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遗憾和愧疚,他眼中的苦涩以至于伤痛,是他的后悔和自责,顾千珏清楚他已然不再坚定,说道:“固执的追忆过往不如好好把握现在,弥补曾经所亏欠容华的一切,本王相信,你心里是在意容华的,只是你被多年坚守的执念所缚,你觉得那是你必须要走的路,可你也该明白,这条路已是死路,与其一条道走到黑,为何不放弃?即便你认为是你心中大义,却也该想想身边的人,想想跟随你的将士们,若因你们的一意孤行枉送性命,他们身后的妻女沦为反叛朝廷的罪民,只会变成无数个容华,为你们的执念受苦,何其无辜?不妨换一条光明大道,让他们能好好的活下去。”
父亲原是前朝考生,在前朝覆灭时被牵连,是容策全力护下,自此,容策成了父亲的恩人,后来新朝建立,容策安排父亲再考科举,并提大力提拔父亲,在容策的羽翼下,父亲得以在新朝建立后全身而退,这怎能不让陈家感恩戴德?于是,容策的心愿成了陈家人的心愿,更成为了陈家人的执念。
可是啊,新朝立国十数年,民心已定,如要复辟前朝,必要打破这安定,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因此流离失所?如果连前朝皇室遗孤都不愿见这场景,为何陈家人还紧守着这样的心思不放?
容华,本是千金小姐,却因此流落他乡,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算后来找到接往了同安县,依然要靠给别人帮工才能生活,她原本不必经历这些苦难,都是因为他们这些前朝旧臣想要复辟前朝所致,然战乱一起,又有多少人成为下一个容华?甚至更为凄苦,代价太过高昂。
对上他的眼,陈安有些想不明白。“叶东城刺杀过你两次,想必他已被你抓获,可听你之言,你却并未杀他,你明知他的身份,为何还留要他性命?”
“的确,斩草除根才是永除后患的办法,可是杀了他,容华会伤心。”顾千珏眸色深沉,表明了他的无奈之举。“就像本王明明可以杀了你,却还在这里跟你费尽口舌,要你不要做无谓的妄想,亦是知道,你死了容华会难过一样。”
他可以杀叶东城,也可以轻而易举向朝廷揭露自己的身份,即便自己不会谋反,可一旦冠上谋反的罪名,相信朝廷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他说这么多,做这么多,只因顾及容华的感受甘冒风险,而自己总认为是最心疼,最喜欢容华的人,此刻才明白根本不及面前的人。
一面是百姓疾苦,一面是多年自以为是的执念,孰轻孰重,陈安已有定论,似是无法面对内心的煎熬,终于单膝跪在他面前。“既然叶东城都不在意前朝皇室,我陈家固守执念还有何意义,而今殿下愿留我陈氏一族性命,已是恩德,往后任凭差遣。”抬起头。“只望殿下能永守这个秘密,保前朝皇室遗孤叶东城一世安然。”
“我既不杀他,就永远没打算这秘密让其他人知道,你尽可放心。”做这些确实有为容华的原因,也有他手握燕州五万兵马的原因,时间不多了,顾千珏得尽快扩张势力,才能在皇权更替中保全自己,亦是保全容华。
“谢殿下。”陈安伏地叩首,顾千珏虚扶他一把。“起来。”明白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诚服。
陈安起身,有些欲言又止,想知道容华的近况,也想知道叶东城如何,毕竟前半生都为了叶东城在努力,哪怕如今梦醒,也希望他能安好。“殿下,末将想知道,他们,都好吗?”
明白他心里挂牵着谁,顾千珏一笑。“叶东城如今住在璟王府,替本王保护容华安全。”
简单的一句话,就道明了自己所关心的人尽都安好,陈安放下心来,后面的日子同顾千珏安抚伤兵,主持修建防御工事,中途免不了遭受羌国破坏,大大小小打了不少场战役,有输有赢,总的来说,靖国胜多败少,也不知羌国二皇子作何感想,这般执着的耗在边境。
其实,是巴宁哲明与顾千珏较着劲,总觉得顾千珏柔弱得像个娘娘腔,而自己苦练功夫十余年,是羌国出了名的勇将,可就这娘娘腔的样子,自己居然还打不过他,这让巴宁哲明很是恼火,十分不甘,屡屡犯境,一是为找顾千珏较量,二是为阻止燕州大营防御的修建,燕州军本就难对付,如果防御工事修好,就实难跨过这道进入靖国的屏障了。
军帐内,面上已结疤的巴宁哲明又添伤,军医为他包扎着手上的伤口,可他挥着手激动的骂着顾千珏,令军医着实不好下手。
“这个娘娘腔,要不是本皇子不善用剑,定剁了他的手。”
“好个娘娘腔,若非耍阴招,本皇子怎会打不过他!”
