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禾面向窗口站了许久,内力只剩不到三成,再有一次病发她便会撑不下去。
可是这一去艰险万分,有几成把握她实在是不敢断言。
此次离开大端也许再也不会回来,那个人自是不必说。对他来说自己可能是他过去十几年为数不多的污点,他从来就不想见自己。
也该是没有牵连没有羁绊的一趟行程,可她现在心口这落不到实地的担忧是为何?
“我想见你,便一直跟着你。”
“你哪怕心里有一点我,我也不至于活得如此难堪。”
“日后再相见,巫女不必念着认识的薄面手下留情……”
脑海里一直闪现的画面搅得穆禾无法静心,罢了!终究是自己将他害到了这个地步,去见他一面又有何妨。
看来王后的话她还是没能彻底领会,断绝一切感情谈何容易。
穆禾趁着夜色抵达了刑部大牢,望向里面是昏暗烛火,守卫也大都坠入梦境。
她自腰间拿出迷药,在烛火的烘烤下那药立马就散了开,不一会守卫倒地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时她才拿着早就配好的钥匙进了刑部大牢。
穆禾自小修炼的内功让她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体态,一路无声的就到了京墨的牢房外。
隔着一个小小的窗口,她看到了之前那个明亮的少年。
衣衫邋遢、形容凌乱。
他侧身对着牢门所以穆禾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总之不会是太舒服。
穆禾在门外静默的站了会,又抬眼看向京墨,发现他还是保持之前的动作没有动,一时无语准备离开。就在她刚转了身准备走时,一道声音自门内传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嘲笑一番我如今的境地,没有答应你的招安,所以落到了这个地步,巫女大人该有多骄傲!”
京墨话里的嘲讽倒让穆禾松了口气,她之前一直悬着的那份担忧在此刻也好像落了下来。
好像比起他们相对无言,穆禾更能接受这样埋怨不服的叶京墨。
“你没有在我昏迷时把玉佩拿走,那这场局的结果你便早该接受。”
穆禾转身面向小窗,想看清楚京墨,可牢里太黑,任凭自己如何用力,看到的都只是一个落魄不清的侧影。
“我只是不相信父亲会做那样的事。”
顺着小窗向外望去,京墨只见到穆禾贴满小口的脑袋,只有面具在透进来的月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你能不能换个面具……”
“大端穷的连蜡烛都点不起吗,牢房为什么这么黑?”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又都默契的归于平静,就像他们总是不适时鼓起的勇气,一瞬而逝。
静了一会,穆禾率先开口,可那话却是句句诛心。
“你这样相信你的父亲,可他却连辩解都不曾就那样认罪。还有大端皇帝,他会不知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叶相的为人,用得着我这样一个外人为他脱罪?究其根本,不过是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保护,而你只是双方权衡利弊之后的一枚弃子!”
“在百越你不是也将我当作弃子般弃之如履,那巫女如今这话里的愤怒又是何?难不成……”
说着京墨起了身,朝着门口走了过来。穆禾看着他极具压迫性的走近,眼里也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难不成你觉得我对你有意?”
穆禾抢先一步说出京墨将要出口的话,然后歪着头看向逆光而立的人。
“呵!京墨自知粗鄙之辈配不上巫女天人之姿,也不敢坏巫女修行。只是觉得能引的巫女大半夜跑这一趟那必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敢问巫女究竟是何物?”
京墨突然闭口张口的配不上使得穆禾异常火大,可这不正是她要的结果吗?
“公子三年间便将锋雨阁做的足以与离门匹敌,才能可见一斑。如今大端朝堂已经弃你不顾,百越的招安对你不是一件好事吗?”
穆禾压下心口的火气,耐着性子说出这番和自己身份相符的话。
“哈哈哈……”
听到此,京墨发出一阵大笑,他以手掩腹,笑得弯下了腰。
“我要什么百越都能给?”
须臾,京墨重新站了起来,他看向穆禾眼里是读不懂的神情。逆着光可眼神却异常的灼热明亮。
“只要百越拿的出来,公子想要的我们自然都会给。”
穆禾未察觉京墨的变化,依旧公事公办的开口。于穆禾而言,不在战场上遇到他便是最好的结果。
“我要百越现任巫女嫁于我为妻,也可以吗?”
这一瞬间他好像又成了十七岁的模样,纨绔不堪,话里的调笑也教人听的分明。
“你非要这样吗?”
