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禾好像在混沌之中走了许久,没有声音也没有生气。
她只能漫无目的的朝自己认为的前方走去,可那所谓的前方又是一片寂静漆黑。
她被这几欲让人发疯的幻境困住了。
“阿辞……阿辞……”
有人在叫她!而且就在她方才绝望时眼前出现了些许的微亮,穆禾不顾疲软的身体,赶紧向着那处走去。
这一路穆禾感觉自己周身的迷雾好像散了一些,她甚至都能看到周围精雕细琢的宫殿。
再仔细看,这不正是她在百越最恐惧的地方吗?
实在是这里带给她的回忆太过凌乱痛苦,以致于穆禾即使知道这是假的,仍忍不住寒毛直立。
“你知道你在并南王府救的是谁?”
听到那个声音穆禾条件反射的想回话,可又一个自己熟悉无比的嗓音已经率先开口。
“世子的朋友。”
穆禾有些同情的看着正跪在言秋白面前的自己,可就是想不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身份呢?”
言秋白恨铁不成钢的剜了穆禾一眼,继续施压。
“我不知道。”
许是有些沮丧,自己的声音都充满了无可奈何。
“他是萧凉,北陵刚封的七皇子!秋议在即,他却出现在了这里,你怎么想?”
萧凉?那之前在幽州她看到的萧凉身上的伤疤确实是自己留下的,可萧凉怎么会到百越来?
事情似乎越来越不受控,穆禾紧紧盯着跪着的自己,想知道更多。
“他或许是有事找世子,听世子说他们二人在北陵就要好。”
跪着的穆禾显然也有许多疑惑,拇指一直在摩挲衣袖。这是只有穆禾知道的,自己思考时才有的动作。
“大端叶满,北陵萧凉以及百越柘南星是关内齐名的三大公子,如今却齐聚我百越。阿辞说这是好还是不好?”
见穆禾一直执迷不悟,座上的王后开始撕她的伪装。
“师傅……”
一听这话,穆禾心道不好,凄厉的唤了她一声,想让上座之人手下留情。
站在一旁的穆禾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叫出这声的不甘与恐惧。
“阿辞长大了,想交朋友,我无话可说。可你不该瞒我,要不是今日暗卫查到辞夕谷,我恐怕还不知道你将两个未来百越的劲敌养在那里。”
“是不是还想趁着秋议将人送出去?穆禾,你下的果真是一手好棋!”
言秋白气得声线发抖,一贯冷清的面容此刻也有些扭曲。
“叶满已经是一个废人,至于叶京墨更是一个纨绔,他们对百越不会有任何威胁。求师傅放过他们!”
明白大势已去,穆禾只见到自己不断求饶。
原来自己真的早在三年前就认识他,想起他在山洞里的声声质控,穆禾此刻只能歉意一笑。
“他们的事我可以不同你计较,只是秋议你不能再和柘南星一同去,也不能带着他们俩。”
“那他们……”
“我会安排他们出城,你若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
言秋白语气坚决,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一切但凭王后吩咐。”
穆禾跪着磕完最后一个头,就缓缓起身向外走去,神色恍惚。
“阿辞,你想知道柘南星和萧凉是什么关系吗?”
看穆禾虚弱的背影,言秋白笑的残忍。
穆禾见自己停住了脚步,但仍是没有开口,只是一双眼盯着言秋白,冷淡异常。
“你收拾一下去流云杉,有人会在那里等你。”
穆禾见自己微顿点头,然后就走了出去。
“柘南星!匹夫而已,我的阿辞怎么可能因你动情?不过也好,你倒是省了我许多事!”