“该死的娘娘腔,看本皇子下次不砍了他的头......”
说来说去就是在为不敌靖国璟王找借口,一众将士尽都意会也不言明,只说:“二殿下,军医在为您治伤呢,你小心些,别让伤口裂了。”
这伤还不是顾千珏留下的,巴宁哲明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也留下了深深的一条疤痕,可做为大丈夫,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心头恨啊,在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很厉害,武功卓绝,遇上顾千珏后是备受打击,觉得老天待他不公,为何羌国有了英勇无匹的他,靖国还要有个能与他抗衡的璟王呢?
巴宁哲明显然不知道自己有多自负,还在将士面前展现着他的勇猛。“一点小伤不足挂齿,是男人就该在战场上流血。”
一干将士好像没流过血一样,但军医就真真没流过血,被他说得就不是男人一般,甚至想让他吃点苦头,有了这想法后,手上刮伤口的小刀不觉重了几分,疼得巴宁哲明拧巴着脸‘啊’了一声。
将士们当没听见,纷纷找借口离去。
“二殿下,属下还要去安抚安抚伤兵,就先退下了。”
“二殿下,属下去安排晚上布防,先行告退......”
众人走后,巴宁哲明终于忍不住伤口疼痛。“你到底会不会治伤!”
“是是是,微臣尽量小心不碰着伤口。”军医连连告罪,只觉后背冷汗涔涔。
话说燕州边境和羌国边境纷扰不断,顾千珏一时无法离开,远在京城的容华一天天想着他,若没有好玩的事情让其分心,整天就一副精神恹恹,无所事事的样子,是以,叶东城想尽办法陪她逗趣。
前几天为了不让容华和施焉走得太近,叶东城把容华拽去了竹林,接连几天,璟王府内的修竹就被他们砍得七零八落,好好的一片秀美竹林,如今只剩下一些粗的粗,细的细竹子还长在地里,就好比一座雅致的房舍,突遇狂风暴雨外加雷鸣闪电,房舍经不住雷雨交加的侵袭,最终垮塌,现在的这片竹林就可以这样形容。
以往夏季,杨吉和顾千珏很喜欢到这片竹林里来乘凉,今年怕是没得这份娴静和凉爽了,看着蹲在地上忙碌的叶东城和容华,杨吉很是无奈,容夫人乐意,容夫人要砍了这片竹林玩,他一个侍卫惋惜有什么用?
远远的,杏儿的大声说着话。“夫人,叶公子,绳子我拿来了。”
“太好了。”容华回身朝她招手。“快,杏儿,快拿来。”
杏儿抱着绳索走过去,丢在地上。“夫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容华一边理拿来的绳索,一边说道:“你能帮什么忙?我倒是有些饿了,你去拿些点心来吃。”
“哦。”杏儿便又准备去厨房拿吃的,走过杨吉身边,又问:“杨大哥,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杨吉一脸郁色,看着两人把竹林折腾成这副模样,哪里还吃得下。“不用了。”
杏儿听他说话有气无力。“可我觉得你好像很饿的样子。”
杨吉心情不好,睇了她一眼。“杏儿,别管我,让我静一静。”
夫人和叶公子摆弄竹子这般闹腾,在这里怎么静得下来?可杏儿见他脸色不好,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悻悻然走开。
空地上到处都是砍落的长短不一的竹节,而容华和叶东城两人忙活了几天,砍了无数的竹子,最终只留下十余根他们认为满意的竹子,现下这十余根竹子已被刀锯锯得齐整。
叶东城把竹节铺排妥当。“容华,绳子理好了吗?”
容华立马就把绳索递给他,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竹筏是不是马上就做好了?”
