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了下榻的酒馆，京墨看着仍是一脸淡然的叶满，终于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不带着她？那姑娘一看就对你有意思。再说她表哥还在追她，她一个人逃不掉的。”

　　“她不是普通人，我问她愿不愿意同我离开，只要她答可，我就算与百越作对也带她离开。”

　　“可她放不下百越，那这样懵懂的爱意又有什么意思？”

　　叶满的答案理智到残忍，可是京墨明白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情谊，放弃在大端的一切，这无疑是让他在自己的身上割肉。

　　“你放不下大端，她舍不得百越。罢了，这样也好，阿满这样好一定会找到一个比那个傻丫头更傻的姑娘。不想她了，好好休息，我们明日还要去辞夕谷呢!”

　　“那我就祝你找一个比羽涅精明百倍的好姑娘，让你日日受她谋算，只能感叹人世艰难。”

　　二人就这样互相调侃，悲伤的氛围也淡了不少。

　　只是他们或许没有料到，今夜的戏言会一语成谶，他们日后会真的陷入感情的漩涡，无法自拔。

　　第二天一大早，叶满二人就离开了客栈，出发前往百越境内。

　　只是当他们走到关口，发现这里一夜之间竟多了许多士兵在排查行人，二人皆不动声色，只是都明白这恐怕与羽涅脱不了干系。

　　他们混在欲入关的行人中，并不打算管此事。随着队伍缓慢移动，眼看着就要到他们了，一个骑着马的士兵过来传令。说是巫女有令，全城戒严，自即日起进入百越之人必须有可表明身份的玉碟和令牌。

　　叶满二人都是偷跑出来的，自然没有这两样东西，无奈计划只得暂时搁浅，他们只能先返回客栈。

　　可是街上的士兵突然往一个方向跑去，这个举动引起了叶满的注意，看着他紧皱的剑眉，京墨开口道：

　　“去看看吧，万一他们没长眼弄伤了她怎么办。再说这么多兵将，我们也带不走她，你也不用担心自己做出什么越距之事。”

　　听了京墨的话，叶满状似思考的犹豫了下，便毫不犹豫地往那个方向赶去了。

　　京墨看着叶满急促的身影，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这个人就是能装。

　　二人赶到时，并没有见到羽涅，反倒看到了那个被羽涅称作表哥的人，他此刻正站在一个脸戴面具的人身边。

　　絮絮叨叨的好像在和那人说些什么，嘴角还带着一直不曾放下的柔和笑意，看起来实在是温暖极了。与那天他们见到的威严冷漠的人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没有看到羽涅，二人自然也打算离开。

　　只是那个蒙面人突然向他们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男子便跟着看向了这个方向。二人屏息静待不敢有片刻松懈，男子看了一会没有发现异常，也便收回了视线。

　　等到再过了一会发现对方并没有动静，京墨二人才敢移动，然后他们便迅速的离开了。

　　二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京墨出于谨慎总是回头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突然他们身后的人群开始发狂，整个街道都被失控的百姓占了。

　　此时叶满的手臂也被人拉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发现是羽涅混在街边乞丐里，正向他狡狤的眨眼。

　　看到他惊讶的眼神，连忙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他身后，又指了指旁边的小巷。

　　叶满立即会意，拉着京墨进了小巷，走了好一会才停下来，不出所料羽涅也跟了上来。

　　对上他们满是疑问的眼神，羽涅率先开口：

　　“我先说啊，不是我要跟着你们的，你给我的钱袋里有一包彼岸花的种子，我想着你们第一次来肯定是想留做纪念，这才一路跟着你们。”

　　“可是你们突然去了百越士兵集合的地方，可把我吓坏了。你们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我不敢跟上去，只能远远的等着，可是我又发现你们被人跟踪了，只能这样做了。”

　　羽涅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略带不安等着看他们的反应。

　　“百越如此兴师动众是因为你吧？这么怕被抓，姑娘大可不必出手救我们。区区一包花种，这里随处可见，你也不用为了它不情不愿的跟着我们。”

　　叶满好似没有听见羽涅话里的小心和讨好，比上次更加不留情面的说着狠话。

　　果不然，听到这话的羽涅脸上的笑瞬间就没有了，眼眶也开始慢慢泛红。

　　只是她还是很用力的仰头看着叶满，有些底气不足的说到：

　　“左不过就是不愿与你们永远离开百越，叶大哥这话未免太伤人。我是有隐瞒，可我没有害过你们。”