自己的身影已经远去,穆禾又见到言秋白状似疯狂的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什么叫因他而动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未来得及想清楚,穆禾便感到一股力量引着她朝前走去,片刻间她又跟上了自己的步伐。
穆禾看着自己找来商陆送京墨他们出城,又独自一人登上城楼目送他们离去。
感觉到自己的悲伤,她伸出手摸了摸三年前的自己,想给她一点力量。
“他应该会很生气吧,那样秉性的人将承诺看的最重了。”
情绪低落的穆禾自言自语。
“他是很生气,可这一切都比不过再次见到你。”
穆禾听到自己的呢喃,将手覆在自己不断扣城墙的手上,顺应着接到。
她之前不明白京墨压制的情感从何而来,可现在看来,当时的自己也并不是完全不在意他。
“好好练武,一定不要再做一个纨绔。”
不知想起了什么,穆禾看到自己勉力的笑里有了几分情真意切的灿烂。
“他很厉害,在日后还几次三番救你。”
黎安草屋、皇城郊外、世梵城别院,每一次都是穆禾抱了必死决心的时候,他却刚好出现。
每一次都是豁出性命想将她拉回人间,穆禾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刻意忽略的全是他血淋淋的真心。
“我还想再吃一次糖水桃子。”
这话就类似于撒娇了,穆禾看了一眼自己委屈的神色,无奈接到:
“我都好几天没吃饭了,我也好饿。”
城墙上的穆禾也没有摩蹭太久,她不知王后突然做出这番举动目的何在,只能先去她说的地方,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穆禾所处的场景再次变幻,她眼前飘过自己赶到流云杉时的场景。
鲜血、残肢以及昏迷不醒的柘南星,穆禾不知道这是不是王后要自己等的人,如果是那王后又想警告自己什么?
不明其意只能继续跟着自己往王宫赶,之后一切就又变回了开始的宫殿——芪玖宫。
穆禾又站了在门外,可这次同她一样动作的还有三年前的自己。
看了一眼自己不断扣门的手,她再次感到可笑:
“紧张什么?不过就是王后的阴谋,过去了就好了。”
然后穆禾转头便看到了屋里的场景,一个人跪在床边神情虔诚的亲吻躺在床上的人。
如果不是被亲的那人满脸不甘极为抗拒,实在是很唯美的一幅画面。
似有所感穆禾回头看到了自己难以置信的神情,三年前的自己见到这一幕眼里喷涌而出的全是不可思议。
或者说如果里面那个深情款款的人不是柘南星,自己不会感到恶心。
最后的底线,如果被亲的那个人不是她刚救了的萧凉,自己也不会感到绝望。
穆禾想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却一把抓了个空。只能不断感知她的悲伤,同她继续听两人的对话。
“萧凉尝拥几,一静得餘情。辗转半生,我竟真的落得萧瑟凄凉。”
大病未愈,使得萧凉悲切的话语又平添几分虚弱的破碎感。
“王后设计将你与穆禾换了位置,我以为在流云杉的是你!”
柘南星见萧凉误会,急忙解释,却不知他的每一句都落入了房外穆禾的耳中。
“呵!如果不是你对穆禾有意,她又怎会被言秋白设进这个局里!”
萧凉想起柘南星在北陵对他说过的话,一时悲痛欲绝。
“阿辞视我为兄长,言秋白又不允许她产生不必要的感情,这才有了今天的事。”
顾忌萧凉尚在病中,不敢再刺激他。
“言秋白此计是绝,可它打醒的不止是穆禾。事到如今,我也想问你一些什么。”
萧凉伸手抹去了柘南星眼角的泪水,这一刻又显得残忍冷静。
“在北陵你说我有趣,刻意接近。当时未觉什么,可现在仔细想来倒也真的疑惑,毕竟北陵萧凉的恶名早已传遍中土,那你作为一个温润公子觉得有趣的,到底是我这个人,还是北陵七皇子这个身份?”
一字一句,温柔而决绝。
“你在怀疑我?”
柘南星面对萧凉的质问几近失声,他一直以为王后这局实在简陋,可如今看来她是真的抓住了萧凉的心思。
“穆禾也是,如果她没有百越巫女这个身份,你还会愿意去做她的兄长吗?”
萧凉的眼睛状似无意瞟了一眼门外,见到那个身影嘴角又带上了残忍的笑意。
“如果阿辞愿意,我会一直在她身边。我与阿辞就像树与藤,相依相偎,共同扶持。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而她也只是一时弄混了亲情与爱慕的区别。我们从来都是清白的!”
柘南星不明所以,却还是回答的一片真心。
“好一个一直陪着她!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两个注定得不到祝福,如果我现在要你抛下百越的一切陪我去大漠,你,愿意吗?”
这一刻的萧凉好像一个小孩,执意的想要一个承诺,可他忘了,大人才是最常失信的人啊!