她曾说王府里的池子大,光养鱼养花的太浪费,自己便想扎个竹筏让她可以去池子里划,同时让她自己动手好提高她的兴致,以免她去搭理施焉,这不,几天下来,吃了饭她就跑到竹林来,只想尽快把竹筏扎好,而自己为多陪着她,几乎把整片竹林都砍光了,故意左挑右选,今天才终于算可以完工了,叶东城笑了笑。“等我绑紧了,你就可以下水划竹筏了。”
“太好了。”容华高兴得忘乎所以,转头对杨吉道:“杨侍卫,一会儿我们一起划竹筏去。”
做个竹筏简单得很,哪里要那么长时间,杨吉也知叶东城心意,是为了多花容夫人时间,好让她离潜在的危险远一些,是以,明明心痛这片竹林,杨吉也什么都没说,此刻容夫人邀自己一起划竹筏,瞅了那竹筏大小也不过承载两个人的重量,分明是叶东城故意做这么小,想和容夫人单独一起,那自己偏不如他愿,得替殿下守好容夫人才是,便就说道:“好哇,一会儿让杏儿也一起。”
容华点头。“当然当然,做了这么些天,大家肯定要一起玩才有意思。”
“容华。”叶东城唤住她,笑容温和。“这王府里的竹子长得娇气,你看这一根根竹子这样细,扎出来的竹筏也只能载我们两个人,不然就得沉了。”
“大伙儿岂不是不能一起了?”容华也觉得这竹子的确比寻常看到的竹子细了些。
“是呀,只能我们两个人一起。”叶东城很满意她得出这个结论。
话音刚落,杨吉就立马说道:“夫人,我和杏儿都可以轮流同您一起,怎么只有叶公子才能和您一起呢,你说是不是?”
容华只觉自己反应太慢。“对对对,一会儿我们轮流去划就好了。”
叶东城不由冷冷睇了眼杨吉,杨吉嘴角上浮,仿佛在说,有我在,你别想打夫人的主意。
终归不占理,叶东城无言驳斥,心里却是有怒,扎竹筏的手紧了紧,‘咔嚓’一声,一根竹子就被他的力道震破了。
“破了?”容华紧张道:“怎么办,会不会扎好了浮不起来?”
“没事儿,换一根就好。”砍的竹子扎十个竹筏都有多,叶东城随意挑了根过来,容华见了很诧异。“你不是说这些竹子不够直,会扎不紧么?”
“总比破了进水强呀。”叶东城胡乱扯个理由。“你就好好等着,一会儿就好了。”
容华便充满期待的看着他捆绑竹筏,杏儿也拿了点心过来,还没吃完点心,叶东城就扎好了,起身扭了扭腰,对杨吉说道:“杨侍卫,帮忙抬一下。”
眼见着马上就可以划竹筏了,容华满脸谄媚。“烦劳杨侍卫了。”
杨吉翻了个白眼,无奈走了过去。
璟王府的水池很大,又引流温泉之水,因此在初春时节,池中依然开满了荷花莲叶,叶东城撑着杆,小竹筏在莲池里缓缓穿行,温热的水流漾起微微涟漪。
容华折了一片荷叶举在头上。“东城,你看像不像一把伞?”
看她脸上甜甜笑容,叶东城也很开心。“别的女子定然是采莲花,你却折了莲叶,是觉得莲花娇美,舍不得采摘么?”
“花有花的美,叶有叶的美,如果光有鲜花而没有绿叶相称,其实花也不会那样好看了。”容华眨眨眼。“你说是吗?”
“你说是就是。”叶东城微微一笑,手中的撑杆划动着水面。
竹筏浸出的水已打湿了容华的鞋子裙摆,可容华一点也不在意,还兴致勃勃的说:“东城,让我来划两下。”
“你过来,我教你。”叶东城朝她招手。
竹筏微有些晃,容华小心走过去,叶东城把撑杆给她,她小小的身影完全掩进了叶东城的身体,这也是长大后叶东城第一次这般与她亲近,只觉心跳紧张,神思恍惚,容华很是兴奋,握着撑杆。“是这样用力向后推吗?”
叶东城滞了滞,回过神来,语气温柔。“对,撑杆向左,船头便向右偏,所以,左右都要兼顾,竹筏才能平缓向前。”
“我懂了。”容华照做起来,兴致盎然。
可池边的杨吉见了瞪着双眼。“他们,他们举止也太不避讳了。”
杏儿见了也觉有些太亲密,可她始终向着容华。“杨大哥,叶公子是夫人的弟弟,你别乱想。”
“是义弟,男女授受不亲懂吗。”杨吉纠正道:“不行,我不能让他们俩单独在一起了,杏儿,你去说你也想划竹筏。”
你不让他们一起干嘛扯上自己?夫人玩得那样高兴,叫自己怎好打扰,杏儿拧巴着脸纠结,这时候,施焉的声音传来。“这几日绯竹轩的竹林都伐得差不多了,原来是容华妹妹做了竹筏,我可以同妹妹一起泛舟莲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