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的生死博弈进行的如火如荼,另一面京墨也早就与含章凌游汇合。
狄乔自北陵而来,他们的主攻是皇城北门。而京墨自百越穿大端而来,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恰好是皇城西门。
所以京墨即使能听到隐约的炮鸣声,却依旧无计可施。两方隔了一座城,如果就这样绕道而行的话,粗略估计需要一天的时间。
那样不等他们抵达,战事也早已结束。唯一的方法便是横穿皇城,自内部抵达北门。
可是他与端帝早就对彼此失了信任,此计又如何可行?
“大人!有人求见。”
未等京墨开口,小兵口中的那人就已走到了他面前。
“你?”
京墨吃惊的看着眼前人,似是不敢相信,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吐出一个字。
“叶将军,别来无恙。”
那人接下了京墨带着诧异的眼神,轻快开口。
“徐端!我……”
想起徐府之所以被抄家,就是因为以自己的名义奏上去的一封折子,京墨自觉对不起他,此刻面对完好无缺的人不免有些愧疚。
“那件事与你没有关系,是他做出的选择,切莫再自责。”
像是预料到京墨的想法,徐端宽慰的开口,是稀松平常的语调,却能抚慰人心。
“你怎么会在这?”
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京墨心里便有了诸多疑问。
当时端帝大怒,徐端以为自己必定死路一条,可第二天蒙头后却被带到了城郊别宫。
端帝留了他一命,不知原因。
他被软禁在那里,直到五日前,被端帝用一纸诏书提了出来。除了在这里等京墨,端帝还让他做一件另外的事。
“这是陛下让我给你的,叶相……叶相的遗笔。”
京墨接过那薄薄的信封,手指蹭着发硬的纸张。
“进城吧!”
看京墨拿到了东西,徐端便带着他往里走,危机的情形逼得他的脚步也急促了几分。
“陛下为何让你把这个给我?”
随着徐端的动作,京墨也整军准备进城。
端帝为何能预料到他在这,又为何给他这封信,一时之间疑问涌入脑海,京墨觉得他似乎走入了一个阴谋。
“等你见了他,一切便都清楚了。”
情况危机徐端不再废话,驱马疾驰,京墨紧随其后,没一会军队便进了城。
穆禾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帐篷,便朝着狄乔的方向大致赶去。
刀剑无眼,再加上战场上的军士都杀红了眼,她即使躲得紧,却还是被划到了几刀。
鲜血顿时就染红了衣袖,但穆禾此刻没有时间再去管这些,她的体力在不断流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下来。
心口的伤带来的剧痛几乎让她昏厥,可这都比不过强烈的渴望。
她想解决这一切,她想活的像个普通人,她想余生都和叶京墨在一起。
那个傻子,又被自己骗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脚步逐渐虚浮,即使她很用力的朝前走,却还是无可奈何的被困在原地。
她的周围围了一圈士兵,他们拿着带血的刀,对她虎视眈眈。
所有人都在试探,只要她倒下来,那些利刃就会毫不犹豫的插进她的身体。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得朝前走。
眼前不断飘过黑影,穆禾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她再也抵不住昏迷之意,身体朝前倒了下去。
恍惚间,有刀剑相撞的清脆声响,有焦急的脚步,也有满是颤抖的呼唤。
是谁?是他吗?穆禾想睁眼看看,却疲惫的无法动作。
是他吧!京墨、阿墨!你来找我了吗?真好,最后一面,见的还是你!之后穆禾便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满意的陷入沉睡。
“找医官给她止血,着人抬着她去见狄乔。”
眼见穆禾因失血过多而晕厥在自己怀里,言秋白吐出一口浊气。
自袖子里拿出一粒不知为何物的药丸,捏着她的下颚,便强制让穆禾吞了下去。
医官站在一旁不敢言语,直到见言秋白眼神不耐的瞥了他一眼,才颤巍巍的接过人。
只是简单的包扎,因着言秋白就站在一旁等候,医官也不敢多耽误,止了血便将人又还了回去。
看穆禾小脸煞白,几乎就要断气,言秋白也不再耽误,找人抬着穆禾就往狄乔身边赶。
也不管这样颠簸的举动会不会加重穆禾的伤,走到这一步的她早已百无禁忌。
约摸一刻钟,她才找到了两人交战的具体位置。
狄乔的铠甲早已染血,发髻也凌乱的飘散在风中,手中的偃月长刀在尝到血的滋味后,更显得幽暗深寂。
言秋白站在离他不算近的这里甚至都能感觉到这把利器的铮鸣与阴凉。
试想一下,若是它进了凌君熠的身体,那声音该有多么悦耳。
而一旁的凌君熠看起来就要比狄乔惨多了,左肩一直蔓延到后背的伤口显得狰狞可怖,他的衣衫早就被血染透。
气息不匀的喘气,昭显着他体力的流逝。之前整齐威严的妆容也变得狼狈不堪,至多再有五十招,他一定会败在狄乔的手下。
“你现在认输,我或许能给你留个全尸!”
