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羽涅以百越公主的身份与端帝签署了联盟协议,站在她身后的穆禾无悲无喜的看着这一切。
自己努力了这样久的事就这样做到了,一时倒也有些无所适从。
两国联盟的消息传出第二天,北陵对百越发动了攻势。
原先驻扎在世梵城外的军队,一时全部涌入了城中,那座位于三国枢纽中心的城池轻易被北陵不费一兵一卒占了。
之后他们又对百越边界第一城——姜川发起了攻城之势。一时间,百越军队猝不及防,姜川危矣。
穆禾收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在两日之后,王后急召她回国。穆禾不敢耽误,到大端皇宫说明情况,就准备回百越。
端帝见此情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终究是没有阻挠。
“巫女留步。”
穆禾自皇宫出来,还未走几步,便被人叫住。她回头看去,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
她看起来有些羞涩,手帕被捏的发皱,可还是鼓足勇气直视穆禾。
“有事?”
穆禾确定自己不认识她,转了身子,一脸探究。
“小女名唤郁汀兰,是礼部尚书郁临之女,也是叶京墨自小有婚约之人。”
穆禾听到最后一句,莫名发笑。她饶有兴趣的盯着眼前人,继续一言不发。
“能去前面的酒楼坐一坐吗?”
虽然是询问,可她却未等穆禾的回答,直接向前走去。仿佛笃定她会跟上来。
有趣的是,穆禾不出所料的跟了上来。
“我与京墨自小长大,十五岁便定了亲。本来一切都很好,可是三年前他突然失踪将近半年,回来时叶满大哥也变了一副模样。”
“他自己更是离谱,宁愿受叶相五十荆棘的家法,也硬是要与我退婚。叶相拗不过他,父子两人又都是倔强的性子,所以他当时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可下地。”
说到一半,她停了话语,看向穆禾,眼里全是委屈和怨恨。
“我不甘受辱,悄悄去相府问过他原因,他跟我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喜欢的姑娘。”
“他说那个姑娘有着这个世上最清澈的眼睛。她喜欢吃甜食,却不喜欢喝药。明明在意很多东西,却非要端着架子,有一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穆禾心跳滞了一瞬,又极快的恢复原样。轻微的异样让穆禾恍惚,自己究竟在不在意她的话。
“我近几日听说了许多事情,有他在御花园救了你的,也有关于你的眼睛的。”
“之前我一直觉得他只是为了打发我编了这样一个人,毕竟怎么可能有人的眼睛会是蓝色!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穆姑娘,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很唐突的话,穆禾完全可以不理会。但看着对方绝望的眼神,穆禾的心绪也被牵动。
鬼使神差,她摘下了面具。
“青梅竹马,该是最美的感情。”
穆禾无话可说,毕竟她口里的一切,自己毫无印象。
“可是他为了你放弃了我。今日见到你才该死心,这样一张脸,哪个男人能逃过!”
说着郁汀兰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穆禾坐在对面,无动于衷。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叶伯父是你送进监狱的,京墨也是因你被抓,足见你对他毫无感情!既然都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那我为何不为自己搏一把!”
见穆禾迟迟不接话,郁汀兰才说出自己的心声。
“这才是你见我的目的。确定我对叶京墨毫无情意,然后便可在他被我重伤之际取而代之!”
穆禾轻嘲眼前的女子,什么柔弱善良,都是假的!不过她也算直接,比某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好多了。
“不可以吗?你已经将事情做的这样绝,他不会再喜欢你了!”
“要赌吗?我赌叶京墨不会放下我。”
穆禾说的轻巧,语气却十分笃定。
“你为什么抓着他不放!难不成你对他也有意?”
郁汀兰未曾料到穆禾的态度,气愤不已。
“怎么样才算对他有意?”
这话倒是真的,穆禾不知道他们口里的喜欢是怎样一种情绪。
“你能为他去死吗?”
“我能保他不死!”
穆禾说的气人,可她的确有这个本事。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叶京墨与我本就是一路人。”
穆禾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对他不同,只是确实起了将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念头。
那双眉眼,实在是生的过分标志了!
说完穆禾没有再听她说这些姑娘心事的话,直接离开,到最后也没有松口。那高傲的模样,衬得郁汀兰的行为更加幼稚。
夜间,穆禾收拾完行李,将羽涅叫了进来。
“姜川危急,我需先行回百越。也许会向大端借兵,你要留在这。”
“严重吗,父王母后可都安好?我和你一同回去吧!”
听到穆禾的话,羽涅也有些着急。
“只是姜川,大王王后在元水城,暂时无恙。如果你也回去了,那我们这样大费周章与大端联盟的意义何在?”
许是事情太多,穆禾的话也带上了几分责备,说的羽涅低头不语。
“你若回去,就要与叶满分离。如此,你也不在乎?”