　　“再说，若要你突然之间永远离开你的家乡，我便也不信叶大哥会如此洒脱。”

　　“我是愚笨顽劣了些，但我还不至于认不清自己的心。一包彼岸花子没有异常，可是我想跟着你们，也并没有不情愿。我无法答应叶大哥的要求，难道就没有权利跟着你了吗？”

　　边说羽涅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可是她还是固执的仰着头，如那天的叶满一样，执意要一个答案。

　　看着这女子在自己面前不修边幅的大哭，她简单又直率的话也撞击着叶满的心。

　　是啊，不问由来，不计结果，这不就是他们最好的故事了吗，他又何必在乎那虚无缥缈的以后。

　　叶满啊叶满，你自诩聪慧，却不及一个女子通透。

　　终究是叶满不忍心，拿出帕子，想替羽涅净脸，可这姑娘十分会得寸进尺。

　　察觉到叶满的退让，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狠狠的将眼泪汗水和鼻涕都擦在了他干洁的衣服上。

　　看着埋头在自己怀里的人，叶满感到了极大的满足，是以对于她的行为只是低头笑，并不说话。

　　京墨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好不容易取得的一点点进展，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不过时间紧迫，他只能打断二人相拥。于是京墨清了清嗓子，发出一声低咳，示意他还在旁边。

　　听到声响的羽涅也终于回了神，迅速放开了叶满，面带红晕的低头。

　　叶满还没有反应过来，怀里的姑娘就快速退了出去，他看京墨的眼神有些不友好。

　　京墨连忙认输解释到：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再不走，我们就都要被抓住了。”

　　京墨的话提醒了二人，被跟踪就说明那个戴面具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未免身份尴尬，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出城。

　　一路上听羽涅解释到，在她表哥找到她的那一天，这座城的各个出口就都已经被监视。

　　她本来是打算从玉峰山的左侧山翼绕道栖篁河，走水路差不多五天就可以到北陵，这样她就可以去北陵第一奇山——珏巫山。

　　不过因为现在又有了他们两个，那就可以直接淌过栖篁河回百越，再从荆楚花都借道西夷。

　　那里有很多部落独立于百越和北陵，追兵在那里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如此他们也可以顺利的离开百越到达北陵，之后便可自由。

　　三人边走边说，兴冲冲地规划着路线，只是羽涅似乎忘了，让她了解如此丰富各处民俗地理的，正是此刻计划抓她的那人。

　　不出一个时辰，他们抵达了玉峰山。这里还是如他们第一次来时美的让人赞叹，只是此刻的京墨却被更惊艳的场面冲击。

　　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站着一个女子。

　　她身着一身黑衣，负手站在火海般的彼岸花间却毫无突兀。湿热的风带起了她的衣袂和发丝，仿佛遗落人间的精灵，下一刻似乎就要翩然离去。衣服也不似百越平常，反倒有大端的繁复质感，如此看上去只觉大气。

　　最让人震惊的还是她的眼睛，仿佛是将百越清透的蓝天镶进了眼眶，再配上那张恍如天人的脸，一眼望去，便知绝世而独立的佳人当是如此。

　　看到他们过来，那女子毫不吃惊的开口道：

　　“羽涅，该回家了。”

　　听到这话，京墨瞬间就想到了羽涅之前说，这个名字只有很亲近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她，这样看来，情况似乎也不是很差？

　　可是他转头看了一眼羽涅，这姑娘之前闪烁着的眼睛已经变得暗淡，整个人都好像失了生气，一声不吭地站在叶满的旁边。

　　“不知姑娘和羽涅姑娘什么关系？如此咄咄逼人，是否也该考虑羽涅本人的意见。”

　　叶满见不得原本明媚的姑娘就这样被迫妥协，也没有向羽涅询问，率先开口。

　　“叶满，大端丞相叶谦义子，是叶相中意的继承人，虽无官职，却已在朝堂大放异彩。”

　　“叶京墨，叶相之子，大端最纨绔的公子哥。”

　　“至于羽涅，百越皇族唯一正统后裔，虽不绝对却是百越氏族最拥戴的继承人。你们三个，现在要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办了。”

　　女子的声音冷静却残忍至极，一下就将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编织的梦刺破，只余冰冷强大的现实和微不足道的感情在那里博弈。

