她给容华下毒,我就要将她碎尸万段!”
“本王何尝不想将她碎尸万段!”顾千珏后面的声音微弱。“可我......赌不起。”
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如果没办法救容华,凌王顾千溯那里是唯一的希望,若自己冲动行事,当真就断绝了这条路,叶东城冷静了几分,只得同他一起,等御医的到来。
等待是备受煎熬和折磨的过程,等江御医到的时候,顾千珏仿佛熬过一个秋月,急急道:“快,江御医,快来看看容华。”
放下药箱,江御医坐于床前,一手搭在容华的脉搏上,半晌后,他眉头蹙起。
见他神色,顾千珏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碎,心下一沉,翕动着嘴唇。“容华,是不是中了凝血?”
江御医微微点了点头。“微臣观容夫人脉象,与当年您和娴妃娘娘中凝血时的脉象一样。”
近乎一口气提不上来,缓了半天,顾千珏才说道:“江御医,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这些年也一直在研究凝血,你连血凝的解药都研制出来了,凝血的毒也一定能解是不是?”
“恕微臣无能,微臣这些年虽然一直在研究凝血,却是不知该如何解毒。”江御医垂下头。“微臣早先就跟您说过呀。”
“不!我不相信。”顾千珏激动的抓住他的肩膀。“江御医你医术高超,你一定能救容华!”
“殿下!”江御医说道:“若微臣能救容夫人,当年也能救娴妃娘娘了。”神色有些许晦然。“您还是尽早安排容夫人的后事吧。”
凝血之毒,往往在发作时就为时已晚,而此毒乃羌国独有,这种毒就是为了让中毒之人没有察觉,所以想要找到下毒之人都难,真凶都不知道是谁,又怎么能拿到解药?就算想去羌国寻求解救之法,路途遥远,中毒之人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顾千珏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却怒吼一声,震慑人心。
一旁的杏儿听到这个结果,趴到容华身上大哭起来。“夫人,夫人,您别丢下杏儿。”
这句话触了顾千珏逆鳞,一把扯开杏儿。“你胡言乱语什么!”将其扔得老远。
从未见过他发怒,此时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杏儿躺在地上浑身颤抖,这一举动惊骇了杨吉,连忙把杏儿扶到一边,提醒道:“你不要说话,也不准哭。”
杏儿只得捂住嘴,尽量止住哭声,只见顾千珏冷冷的道:“若是连江御医也救不了容华,想必也无人能救了,那本王只得让你给容华陪葬了。”
“殿下,您这是在逼微臣呀。”江御医骇然睁大了眼。
“对,本王就是在逼你,若不逼你,你怎肯好好医治容华?”顾千珏脑中全是容华的模样,还有她小时候推开自己,为自己挡下刺客飞箭的情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容华不能死,只得逼迫江御医了,仿佛不能控制的说道:“本王的确是在逼你!”喊道:“杨吉,去,把江御医全府上下都给本王抓起来,江御医一日救不回容华,就一日不放人!”
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却是在遇到容夫人后大变,他有了真诚的笑容,却也有了真正的怒气,并且时常表露于面,有改变是好也是坏,只是,他这样做太过激进,杨吉不得不说道:“恕属下不能从命。”
“连你也敢违逆本王了!”顾千珏倏地站起来,双眼赤红,几乎没看见他移步,人就已经到了杨吉面前,一只手还掐在了杨吉脖子上。
吓得杏儿连忙跪在地上。“殿下,殿下,他是杨侍卫呀!跟随您多年的亲卫呀!”
他近乎癫狂的举动令叶东城都不知所措,见他对杨吉动手,却是不能置若罔闻,一个闪身到两人旁边,抬手一掌打在顾千珏肩上。“顾千珏,你醒醒!若这位江御医能救容华,他能不救么?现在,你只能去找凌王了!毕竟,他要对容华下手,是为了针对你!”
顾千珏被他打得脚下趔趄,却是被他的话叫醒,容华会中毒终归是因为自己,可自己当真要去求顾千溯么?
他的母妃曾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而他又让曹璐给容华下毒,他是自己的仇人!自己要如何跟自己的仇人低头?