看着羽涅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穆禾一时不忍,放缓了语气安抚她。
“那我就在这里,不过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羽涅听出了穆禾的刻意安抚,也借势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个,你若想用就用。”
穆禾将一个盒子递给了羽涅,之后便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这是什么……玉佩、药?阿辞,这有什么用?”
羽涅拿着东西一时不知穆禾是何意,杏眼圆睁,看向穆禾的眼里满是清澈疑惑。
“叶相定罪全凭一块玉佩,但我在刺客手里找到的并非真品。这是我让人从柳林府里偷出来的,如果你要救叶相,它或许有用。”
“还有一事,柳林近日行事阔绰了许多,他的府里也多了许多奇珍异宝,有线人说这些都来自恒王。你若要翻案,直接去找皇上,避开他。必要时柳林府里新纳的侍妾可成为你的证人。”
“至于药,我之前答应过会给你和叶满一个结果,如果你下定决心可以抛下一切。在大端服下此药,自此这世上就再无兰絮芷了。”
穆禾眼里有一丝尴尬,她避开了羽涅泛红的视线,盯着房里的花轻吐一口气。
“阿辞……”
羽涅看穆禾别扭的样子,也不管她不喜与人接触,一下就冲过去抱住了她。将头埋进了穆禾怀里,不断滴落的泪水很快就打湿了穆禾胸前的衣襟。
“好了,我快被你压死了。”
穆禾僵硬的受着羽涅的热情,不一会就出声想要推开她。
“阿辞……你不是说叶相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吗,那怎么还会允许我救他?”
羽涅哭了一会,揉着眼睛自穆禾怀里抬头,然后就那样无辜的看着穆禾发问。
“叶相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我不愿他受小人污蔑蒙尘。”
穆禾一把推开羽涅,整了整衣服,一脸正气的答到。
“哦,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京墨。”
羽涅继续不知死活的挑衅,带着鼻音的声音也有些可爱。
“我救叶相是因为他的人格,与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一个为了私情可以放弃理智的人,怎么会值得她费心!
“京墨才没有不成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够了!我明天就要出发,你出去吧!”
羽涅正准备滔滔不绝的说话,就被穆禾打断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羽涅也看出来白芷对穆禾一直有一种压制之意,但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不过这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一想到可以救出叶相和京墨,声音也不自觉的轻快了起来。
“大人,明日便要离开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羽涅走后不久,白芯便进来了。
“都已妥当。我走之后,你要好好辅佐公主。”
穆禾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欲望的人,冷淡答到。
“这药是王妃备的,之前在皇宫属下无法给您,现下您便服下吧。”
她手里是穆禾长期以来都在竭力避免服下的药,此药上瘾,与毒无异。
“除了这药,王妃还吩咐你什么?”
穆禾接过药,拿在手里不断抛起接住,漫不经心的说到。
“王妃让属下好好辅佐大人。”
察觉到气氛不对,白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王妃有没有让你杀我啊?”
继续轻柔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让白芯瘫坐在了地上。
“王妃有没有说,我现下功力已经无法催动弱水,这东西拿在你手里更配一些。”
不知何时穆禾放下了手里的药,自腰间抽出弱水。
“大人在说什么,属下不知……”
“白芯,我不喜欢如此挡来挡去,你现在说实话,我或许会轻些动手。”
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辩驳,穆禾的眼里聚起了一层杀意。
“你将我的行踪透给了谁?”
“恒王。”
自知躲不过,白芯心如死灰的开口。
“你怎会和他有联系?”
早就猜到是他,可穆禾心里仍是疑惑。言秋白怎么会容忍这个人与暗卫交易。
白芯低头不语,看起来是打定主意不说了。
“白芯。”
穆禾又叫了她一声,白芯抬头眼睛撞进了穆禾的蓝眸,只觉一阵眩晕。
悠扬笛声突然响起,由远到近、如梦似幻。她的眼皮越来越重,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疲惫席卷全身,她瞬时就倒在了地上。
“白芯,我是谁?”
一个如玉的声音突然传来,白芯努力睁眼,好像看到了一袭白衣向自己走来,她伸出手像梦里演示过无数次那样,想抓住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的衣角。
“好姑娘,叫我的名字。”
好像被他抱进了怀里,白芯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那股青松翠竹的自然芬芳,实在让她安心。
惬意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个温暖的怀抱,神经也不自觉的放松,那个称呼脱口而出。
“世子……”
整个百越被称为世子的就那一人,穆禾听到这个称呼,不禁冷笑。
“是我,好姑娘。我让你做的事你都做了吗?”
“属下时刻谨记世子的吩咐。叶相已经入狱,恒王也引起穆禾的怀疑。”
白芯此刻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被那个清雅高俊的身形蛊惑,将自己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那巫女呢,巫女死了吗?”