狄乔看着明显力竭的凌君熠,语气狂傲。
“黄口小儿!这么多的血还未冲刷掉你的戾气,果真是愚蠢,怪不得会被言秋白那个女人利用!”
凌君熠虽然狼狈,但说的话仍旧是不可一世。帝王之气经过二十多年的沉淀早就入了他的骨血,这是这个年纪的狄乔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利用?若不是本王甘愿,她又如何使得动我!废话少说,快些出招,捉了你好安我母亲的亡魂!”
不满凌君熠管教的话语,狄乔残忍的笑。仿佛对面的人已经是他刀下亡魂,此刻的狄乔眼中只有杀意与邪恶。
“大端北陵的战事本可避免,皆因你一己私欲,就将这么多的无辜百姓推入深渊。你母亲要是知道你的所为,决计不会安眠!”
凌君熠转了头,入目皆是罪孽。这是他的债,是他拿命也偿不起的债!
“冠冕堂皇,你果真叫人恶心!我做的一切自己自然会担,哪怕日后凌迟下地狱也绝无半句怨言。”
“可你呢!你抛妻弃子、贪恋权势,你暴戾无度、善恶不分,你用人唯亲、忠奸不辨!你这样的人早就该入轮回,却偏要留在人间污了人眼!”
在心里藏了二十年的怨恨此刻突然喷涌而出,狄乔被磨人的回忆逼红了眼,胸口不断起伏企图克制即将决堤的理智。
但,毫无作用!
诛心之语就这样说了出来,不见痛快,只剩内心巨大的恐惧与空虚。
“看来,你对我倒真的憎恶到了极点啊!来吧,也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究竟学了多少本事,北陵摄政王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
凌君熠扯下长衫一角,眼睛直直盯着狄乔,将王剑用布条绑死在了自己的手上。等一切就绪,摆出了应战身形,满脸倨傲。
狄乔看他准备最后一搏,也捏紧了手中的偃月刀,稍一沉吟,便举刀朝对方砍了过去。
相之于剑,狄乔的刀显然要更霸道一些。他使了全力提刀朝着凌君熠横劈了下去,刀锋凌厉,逼的人几乎无法退却。
凌君熠见状仓促后退几步,剑自斜下方划起,接住狄乔的蛮力,借着巧劲与姿势,侧身堪堪躲开了这一击。
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就着这个体位,剑尖横扫过狄乔的腰腹,碰到衣衫,应声就多了几道裂痕。
只是没有见血,凌君熠遗憾的摇头,挑衅的看向狄乔。可这讽刺的神色落到狄乔的眼里,瞬间便燃起了他的胜负欲。
狄乔再次抬刀砍向对面这人,只是这时他显然是敛了劲。凌君熠的剑刚一触到刀风,便被狄乔以极快的旋转刀法挟制。
不得已凌君熠只能跟着狄乔的动作,被压制的出招。
好似很喜欢看他这种力不从心的模样,狄乔故意收了些许力气,让凌君熠能从他密不透风的招式中脱身。
可还未等凌君熠喘匀气,狄乔新一轮的进攻又开始了。这次他收了戏弄的心思,刀刀都落在了凌君熠的死穴。
脖颈、手腕、腰腹、下盘,快如疾风的攻势逼得凌君熠节节后退,很快他就因体力不支而以剑触地。
见对方败局已定,狄乔这才不紧不慢的提刀朝他走去。
穆禾一睁眼,见到的就是狄乔举刀就要朝凌君熠砍下去的场景。
被这个场面激红了眼,穆禾不顾稍一动作就撕裂般疼痛的伤口,唇舌不断翻动,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声音却微弱的无法叫人听见。
眼见局势就要失控,穆禾用尽力气,伴随着泪珠滴落,撕心裂肺的喊声终于出口。
“哥哥!不要!”
狄乔的理智被穆禾这一声喊了回来,他趔趄的后退,似是不敢相信方才的自己真的将刀举了起来,颤巍的手颓然失了力气,狄乔不知所措的立在了原地。
眼睛失焦了许久,才想起刚才是穆禾在叫他,急忙转头去寻人,入目的却是言秋白笑的阴森的脸。
“阿辞……”
穆禾被言秋白的人架在那里,她的衣裳早已被血染透,也不知受了多少伤。
而此刻穆禾的脖子上正搭着一把刀,言秋白就站在那里主导着她的生死。
“不要停!继续!杀了他!”
言秋白的语气激动,连带着她的动作也差点失控。
穆禾纤长的脖颈上已经有了一道血痕,只要她再用一点力气,那把刀就会割破穆禾显眼的藏青色血管。
“哥哥……”
穆禾想继续说话,可言秋白警告的将刀贴的更紧,深吸几口气,她只能噤声。
但看着狄乔的那双眼,满含泪水与祈求,如果不是舍不得,她都想就这样将脖子撞上刀口,可是还是胆怯啊!