　　京墨早就知道羽涅身份不一般，但谁敢想他们随便碰到一个姑娘就是百越皇室，这未免也荒谬。

　　看了一眼叶满，他的脸色泛白，之前质问女子的气势也不复存在，再配上他瘦长的身躯，实在是将落寞二字展示到了极致。

　　“我和你回去便是，扯这些做什么。也就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将利益和感情计算的这样明白。聪明人，那我现在让你放了他们，你打算做什么？”

　　羽涅仿佛早就习惯女子的凉薄，未免他们尴尬，率先开口。

　　不过她很忐忑，眼前的这人眼里只有百越，也不知会怎么处置身份特殊的叶满他们。

　　“你跟我回去，我就送他们离开百越。”

　　女子仍是平淡的开口，只是这话却让羽涅一惊。

　　“穆禾，你说的可当真？你会亲自毫发无损的将他们送离？”

　　羽涅不可思议地再次反问了一遍，直到她又得到确切答案才送了一口气。

　　并不是她多心，按着穆禾往日的狠辣，这话是绝没有可能自她口中说出的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某个足以影响她的人，做了某件事，乱了她一直以来坚守的规则。

　　不过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为避免意外，她必须先让叶满二人离开。

　　看着二人失望的眼神，羽涅硬着头皮开口道：

　　“叶大哥，京墨谢谢你们，不过现在我不走了。她说的都是真的，我是兰絮芷，百越皇族。”

　　“虽然现在两国关系紧张，但我们未必没有再见的那天，和你们认识的短短几天，是我为数不多的觉得很欢喜的日子，我会在百越一直期望再会那天的。”

　　“嗯……叶大哥，你要相信啊，名字和身份是我对你撒过的唯一的谎。她很厉害，我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羽涅也没有看叶满的眼神，向京墨点头行礼后就走向了穆禾。

　　说来也是好笑，她第一次正经行礼竟然是在分别的时候。

　　穆禾看着羽涅走到自己身旁，这才将视线转向了对面二人。

　　她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那我送你们离开？”

　　“不必，没有追兵，我们会自行离开。”

　　京墨看叶满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回绝了。

　　“今日一别，当断必断。只是我仍想自贱问羽涅姑娘一句，是否就此放弃？”

　　叶满仿佛此时才回神，他的眼里有罕见的执拗和坚持，神色也失了往日的从容，那副与以往判若两人的样子，让羽涅的心头一滞。

　　“也好，羽涅你再做一次选择，也让我看看感情到底是个多神奇的东西。”

　　听到此，穆禾一反常态，脸上露出了除冷漠之外的第一个表情——轻蔑，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嘲意。

　　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猛然冷冽，羽涅费尽心思欲破局。但见二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只能求助的看向京墨，可是此刻的京墨也收起了平素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三个人，三道意味不同的目光。羽涅终于意识到这是个死局，二者原是不可兼得的。

　　她看向叶满，良久之后吐出一口浊气说到：

　　“叶大哥，对不起。”

　　听到她的回答，穆禾脸上嘲意更甚，不过她又听羽涅接着说到：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中意自由，渴望真情。如果有选择，我不想再做越皇族。可是我身在这个位置，百越百姓供我一切，我可以任性一时却无法逃避一世，王室无情、朝局无情，但百姓何辜!”

　　“我没有穆禾那样的大智，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保证百越朝局平稳。棋子也罢傀儡也好，我并不在意。”

　　“只是我现今唯一的遗憾竟是不能与你同游，自私如我却也渴望得友如你，我本就卑劣，你愿断，我却不愿放手。”

　　“我仔细想来唯一的方法便是你断我续，用三年的时间给我们的约定一个交代。叶大哥，京墨，愿我们三年后再见。”

　　话至此叶满也不能多说什么，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手，眼里翻涌着的炙热情绪也被他压了下来，只一瞬就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温润疏离的少年。

　　“那我们就此别过，只是兰姑娘，三年之约尽力即可。”

　　京墨看着别扭难离的二人，叹了口气，率先回应。

　　他们都清楚，三年之后无论羽涅是否继位，百越朝堂都不会放过她。三年之约，也只有羽涅这个傻姑娘会当真，今日一别，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看到此，穆禾的耐心也到了尽头，她看了羽涅一眼便转身率先往山下走去，羽涅看了一眼未和她有告别意思的叶满，怯怯不舍地跟了上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京墨突然注意到穆禾的手里拿着的东西。那好像是一个面具，与他们之前见到的那个蒙面人脸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京墨想将此事告诉叶满，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得又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