“世子……”
白芯迟迟没有回答,彻底陷入了沉睡。
穆禾停下了笛声,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这人,笛子在手里越握越紧,眼里聚集的杀气也越来越重。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泛白的手。
“商陆,你什么时候来的?”
穆禾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转头看去,是商陆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在你还未施催眠术之前,你现在的身体不该再用弱水。”
商陆强制的自她手里拿出弱水,话里是掩不住的担忧和责备。
“这不是弱水,是一只普通笛子。”
穆禾没有追究他的动作,转而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个人,杀不杀。”
仔细看了手里的笛子,商陆也明白了穆禾的意思。转而将视线投向了地上的人。
“你也听到她方才说的了,她背后的人是并南王世子柘南星。我一直以为他不屑于卷入党争,但现在来看,他倒是下的一手好棋。”
“那又如何?他下令杀你,我们就不必对他手下留情。”
“柘南星是目前为止百越最合适的继位者,王后专政,他要出头就必须斩断王后的羽翼,拿我开刀合情合理。留着她吧,不然又会有一个另一个白芯,我倒是疲于应付。”
穆禾的话处处透着对百越的维护和理解,但她却唯独忘了自己。那场暗杀,如果没有京墨结果真的就不好说了。
或许她早就想到了暗杀背后的利益纠葛,自己选择退出,不去动用弱水从而保全各方势力。
可这样的穆禾,又该怎么活下去?
“你何必……”
商陆猜到了穆禾的意思,一时无语。
“商陆,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路可退。我是对他有着滔天怨气,见不得他好好活着,来大端见到孤独年迈的他之后也并未放弃执念。”
“我可以选择将刀插入他的身体,或者用毒、用蛊,用一百种方法了结他的性命。这样即使背上弑父之名,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母亲在泉下有知也不能多怪我。”
“可是我将事情推到这个地步,百越和大端的百姓何辜?他们会因为我的一己私欲陷入战火。我后悔了,不是宽恕,是责任。”
“所以此去我将做的,不管是王后还是柘南星,亦或者是北陵,都不会同意。可这是我的选择,我也不后悔。”
“只是愧疚将你引到这条路,你心里仇恨的种子是我埋的,可我现在好像没有能力帮你拔出来。”
“若是有一天你可以放下了,苏叶是个不错的姑娘,和她一起你的余生也不会太无聊。不要顾及我,你本来就该为你而活。”
穆禾一口气说了大段话,语气是看透世事的苍凉,她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一丝悲伤。
“你怎么了?”
以往的穆禾绝不会放弃自己的计划,她也绝对不会违背王后的意愿。
商陆慌乱的看向穆禾,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却只触到了满目的释然。
“没事,只是怕以后没机会,讲这些话提前说与你听。”
穆禾从商陆手里拿过笛子,仔细看了看,又转而递还给了他。
“这个你拿着,我此次回去,大端的事就要你照应了,这里的暗卫只知道弱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骗得过他们。叶相之事你需全力配合公主,无论她如何选择。”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穆禾堵住了商陆还未说出口的话,在他发出大片悲秋伤春之感之前,下了逐客令。
看了看穆禾苍白坚毅的侧脸,商陆只能无奈的退了出去,只是走到门口终究是没有忍住。
“你费了那样大的力气帮叶相,难道就不想再见他一面?”
“见谁?”
“叶……”
“商陆,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穆禾的声音不怒自威,商陆自然听出了话里的警告。
也是,他们一个是百越巫女,一个是大端公子,两个都是命不由己的人,见了有什么用。
“是属下多言,大人恕罪。”
“你一向聪明。但太过聪明在百越不是一个好兆头,这种念头以后不要再有了。”
穆禾转头看向窗外,又是一轮月圆星缺之象。
“属下知错,属下只是觉得可惜。”
穆禾的话风轻云淡,落到商陆耳里只让他感觉自己多管闲事,这与穆禾昔日对他形成了巨大反差,是以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可惜那个月明风清的少年,还是可惜我?”
穆禾收回视线,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委屈的手下。
“京墨是一个极为坦荡的人,他确实不该沦落至此。且他对你也是……也是极好,就算最后成不了事,这样一个朋友交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然后在战场上放由他和我敌对?于我而言,我宁愿大端净是柳林之辈,如此百越在三国对立的局势也不至于如此难挨。叶京墨的本事和身份注定我和他不是一类人,既然如此多纠缠又有什么意义。”
说完穆禾就径直去了内屋,不再给商陆说话的余地。
商陆知道穆禾一直以来都比他活得要通透,话已经说到这份,他也劝不下去。对着穆禾行了一个大礼,而后拖着白芯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