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旧宅不大,却临街于繁华地段,旁边更是有官府衙门,这也是木青灵不选择在他家刺杀他的原因,一旦有什么动静,官兵立刻就能赶到,她和叶东城就麻烦了,而孙绍的祖坟在山里,地势开阔,以她和叶东城的轻功,容易得手也方便逃脱,就算孙绍武功高超,也好过官府衙门里的众多官兵。
孙绍官至燕州节度使,比怀宣县地方官官职大多了,今天一早,县令就率众官兵在城外夹道相迎。
孙绍已换下一身戎装,穿着一身常服,可即便这样,也是极为干练和威武的姿态。
一行人骑马刚踏入怀宣地界,县令就迎了上去。“下官恭迎节度使大人回乡,城中已备好酒席为大人接风,为大人免去一路辛苦。”
马上的孙绍看着前来迎接的众人,冷冷说道:“你是新来的知县?”
“是是,下官于年前上任,到现在不过半年光景。”县令毕恭毕敬的回道。
“你虽是接待本将,但本将素来不受地方上的私宴,百姓纳税给朝廷不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当官巴结逢迎的。”孙绍如是说道,听得那县令冷汗涔涔,早听闻这个孙大人是奉公清廉的将才,从不接受地方官的设宴,只是这样一个大官,当真只拿俸禄不图享乐?权衡再三,怕有怠慢,还是设宴迎接,谁承想当面被其拒绝训斥,此时已面色如灰,只听他继续说道:“念你初来乍到,本将就不责罚于你了,只是,下不为例!”
“是是是,下官再也不敢了。”县令忙应承。
孙绍这才骑着马,一行人缓缓进入城中,周遭路过的百姓拍手叫好,其中亦有叶东城和木青灵,人群散开后,木青灵面色不太好。“孙绍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义父却要我们刺杀他,刺杀这样一个好官,我们究竟是不是在助纣为虐?”
“你也知道是助纣为虐了?”叶东城冷笑。“可曾经死在你手上人却不少啊,那时,你为何不觉得是助纣为虐?”
“那些人不同,那些人是贪图私利,不管百姓疾苦,本就该死。”木青灵并不因他的奚落恼怒。“可孙绍镇守边关多年,官至节度使却从不鱼肉百姓,杀这样一个人,我心里不好受。”
叶东城何曾好受过?他不过贫苦孤儿,本以为跟着李云可以过上好一些的日子,不想却是将自己陷进了黑暗里,都是人,谁又有权力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呢?然,自己就是做着这样的营生,自嘲的说道:“可这是我们的任务,他不死,就是我们死,没有解药,我们能活到几时?”
自己同他受制于李云,其最大的原因是李云给自己和他服毒,每年都需要李云的解药方能续命,木青灵认命。“你说的是,他两日后祭祖,我们准备准备吧。”
望着已远去的孙绍一行人,叶东城眉头紧皱,因为,在孙绍旁边,他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安。
以前在同安县时,也常与陈安有过接触,此人性情颇为直爽,那时候他和容华早有婚约,看他对容华很好,自己还心怀祝福,现在看来,他没娶容华是因为从军去了。
说实在的,对于陈安,心里有些异样的情感,既是旧识,也有怨怼,曾以为他会和容华在同安县安度一生,自己也能放心,可谁知,自己会在京城遇上流落青楼的容华,那时候,自己就知道他没有娶容华,否则容华怎会居于青楼?不过,心中却没有因此责怪他,反倒认为他没娶容华于自己来说是好事,自己就有理由名正言顺站在容华身边,然而,事实却是容华成了璟王的侍妾,在那一刻,心中就对他有了恨意,自己宁可容华跟他在同安县过着平淡的生活,但至少不会让容华卷入权力的争斗中,陷入危险,自己前不久还要刺杀璟王,若说璟王在皇权之外,又何苦多此一举要刺杀璟王呢?是以,不恨他抛弃了容华,只恨他让容华置身危险。