但凡有任何办法,自己都绝不会走出这一步,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顾千珏来到江御医面前。“江御医,方才是本王太鲁莽了,本王跟你道歉,本王知道,你医术冠绝靖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江御医眉头紧皱,面色似乎十分为难,顾千珏却看到了希望。“本王就知道,你是有办法的。”
半晌,江御医说道:“殿下,微臣,微臣确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容夫人。”
“什么办法?”顾千珏和叶东城同时开口。
江御医看向顾千珏,说:“就是将容夫人身上的毒引渡到殿下身上,这个法子无疑是一命换一命。”
话一出口,杨吉就说道:“不行!”
而叶东城也道:“何须将毒引到他身上,我来!”
江御医看向叶东城。“这位公子,你不行。”又把头转向顾千珏。“能引此毒于己身者,只有殿下。”
“为何?”叶东城与杨吉都很诧异。
江御医缓缓道:“殿下曾中过此毒,血液中能兼容此毒毒性,才能以针穴之法将此毒引到自己身上。”
回眼瞥了眼顾千珏,见他神色犹疑,叶东城冷笑一声,容华,他爱你不及自己呀,可自己不会有半分犹豫。“江御医,我身上一直有血凝的毒,你不是说凝血和血凝两种毒异曲同工么,我应该也可以将容华的毒引渡到自己身上。”
记得那日自己拿血凝解药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位公子,江御医说:“可我也说了,两种毒的解法完全不同。”
此话一出,顾千珏神色有了松动,杨吉见了担心道:“殿下,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您不能冒险,我们,我们可以去羌国求解药。”去找江御医的时候,也想明白了容夫人是如何中的毒,又说:“再不济,再不济我们去求凌王。”
“可,容华等不了了。”顾千珏眼瞳微收,有了决定。“而我,但凡有一丝希望,我绝不会去求杀母仇人。”
“殿下!”杨吉也能想到,曹璐给容夫人下了凝血,那当年娴妃娘娘中的毒也跟顾千溯有关,听他说杀母仇人几个字,就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不知道要怎么阻止他,只说:“您不能啊,您隐忍十几年,就快要拨开乌云见明月了,您不能因容夫人就放弃这十数年的努力呀。”
“可若是没有容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顾千珏想通了很多事情,神色淡然。“而且,将毒引到我的身上后,也要一段时间才会发作,我还有时间可以去羌国寻解药。”
“但这次羌国大败在您手上,羌国人怎会愿意把解药给您?”杨吉生怕他做傻事。“就算羌国会给您解药,可万一,万一时间来不及怎么办?”
“无须多言,我意已定。”顾千珏眸色毅然。
江御医最后问道:“殿下,您可想清楚了?”
顾千珏把容华的手握在手心,倏尔说道:“江御医,有劳了。”
默默看着他躺到容华身边,叶东城心里五味杂陈,原来,凌王与他还有杀母之仇,怪不得他宁肯将毒引到他自己身上也不去求凌王,可他却害怕没有办法可以救容华,担心自己触怒凌王,把求凌王这条路断绝,终归他把凌王当做最后一条不得已的路,此刻才明白,他有那么多的难言之隐,他实在是爱容华的。
江御医拿出一叠银针,将银针扎入了容华手腕,昏睡中的容华只蹙了蹙眉却不醒,她中毒一月了,已然毒深。
银针在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就渐渐变黑,顾千珏侧过头,看着江御医将银针一根根扎进她身体的穴位里,心里竟是在想,这丫头怕疼,现在她是不是很疼?
