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涅跟着穆禾到了她们落脚点,只是她心里有事,所以并未发觉此处还有另外一人。
“这是怎么了,之前逃跑被抓回来也没有见你如此消弭啊。”
一个冷冽低沉的声音传来,羽涅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她的表哥,百越朝堂最耀眼的皇族子弟——柘南星。
说来也奇怪,这人平日里给人一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之态,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一个皎如玉树的高洁之人,但是羽涅就是不喜欢他。
尤其是他对穆禾的态度,欢喜却有余地,若即若离让人难解。总之,这是一个极为复杂难清之人。
本就不喜欢他,此刻羽涅更是无心理会他的打趣,直接将头埋进了胳膊。看着羽涅无聊的举动,穆禾还是冷淡不说话,倒是柘南星被她逗笑。
只是当他的视线落到穆禾手里的面具时,神色瞬间就变了。
“为何要摘下面具?暴漏身份会有许多麻烦。”
“只是一时气闷,并未有人注意。”
穆禾听出他语气里的质问,眼前闪过商陆决绝的冲她嘶吼的场面,心里生出了烦躁之意。
“又不是在百越,戴着面具反而引人注目。只不过是异瞳,你和母亲这样防备好没意思。你该长些心了,这般对她,阿辞迟早会生气的。”
羽涅自在山上见到穆禾便发现了她的异常,此刻见柘南星还一味质问,忍不住替她辩解。
“此地不是百越,还是小心为上,再说阿辞又不似你般无理取闹。”
说完他眉眼弯弯、脉脉含情的看向了穆禾。那个画面仿若冰雪初融,凡看到之人定觉心意懵动,更不要说原本就对他不同的穆禾。
“我记得了,不会再有下次。”
只是穆禾此刻心里的都是商陆的事,故而并未注意这一幕。
“不过我倒是真很好奇,被看到会怎么样。叶大哥他们就看到了阿辞的长相,不也没什么吗?”
羽涅此刻一心想气他,却不知她的这句无心之言给叶满他们带来了多大的灾祸。
“叶大哥?是什么人,为何会看到阿辞的长相?”
“两个来百越游玩的普通人,与羽涅志趣相投,约着一起去诸国玩耍。”
穆禾在羽涅开口前,率先向柘南星解释。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只是心口散不去的烦躁和郁闷让她脑海深处那个反抗的声音越演越烈。
穆禾,你当真要一直如此?
玉峰山上,商陆因为一个姑娘与她反目之事让她不得不再次思考,是否要再继续做那个冷血的巫女。
羽涅他们来的时间实在太巧,面具之事是她的错,叶满二人她也便护了。
听到穆禾的话,羽涅吃惊过后便立即点头附和,她是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这么没有脑子,可也没有料到穆禾会帮她。
“既是这样,那也就罢了。只是阿辞,此后再不可如此。”
柘南星看她们都如此帮那二人说话,只能先这样安抚两人,可他眼里闪过的晦暗杀意却明明白白的。
“我知道,没事就休息吧,明天我们会启程回百越。”
说完穆禾便率先回了二楼,只留下了各有所思的二人在那里沉默相对。
京墨二人为防意外,晚上直接宿在了城门口的树林中。
他们虽是一路风餐露宿,倒也不曾这样以天为盖地为芦,只这本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经历,却因为二人的低沉心情变得平常。
“阿满……”
“我无大碍,马上要回百越,她身份特殊,此事不要再提。不早了,睡一会吧。”
在京墨开口前,叶满先堵了他的话。
看着叶满在火光的映射下神色难辨的脸,京墨只能叹气。这两人一个外放,一个内敛,怎么看都该是一对,却偏是这样的结局。
只这次,也不知阿满需要多久才能度过。
两人都心事重重无法入睡,却也同样未听到身侧传来的瑟瑟异动之声。
直到鸟兽俱惊,四散慌逃,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已被合围之势困住。
抬眼望去,一群手拿短刀的人,正在缓缓向他们逼近。这些人穿的皆是寻常人家的衣服,一时还难以察觉他们的来路。
京墨看了一眼叶满,两人极有默契的呈背对姿势,手持剑,警惕的注视来人。
看到他们的动作,那帮人也未一拥而上,反而是以四人一组的阵势向他们袭来,且一旦失败也不恋战马上换下一组。
就这样,他们攻了十几轮。虽说京墨二人还有力气应战,但他们自己也只是损失了四五人而已。最重要的是,对面二人已经有体力不支的表现,这样下去,不多时他们就能杀了那两人。
“这样不行,我们会被耗死。攻南方,你先走。我过会就去找你。”
叶满此时已被砍伤,听到京墨的话,也未答应。反而发力攻起了他的左面,那帮人一时不察,竟真被他撕开了一个口子。
只见他借着那帮人的攻势,巧妙的将京墨推向了那个口子。
“你做什么?”