孙绍旧宅,确实称得上是旧宅,不仅旧,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些破败,不过,孙绍即便做了大官,也没有重建孙宅,只是在残破的地方进行修葺,所以,孙宅看上去堪堪是落魄,却谁也不敢小觑,毕竟,这是一个节度使的府邸。
门口,孙绍的夫人陈芸也就是陈安的姑母,和女儿孙琦,及府中一个管家和两个伺候的婆子已在等候。
孙琦远远的看见父亲打马归来,激动说道:“娘,是爹,是爹回来了。”
陈芸自是看见了,她整理整理了衣衫,好迎接自己的夫君。
到了府邸门口,孙绍翻身下马,孙琦奔了过去,扑到父亲怀里。“爹,女儿已经两年没见您了,女儿好想您。”
孙绍虽没有儿子,却有一个心爱的女儿,在女儿扑向自己的时候,就想像以前一样将她举起来以表心中欢喜,却发现女儿已经及笄,只好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爹也很想你。”
跟着孙绍回怀宣的还有他的几个部下,都是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看到父女相拥的情景,都十分开心。“小侄女都长这么大了,都成了小美人了。”
孙绍哈哈笑起来。“快,琦儿,见过你邓川伯伯,唐正伯伯。”
孙琦打小就认识他们,虽不常见面,但一点也不陌生。“琦儿见过邓伯伯,唐伯伯。”待看到陈安时,却不知道怎么称呼了。“爹爹,这位是?”
说来,陈安虽是孙琦表哥,可幼年时,孙绍常年在外领兵,而孙琦也未出生,到孙琦出生时,陈安的父亲陈煜又在京中做官,因而不得相见,直至后来被容策牵连被贬到同安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丞,家道中落,就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供两家来往,唯一的联系方式只能用书信了,所以,纵然两人是表亲,却也不识。
孙绍把过陈安肩膀,介绍道:“他是你陈安表哥。”
“表哥?”孙琦回过头,陈芸也没见过这个侄子,没想已经长得这般英俊健硕了,只听孙绍笑着说道:“琦儿,他就是你舅舅陈煜的儿子。”
陈煜是母亲的兄长,孙琦听母亲说过,再抬头看陈安,他面容俊逸,身姿挺拔,他微微一笑。“表妹,初次见面,有礼了。”
孙琦面色微红,低下头来。“见过陈安表哥。”
见女儿害羞的模样,孙绍心里欢喜,陈安这个侄子不论气度相貌都很好,很得自己的喜欢,在军中也有意培养他,想着就算自己无子,让他做自己的女婿也很不错,有意无意的玩笑道:“都是一家人,琦儿竟还害羞了。”
一句话出,几个人笑起来,连陈安都不自在起来,孙琦更是嗔道:“爹爹!”
陈芸见了忙道:“赶了好些天的路,累坏了吧,家中已备好薄酒小菜,快里面请吧。”
这才没了尴尬,孙琦忙挽着父亲的手臂进了屋,厅中一圆桌上摆了酒菜,一个炖鸡,一个烧鸭,外加一条蒸鱼和两道小菜,由此招待客人,确是薄酒小菜了,不过也证明了孙绍为官清廉。
几人落座后,陈芸作为节度使夫人,却一点没有官夫人的架子,拿起酒壶就给几人斟酒。“这些年有你们帮着老爷,我十分感激,我也不多说什么,只以酒相敬,以表我的谢意。”
“嫂子哪里的话。”邓川和唐正连忙端起酒杯回敬,孙绍大咧咧说道:“都自家人,不必客套,来,吃菜吃菜。”
席间,看着这个未谋面的姑母,陈安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姑母,父亲让我代您问好。”
本以为兄长能在京中闯出一番事业,不承想却被牵连,陈芸很是感慨。“兄长近些年可还安好?”