在扎了七根银针在容华身体上的时候,江御医拿出一根略粗的双头银针来,说道:“殿下,容夫人中毒已久,血液已经粘稠,方才微臣用银针刺穴的方法加快了容夫人血液的流速,现在,微臣要将毒引到您的身上了。”
顾千珏平静说道:“开始吧。”
把两人手腕对齐放好,江御医将银针一头刺进容华的血管里,一头刺进顾千珏的血管里,顾千珏索性握住容华的手,十指相扣。
杏儿今天被吓坏了,心中却不敢有任何怨怼,毕竟,殿下为了救夫人,竟将毒引到他的身上,这份深情,怎能不叫人动容,可还是心有余悸的一直跟在杨吉身边,紧紧抱着他的臂膀。
只见银针变得漆黑,直至颜色转淡,到最后,容华手腕那头已经恢复了银针原本的颜色,而顾千珏手腕那头的银针却仍旧是黑色,这时候,江御医拔出银针,在他们手上各自缠了布条止血,说道:“殿下,微臣已经照您的吩咐将夫人的毒引到了您身上,容夫人已经无恙了,您放心,今天的事情,微臣绝不会跟任何人提及。”
他是个审时度势的人,这是身处朝堂又不会引火上身的处事之道,顾千珏看了眼身边依然熟睡的容华,心中踏实多了,在引毒的过程中也想明白很多事,先前自己这样逼迫江御医,他都不肯说出救容华的方法,非要等自己动怒才肯说出,就是为了让自己失去理智,丧失判断,好成功将容华身上的毒引到自己身上,其实,即便自己清醒得不得了,也会这样做,说到底江御医也成了顾千溯的棋子,可他终究挽救了容华性命,免去了自己去祈求顾千溯的难堪和屈辱。
起身说道:“江御医有心,能救回容华,你就是本王的恩人,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殿下。”江御医连连拱手,哪里还敢久留。“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顾千珏唤道:“杨吉,送送江御医,将本王那幅吴烙先生画作赠予江御医。”
他已经把毒引渡到自己身上,杨吉纵然难受,却也只能接受。“是殿下。”又跟江御医说:“江御医,请。”
不能以己之身救容华,只能看着顾千珏为容华做这一切,叶东城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多谢,我一定帮你从羌国拿回解药。”
想他之前比自己更想将毒引到身上,顾千珏就觉心里不舒服,甚至觉得自己不及他对容华的心意。“我救自己的女人不用你来道谢,也无须你去羌国给我找解药。”
叶东城也不跟他置气。“我只是想尽我的一份心意。”
“我成全你。”顾千珏忽然说道。
这句话突如其来,叶东城几乎懵了。“啊?”
“我成全你。”顾千珏又重复一次。“你带容华走罢。”
他近乎以他自己的命救了容华,却为何要自己带走容华?叶东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说什么?”
“我此去羌国或许根本就寻不到解药。”顾千珏神色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若我身死,容华总该要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照顾,而你,是我信得过的人。”
为了容华,他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不知为何,叶东城觉得自己无法与他相比,只觉容华跟他在一起,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你既没有把握从羌国拿回解药,何不去找凌王,他能让曹璐下毒,就一定有解药。”
“如没有办法救容华,或许我会走这一步。”顾千珏眼神又变得有些冰冷。“可如今毒在我身上了,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去找他,当年,我母亲就是死于凝血,我追查了十几年都找不到凶手,而今他对容华再下凝血,我便知道,害死我母亲的人就是顾千溯的母妃张贵妃,他们母子都对我至亲至爱之人下手,这样的仇恨,你叫我如何去求他,我只恨不能将他们生吞活剥。”
跟自己想的一样,他为了救容华可以向仇人低头,为他自己却无法做到,然而他言语中的不甘和仇恨何其明显,可想他内心的挣扎,叶东城沉默,只听他又说:“倘或我一个月没回来,你就带容华走罢,去哪里都行,远离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明明深爱容华,却担心不能活下来而放开容华,叶东城感觉自己不能就这样带走容华,毕竟,他也帮自己找了延续生命的药,自己也欠他一条命,那么,自己就该为他也找到活下去的办法。“以后照顾容华的人,只能是你。”
“你什么意思?”顾千珏很意外。“难道你不想要容华了?”
“我承认,容华是我一生的追求,可我也很清楚容华心里只有你,你,不能抛开她。”天知道叶东城出这番话要有多大的勇气,只是,他看见了比自己更能给容华幸福的人。“凌王此番得手必然时时注意着璟王府的动向,你一旦离开京城,他当是马上就会知道容华身上的毒引渡到了你的身上,说不定,那个御医也是凌王的人,故意将这个法子告诉你的,毕竟凌王真正要对付的人是你,因此,容华有杨吉和木青灵保护足够,可是你此去羌国寻药,凌王定然不会坐视不管,途中决计是凶险万分,所以,我要跟你一起去羌国。”
若顾千溯想对容华动手肯定再也没有机会,加上木青灵曾和他都是杀手,有木青灵和杨吉保护容华,确实不必忧心,而顾千溯一定猜得到自己不会去求他,那么只能去羌国求药这一条路了,如此,顾千溯势必会一路派人追杀自己,他这一步棋当真把自己的路都给堵死了。
他跟自己去羌国无疑是想保护自己,他武功极好,与自己联手,不愁杀不出一条血路,顾千珏权衡利弊,确实,只有他的方法或许能让自己有一线生机,同时,容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遂说道:“好,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