穆禾只能看着狄乔被要挟,无力的摇头,那双眼里的绝望和晦暗,生生将她勾成了一个破碎的幻影,憔悴的令人心疼。
“动手吧!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不要害了小禾。”
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凌君熠甚至都感觉到自己在方才已经看到了黄泉的入口。
可是穆禾凄然的叫声将他拉了回来,这个孩子,真的是很苦啊!
狄乔忍受着来自三个人各有深意的目光,从未有过的煎熬此刻正撕扯着他的内心。
杀了凌君熠?固然解气,也算是一了百了。可他怎么面对小禾,还有朝颜和孩子,他们断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弑父杀君的畜生!
可是就这样结束?他花了这么多的时间与精力、搭上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一时也舍不断。
小禾的命还捏在言秋白手里,可要是就这样下杀手,她即使活下来,日后又怎样有力气活下去!
他该怎么办?
“不要再犹豫了,你要看着她杀了小禾吗?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
凌君熠恨铁不成钢的怒喝将狄乔从漩涡中拉了出来。
狄乔的神思逐渐清明,他捏紧了刀柄,又朝凌君熠走近了一步。仿佛下定了决心,狄乔面容庄重,双手缓慢的举起了刀。
“不、不、不要!不要这样……哥哥!”
穆禾像是看不懂狄乔的举动,奋力挣扎着想朝那方赶去。一旦言秋白收手不够及时,她的脖子定会被刀锋割破。
雨滴般的泪珠源源不绝的流下,混杂着血迹,让她整张脸都显得模糊。之前失的太多血早已带走了穆禾的力气,要不是有人掺着,她估计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穆禾的行为换来的是言秋白的巴掌,她被打的转了头,却只是沉默的又看向眼前面容微怒的人。
穆禾拿舌头顶了顶左半边脸颊,无所谓的勾起唇角,笑容讥讽,眼泪无知觉的划过脸庞,那双与穆玖辞如出一辙的蓝眸里也只剩空洞和冷漠。
“躲什么?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
“我早就说过,我才是主宰你性命的神灵。没有我的允许,谁都带不走你,包括你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言秋白,你自诩神明,却为情所困。羽涅、陛下、甚至连你深爱的人都因你或死或伤。眼下百越已破,后路已断,你也猖狂不了许久!那面狄乔刀落,我便即刻赴死,我就在三途河畔等你,亲眼看着你残破的人生被踩进泥坑!”
穆禾笑的癫狂,气息也被打乱,一段话说完,浑身都出了冷汗,可她还是倔强的盯着言秋白,眼中没有一丝退却。
“愣着干什么!动手!”
这面被穆禾气的不轻,言秋白隐忍转头。却看到狄乔迟迟举刀不落,一时暴怒,就差冲过去亲手了解凌君熠。
“动手吧!小子。”
凌君熠很坦然就接受了他的选择,甚至语带笑意的催他动手。话里话外藏不住的释然,如同火辣的戒鞭抽的狄乔裸露的皮肤生疼。
“小子,过来让父王看看!”
狄乔隐约记得之前每一次听到这话,自己一定会飞奔过去扑到凌君熠的怀里,而他则会一把抱起自己,抛掷嬉笑。母亲会笑意盈盈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胡闹。
“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听见了吗?你这混小子,以后再敢惹你母亲!”
相比于母亲的严格,凌君熠总是以插科打诨的方式告诉他许多东西。
每一次他被罚,凌君熠总是站在一旁摸他的头嘲笑他,可是下一刻又会把委屈的泪流不停的自己揽入怀里。
用调笑的、轻缓的、让人信服的声音循循善诱,告诉他许多。
“小子……”
“小子!”
“小子?”
沉稳的、惊讶的、疑惑的语调一字一句在狄乔的脑海里闪过,逼得他回忆起那么美好的从前。
尽管他不想承认,可颤抖的早已无法举刀的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脆弱。
果真!是下不了手吗?
“动手!”
“来吧!”
言秋白的焦急与凌君熠的淡然如同冰与火,将狄乔的心翻来覆去的蹂躏。
他不堪其扰,终于认命的放下了刀。
“你做什么!”
原本胜券在握的言秋白被狄乔的举动一惊,等她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
她还未反应,狄乔便直挺挺的跪在了自己面前。
“哥哥……”
狄乔摒弃骄傲与尊严跪在了自己的敌人面前,之前眉眼间皆是不屑与狂傲的狄乔仿佛在这一瞬间就敛了性子。
他低垂着眉眼,逆来顺受的模样逼得穆禾鼻头一酸,再次失神的落泪。
“阿辞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也叫了你许久的师傅。你可以将我和凌君熠都杀了泄愤,但看在我母亲的份上,请放了她!”
“她才是这二十年中最无辜的人,无端被怨恨、无故被抛弃、无由被利用,她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我求你放了她!”
“我下不了手杀凌君熠,打乱了你的部署。你若愿意,我即刻便去死!”
说着,狄乔便捡起手边的刀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这一幕看的穆禾五脏巨疼,她仿佛失了语,想阻止狄乔,却只能目眦尽裂、束手无策的看他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