“你抛得下你的父亲吗?如果你都放的下,那我就陪你去。”
柘南星握住了萧凉的手,见萧凉不再挣扎,缓缓弯腰贴上了他的额头。
这久违的触碰让他心底十分安逸,他如释重负般闭上了眼睛,自然也错过了萧凉眼里闪过的狠毒杀意。
“别看了。”
穆禾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那样看着屋里的两个人岁月静好,然后整副身子摇摇欲坠,脆弱的不成样子。
穆禾感受的到当时自己的心如死灰,却只能这样毫无办法的说一句她根本听不到的无关痛痒的话。
就那样脸色难看的听了半晌,穆禾见自己终于动了。
她蹒跚的朝外走去,却一时不察,滚下了台阶。声响实在太大,将柘南星从屋里引了出来。
穆禾看到柘南星诧异而尴尬的看着自己,却一直没有动作。三年前的穆禾顽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如果她离开了,我们的事情就保不住了。”
虚弱散漫的声音自屋内传来,是一直在看热闹的萧凉。
听到这话柘南星回头瞪了他一眼,而一直不曾正视过他的自己亦停住了脚步。
“你要杀我吗?二哥。”
最后这两个字仿佛一记猛烈的耳光,打的柘南星脸色涨红。
而后他便看到了穆禾聛睨一切的神情,以及孤傲高洁的背影。
柘南星没有动作,三年前的穆禾也以一派孤勇走出了殿门。
“你早就知道她在门外?”
柘南星此时才想明白这一切,王后利用穆禾挑起了萧凉的猜疑,又用萧凉浇灭了穆禾对自己的情意。这一招不可谓不毒,不可谓不狠。
“怎么?舍不得?”
萧凉的视线移到柘南星难堪的面色上,话里是痛快的报复。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
他十分不明白萧凉的偏执从何而来,见他如此行事,一时气急。两个人都开始朝对方发难。
“你只大她四岁,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那些晦暗的、肮脏的、我不曾参与过的过去,都是她陪着你,你叫我如何不忌惮!更何况现在,你确实因为她与我发火!”
一想到他们可能做过的事,萧凉就嫉妒的想要将穆禾杀之而后快。
“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不允许你伤她!既然不能在一起,那我就是她的二哥,只要有我在就不允许别人伤她,包括你!”
穆禾方才冷淡却绝望的眼神,直到现在还撕扯着他的心。他不敢想象,今日之后他与穆禾会变成什么样?
“哈哈哈……好一个包括我!那我算什么?我不顾世俗与你相近,差点丧命只为见你一面。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萧凉想起自己的不管不顾,此刻唯一真实的只有心脏的刺痛。
“我对你不起,自会偿还。可此刻我要去找阿辞,她会出事的!”
说完,柘南星不忍再看萧凉的神情,匆匆就跑了出去。
“果然……就只是比不过她。”
看柘南星毫不犹豫的离开,萧凉瘫坐在地上,绝美的面容除了已经通红的眼睛,只有惨白。
明明伤口在隐隐发痛,他却丝毫不察。浑身透露出一股病弱美人之感,任谁看来都无法移开眼睛。
穆禾看着自己一路走到了芪玖宫正殿,不出意外王后已经等候多时了。
“如何?”
见不得自己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后率先开口。
“不愧是震慑三朝的女人,果真好计策。”
穆禾听到自己的鼻子带上了堵塞之意,料想是方才哭的太狠。
“不过是一个柘南星,也值得你这般失态!这幅情深义重的样子,果真同她一模一样。”
“她和我可不一样,毕竟即使日后反目,一开始他们还总是两情相悦。”
这话既维护了穆玖辞,又铩了王后的威风,顺带还嘲讽了一番自己。听的穆禾一阵苦笑,这脾气也怪不得人家不喜欢。
“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不得好死!”
言秋白最讨厌的就是听穆禾提她,每一次都会生气。
“您苦心摆了这样大一盘棋,难不成就是为了让我死心?”
“你是阿辞的后人,我自然希望你好。”
想起她的目的,言秋白的语气软了几分。
“可一旦萧凉超出你的预料,那这计策不就大打折扣了?”
“本宫自然有万全之策。”
言秋白的脸色有些生硬,却还是保持威严。
“这样一说,你确实对有着龙阳之好的人性特别熟悉,就好像你自己经历过一样……”
话没说完,穆禾就看着自己被言秋白一巴掌扇的偏了头。
“你在胡说什么!”
言秋白对上穆禾清澈透亮的眼睛,只觉得阵阵心虚。她此刻只能用强硬的语气和动作来伪装保护自己。
“你对凌君熠百般挑剔,除了因为是他害死穆玖辞,恐怕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抢了你喜欢的人!”