京墨被他的动作气了个半死,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
“阿墨,这些很有可能是百越来人,你先走,我试着和他们谈判。”
叶满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已有些力不从心,但他还是努力提剑格挡,将京墨死死的护住。
“谈什么,你真当我傻?他们下的是死手!”
那帮人看起来也有些乏力,进攻的速度也缓了一些,趁着这个空隙,京墨又将叶满拉到了身后。
“你走了,若能叫来帮手,便还有一线生机。”
叶满看着京墨逐渐迟缓的身影,眼里一热。
“阿墨,你若再啰嗦,不必他们动手,我自行了断。”
叶满的话成功让京墨回神,他看到叶满明明在笑,眼神却坚定。
京墨终于意识到,叶满并没有开玩笑,他若再犹豫,两人的性命都会留在这。
“我会回来的,等我。”
京墨看着叶满满是决冽的身影,只说了这句话,就转身杀了出去。看京墨确实顺利的离开,叶满也终于体力不支以剑支撑,慢慢坐到了地上。
他看着试探着聚上来的人,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能让我死个明白吗?”
叶满看向一直在角落观战的人。他身着一席黑衣,脸上还带着一个兽纹面具,就是在这样的晚上,衣服也有着湿润的光泽,足可见此人来历不小。
听到叶满的话,那人悠闲的走了上来,直到站在他面前。
“我们并不相识,只是你们运气实在不好,惹了我却不知。你也不必觉得憋屈,我亲自送你上路,这是很多人都求不来的。”
这人的声音实在是极好认,低沉如玉器,却又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筝鸣之势。
是以他说第一句话,叶满便知道了他是羽涅的表哥。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感谢你露面亲自送我上路。”
叶满此时已是中气不足,这些话说出来也都带了颤抖之意。
“你倒是有意思,怪不得……若不是立场不同,我倒真想和你好好聊聊。”
那人此刻逆光站在叶满的面前,低头对他说出这句话,像极了怜悯,也像极了嘲笑。
“是吗?可我不愿和你这般连自己真容都不敢露的卑劣小人做朋友。”
“你这副死倔的样子,倒像极了一个人。你们看我的眼里都是轻蔑厌恶,可最后他还是归服于我,可见人是会变的。”
柘南星语里的得意和不自觉流露出的怀念都深深刺激着叶满,死也罢了,他还这样侮辱自己。
想到此,叶满气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但你此刻只怕还是一个人,不论别人怎么变,你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或是不得好死或是孤独终老,我会在下面等着看你。”
反正都要死,叶满也不在乎刺激他,只是不想被他恶心。
“很好,那你可能得在下面多等一会了。顺便看看你的好兄弟、你在乎的一切都是怎么被我这个卑劣之人毁掉的。”
叶满的话也不知是否刺激到他,但听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直到此刻叶满才感觉到此人的城府有多深重,这样的人羽涅怎么可能是对手。
说完这句那人就好像是失了耐心般,抽了旁边一人的剑刺入了叶满的左侧胸膛,正中心脏的位置。
因是他亲自动手,周围也没有一人上前去查看叶满的脉搏。
看着叶满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口里时不时发出呜咽声,柘南星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再配上他毫无感情的眼睛,是说不出的残忍。
“丢下山崖,去追另一个。”
仍是那悦耳之声,只是此刻听起来却只剩阴狠。
这帮人收到命令,就将叶满的尸体丢下了山,也没有试探他的生机,之后便转身去追了京墨。
京墨离了包围圈便马不停蹄的往城内跑去,他没有想着在百越的地盘上向官府求救。
但之前在闲逛的时候,他在这座城里发现了一家镖局,他相信只要银两得当,他们一定会救出叶满。
只是他之前体力消耗太大,赶了不到一半的路就已经因为腿软而瘫坐在了地上,京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最后却不敌身体伤累,晕了过去。
就在京墨倒下的同时,一个人自路旁的树后走了出来,凑着月色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与常人不同的蓝色瞳眸,以及他挺立的五官在脸上投下的影子。
看了眼京墨身后的路,他一把将人扶起,随后又进了暗夜下的树林。
“不要!阿满……不要!我们一起走、阿满!”