陈安回道:“父亲虽只在同安做了一个县丞,但同安民风朴素,生活还算如意,身体也还康健。”
“那就好,那就好。”陈芸流下了欣慰的泪水。“等哪日你姑父得空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爹。”
“好了夫人。”孙绍安慰道:“等军中闲暇,我定陪你去看望大舅哥。”
短短几句话,道尽了多年未见却血浓于水的亲情,几个人便开始喝酒闲谈,说的大多还是军中之事。
孙绍驻守临近羌国的燕州边镇,他已两年多没有归家,可想羌国与靖国边界的矛盾,动乱不断。
说起来,两国的恩怨已久,羌国地处丛山峻岭,能耕种的土地较少,相对来说有些贫瘠,但也有弊有利,因为山岭众多,面对战事是易守难攻,可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问题,问题是羌国百姓信奉巫神,而燕州曾原是羌国领土,因燕州有一座巫稷山,是一岩盐矿脉,靖国便看上了这座盐矿,攻夺了燕州,对于失去了燕州,羌国百姓并没有太过愤怒,愤怒的是这座巫稷山传闻是巫神在人间的住处,可靖国人却把巫稷山给挖空了,这就大大的践踏了羌国百姓的信仰,刺激了他们的心神,于是,为了他们心中的神明,两国交战不止。
对于这种人心底深处最重要的信仰,想要化解仇恨可谓难于登天,在燕州,孙绍几乎每年都要和羌国干上几场,简直是不厌其烦,而要彻底解决又找不到办法,只能这样两厢对峙,持久庚长。
吃完饭,一桌人也该休息了,回了屋,久未见面的夫妻俩说了些私密话,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女儿身上,陈芸敏锐的发现了丈夫的用心。“老爷,你是不是看中了陈安那孩子呀?”
“还是夫人了解我。”孙绍一笑。“陈安这孩子呀,我虽对他有提拔之意,但也得要他自己有能力才行,否则,怎能让军中的那些糙爷们信服,他能吃苦耐劳,品性极佳,又有才华,正是接替我的最好人选,况他未婚,与我们琦儿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放着这么好个女婿在眼前,我做什么不要?”
“老爷说的是,这样一来可就是亲上加亲了,那你有没有跟陈安说过?”陈芸被他说得也很动心。
“年轻人脸薄,我若是说了,这次他跟我回来怕是不自在了。”孙绍说道:“让他们年轻人先处着,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们再给他们成婚不就成了。”
“虽然我从未见过陈安这孩子,但今日一见,比我那兄长年轻时英俊多了,我看着也喜欢,与我们琦儿很是般配,老爷考虑得周全,等过两年他跟琦儿相熟了,成婚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陈芸早年嫁给孙绍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兄长,往来书信也没提及过,所以,并不知道陈安曾有过婚约。
孙绍点点头。“对了,祖坟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陈芸白他一眼。“早两日就差福伯去打扫过了,你就放心吧。”
“有夫人在家操持,为夫怎会不放心呢。”孙绍拥她入怀,这是夫妻俩难得的亲密时光。
孙绍常年在军中,陈芸便照看家里,这也是陈芸自出嫁从未再见过兄长的原因,他们虽聚少离多,却彼此信任,孙绍在外建功立业,陈芸就在家里为他免去一切后顾之忧,然而,这样的和谐生活就要被打破。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孙绍就跟女儿说道:“琦儿,你表哥初来乍到,你带他到处转转去。”
孙琦红着脸低了头并不说话。
几个长辈心照不宣,都附和道:“是啊小侄女儿,你表哥第一次来这儿,你得带他好好玩玩去。”
陈安二十出头年纪,当下就明白了几个长辈想撮合自己和表妹,可自己心里只有那个在困顿中坚韧活着的容华,又怎能和表妹扯上关系?看孙琦羞怯模样,长辈们的好意也不好拒绝,所以,外出闲逛反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既可以免去孙琦尴尬,又不会拂了长辈们的面子,还能旁敲侧击告诉孙琦,自己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已,便说道:“既如此,劳烦表妹带我在怀宣逛一逛了。”
孙琦这才面红耳赤的说道:“表哥有礼了,那我带表哥四处走走。”
两人出了府,副将邓川就说道:“看来,陈参军对小侄女儿有意呀。”
旁边的唐正笑道:“要你说,我们都看出来了。”
孙绍和陈芸夫妻俩相视一笑。“这便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