“羽涅早就跟我说过,她在你的房里见过许多画着我的画。现在看来那些都是你用来怀念另一个人的物件,甚至连我也是!你肯留我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从我身上怀念她吗?!”
“你见不得同样都是不被人接受的柘萧二人心意相通,所以设了这样复杂一个局,为的就是利用我让他们二人反目!”
“你口口声声为了穆玖辞,可究其根本这些年让你寝食难安的只是你那恶心的感情!”
穆禾听着自己声声泣血的控诉,想到了之前许多与王后相处的场景。
就在出发前她还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现在突然确定,心头一阵乱烦。
“你倒是聪明,然后呢?你将这一切都挑明,不怕我杀了你吗?”
言秋白戒备的朝着跪着的穆禾走去,眼里满是寒冰。
“我中的蛊叫什么?”
听到自己突然提到这个,穆禾想她可能找到了自己丢失那三年的原因。
“南国。”
提起这个言秋白的语气还有几分骄傲,想来对这个蛊十分满意。
“这蛊……是你为她准备的吧?你用这个控制了我这么久,不准备告诉我实情吗?”
穆禾听的一阵无力,如果不是接受不了这样残忍的事实,当时的她不会绝望到自折翅膀。
“此蛊唤为南国。如若无情,中了此蛊之人便可所向披靡,如同你之前那样。可一旦动情,便是不休无止的反噬,就如同你现在这般。”
“你对柘南星动了情,却落得这个下场,难道还不能说明只有我才能护住你?”
这话听的穆禾一阵心酸,原来是如此,原来真是因为他。
怪不得京墨对柘南星敌意这么深,言秋白真是布的一手好局!
“你能护住我?不见得吧!”
穆禾见自己深吸一口气,接着便无所畏惧的对上言秋白的怒气,嘴角含笑,眼神寒凉。
“我从未因为二哥发过蛊毒,你之前故意引导,让我误以为二哥就是我心悸之症的缘由,恐怕只是防止我真的如同穆玖辞一般为了一个男人离你而去!”
“就在刚刚,我听到二哥的藤与树一说,才醒悟。你这样精明之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我对他只是依赖而非爱慕!你只是想用我模糊不清的感情来控制我,你只是要一个听话的阿辞!”
穆禾越听越疑惑,她想知道三年前的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那双蓝眸里的复杂情绪自己都读不懂。
“那又如何!你知道又如何!我养了你这么久,怎么可能看着你自寻死路?阿辞,你听话、吃下去,我便既往不咎!”
言秋白自袖子里拿出一瓶药,丢到了三年前的穆禾脚边。
同时眼神施压,经过这么多年的习惯,穆禾甚至都看到自己已经被这眼神压的开始颤抖。
“我可以做回那个无情无感的穆禾,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即使心头恐惧,但三年前的穆禾还是摆出一副不屈的架势。
她拿出匕首,眼睛死盯着言秋白,一用力,脉搏已经被划开一刀口子。可她像是不觉,只是用这个伤口与座上之人谈条件。
那死寂的眼神,看的穆禾一阵心凉,她想,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你在威胁本宫?”
见她的动作,言秋白气急,一用力就将手中的珠串甩了出去。
“我与你打一个赌,柘南星与萧凉一定会不顾世人眼光。你现在就选择,赌还是不赌?”
眼见自己第二刀已经划上胳膊,穆禾不忍的别过了头。抬头去看言秋白的神情,也是有了些许动容。
“本宫若不与你赌呢?”
“那你就跟阿辞说永别吧!”
穆禾说的是阿辞,她不确定言秋白会不会为自己手下留情。可是,穆玖辞一定能劝住她。
“好,本宫就与你赌!”
像是松了口气,站在一旁的穆禾明知不会有事,也为自己三年前的举动揪心。
“那你现在就放了他们。”
“做生意该讲究你来我往,我放了他们,阿辞能给我什么呢?”
言秋白话刚落,穆禾就见自己捡起瓶子,一口吞下了药。
动作迅速,眼神倔强。
“很好,忘记那些,你就还是我的阿辞!”
似是痴迷,言秋白拿出弱水,缓缓吹奏。那张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血腥。
笛声起,穆禾站在一旁竟也感受到了如万蚁撕咬的钻心之痛,她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自己,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一阵猛力冲的气血翻涌,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大力吸了过去。
她的身边划过许多片段,是辞夕谷、还有那段丢掉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