穆禾恍若不查他的羞辱,依旧冷静的开口。
“怎么?做不了主,多可笑!你如今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说什么给我想要的一切!只要百越巫女嫁给我,我就交出锋雨门,如何?这笔买卖划算吗?”
京墨继续用话刺着穆禾,看不清她的表情,京墨就只能用更多的剑来划开她的伪装。
“我不是物件,也不是你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叶京墨,你不要欺人太甚!”
穆禾知道他心里有许多不甘,她能忍受叶京墨将这些发泄到自己身上。
可是无论何人被人这样侮辱,心里都会生出几分委屈,包括一向冷心冷情的穆禾。
“巫女为了百越不是可以放弃一切吗?这么抗拒,究竟是为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还是因为那个人是我!”
京墨不加防备的吼出了这话,然后便是忐忑的等待和后悔,自己不该如此鲁莽的。
如果答案就是自己料想的那般无情,那他这一厢情愿岂不成了笑话。
“你不曾将玉佩拿走,一方面是为了你父亲的清白,另一方面是不想让我白白的受那场灾祸,对吗?”
穆禾不再理会京墨嘶吼的发泄,她拿下了自己的面具,放在手里理了理,然后看向了京墨。
两人的目光终于第一次交汇,看着穆禾眼里不知名的坚决,京墨突然感到脊背发凉,他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退缩。
“不是,我只是不忍父亲蒙冤,与你无关。”
京墨下意识的反驳,可不知这举动落到穆禾眼里便是赤裸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为何不先拿走玉佩,找你父亲问清楚?”
“我……”
“你是怕玉佩被你父亲拿走,那我便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穆禾嘴角擒笑,继续发问。
“不是的,我只是因你当时伤势太重,一时没有想那么多。”
“我伤势过重和你救你父亲没有冲突,可你为什么偏偏就乱了阵脚?”
“因为你在乎我,在乎到无法顾及别的任何事。承认吧,叶京墨,你的心乱了。”
穆禾的声音骤然放轻,在这寂静的黑夜里,这番剖析真心的话便显得异常突兀。
“我的心早在辞夕谷就乱了,可那又如何?你还是百越巫女,我还是大端阶下囚,我们俩之间隔的还是国家。”
“你觉得我会因为自己心里那见不得光的感情弃掉大端?穆禾,你自许聪明,如今怎得将赌注压在如此脆弱易变的东西上?”
穆禾的话将京墨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捻了个粉碎。他的喜欢、他的心意,如今却被对方当作拿捏自己的把柄。
叶京墨,你果真是可笑之极!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会和我去百越了?”
京墨低沉嘶哑的声音让穆禾心口一颤,可也仅此而已。
对她而言,不是一路那什么感情就都没有用,即使这个人曾经几次使她破例。
“我说了,如果百越巫女嫁于我,那我便归降。”
看着穆禾一脸淡然的模样,京墨眼里也浮现了残忍而绝望的笑意,如果不是夜色的遮掩,穆禾应该就能看清他通红的眼眸,以及藏在面容下的脆弱与不舍。
“我真是多此一举,你原是如此不识抬举。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就此别过。”
穆禾带着伤体来大牢,此刻又被京墨气的气息大乱,只能就此离开。
不过好歹还有羽涅,他之后也不至于老死在牢里,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理了理衣袖,极其郑重的向京墨行了礼,然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你之前在山洞,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穆禾走的毫不拖拉,京墨的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硬生生受着左边身体带来的的麻木之感,颤抖的一问好似用尽了力气。
“不记得,我也奉劝你忘记,那是我意识不清时说的,不管说过什么都是假的。”
不能再耽误了,心口的阵阵刺痛已经开始向四肢蔓延。一股接一股针扎般的痛感也快要使她丧失知觉,再不走就要倒在这里了。
穆禾一边回答一边快步向外走去,自然错过了身后京墨那满是痛苦的呢喃。
“你在唤母亲,那才是真的你啊!阿辞,阿辞……”
京墨死死的望着穆禾快速离去的背影,那在他看来就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表现,眼里的光最终熄灭了。
他自言自语的说出这话,然后猛地吐出一口血,那早就已经失去知觉的半边身体也终于不堪重负,京墨背靠着牢门缓缓地坐了下来。
看向窗外的月亮,眼神逐渐迷离,最后陷入了昏迷。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分外炎热的辞夕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