京墨满头是汗的惊醒,他神魂未定的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朴素的小屋里躺着。
他此刻忧心叶满的安危,也不顾自己的伤势,就下床往外闯,只是还未出门,就被横空伸出的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你的伤很重,不要随意走动。”
一个长相硬气,五官英挺的少年又将京墨按坐在了床上。
“我、我有很重要的事做,这位兄弟谢谢你救我,京墨日后必酬以重谢,但我现在必须要离开,我的朋友还在那里!”
京墨看着这少年的蓝色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自认见多识广,之前却从未见过蓝色眼眸。但在此地仅短短几日,他竟然就见到了两个人。
不过叶满此刻生死未卜,他也没有心力多想这两人的关系。
“你伤的如此重,必是不敌伤你之人,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而且已过了一夜,那人若想杀你的朋友,也早就得手。再者他此刻怕是正在找你,你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个少年将手里的药递给京墨,而后冷静对他的分析。
“你说的对,可我难道什么都做不了吗?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兄弟啊!”
京墨绝望的看向少年,眼里满是痛苦之色。
“昨天将你带回来之后,我顺着发现你的那条路寻过一趟,看到他们将一人扔下了山崖。那下面是栖篁河,水流湍急,你的朋友……”
少年话说了一半,但其意已明,叶满生还希望渺茫。
“咚···”
京墨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药溅在了他和少年的衣服上,可他恍若未觉。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叶满跟他说的那句“你若不走,我便自己动手”。
原来那个时候,就算是阿满和他告别了。他走之前叶满看自己的眼神,那里面分明有不舍得,可他竟然没有察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百越,我不该拉着他来百越!”
京墨恍若失了魂魄,瘫坐在床上,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念着这些。
少年实在不忍心,用脚拨开碎片,走到京墨面前站定。
他将双手搭在京墨肩上,沉重的说到:
“发生这样的事是谁都不想的,你的朋友在危难之际愿意让你先走,就说明他未曾埋怨过你。你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才是真的让他无法瞑目。”
听了他的话京墨也慢慢冷静下来,他抬头看向少年。此时的京墨满目空洞,如墨的眼睛也被血丝占满,看起来实在是落魄悲伤至极。
“我好好休养,你能带我去山崖吗?我保证不做什么,就只看一眼。”
“这……他们找不到你肯定在山崖边上设了防,我一人只怕应付不来。”
少年犹豫的语气让京墨心凉了半截,他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也还未脱离危险。若真再这样任性下去,自己的命要搭在这里不说,阿满的生死未卜也就没了一点价值。
“公子说的对,是我越距了,我会好好的不再添麻烦。不知公子姓名可否告知,你救了我,京墨若能活着离开百越,一定报答。”
“在下商陆,是一个闲散游医,救你是我为医的操守,你不必在意,不过有一事我需告诉你。”
边说,商陆示意京墨躺下休息,从旁边的柜子上拿来了一套银针。
“公子请讲。”
“你伤势过重,如果按寻常方法将养,要想痊愈或许得需半年甚至更久。”
“我这里现有一法,就是以银针通你周身奇穴,加速气血运行。一日施一次,接连七日,期间不可断,且要佐以药浴。”
“此法可让你疗伤事半功倍,不过若有一次失误,或者疗程被打断,你便只能是个废人了。此法利弊,你需自行抉择。”
京墨明白,他是看自己报仇心切才提出来这个法子。此法虽凶险,但确实再合适自己不过。
“烦请公子替我施针。”
他此刻已经穷途陌路,只能冒险一试。
“不急,你选此法足见你对朋友是真心,既如此我定会全力助你。不过此刻外面追兵犹在,这里不是一个安全之所,待你再歇一日,我便带你进百越。”
“我不知要杀你的是什么人,但进了百越,有我护着,便无人再能动你。”
语气略显张狂的商陆在说话时却满脸认真,他的眼神让人很难不去相信他。
京墨也是如此,他完全相信了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好像此刻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