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无法再挪动一步,她就地瘫坐了下来,也不管血迹会染污自己的衣裙,就着这个动作,留下了忍了一晚上的眼泪。
京墨一直跟在穆禾身后,看她不堪重负的崩溃失态,终于忍不住了。
从背后一把抱起穆禾,什么也没说,向另一个帐篷走去。
“含章没事吧?”
穆禾乖的异常,头靠着京墨的胸膛,许久才问了出来。
“无妨,只是皮外伤。”
京墨将穆禾抱到床榻上,开始解她的衣服。
“那就好,不然又多了他,我该怎么还。我以为我可以救他们,却害了这么多人。”
穆禾没有反抗京墨的动作,事实上,他现在做什么,她都无法拒绝。
“你救了他们,你将他们从绝望里拉了出来,即使到最后一刻,他们的心里也是暖的!”
京墨脱下了穆禾染血的外衫,一把扔到了地上,用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可他们还是死了。”
穆禾顺着京墨的动作躺在床上,手却拉住了他的袖子,一双蓝眸,空洞的令人心碎。
“人总是要死的,你已经尽力了!”
京墨反握住穆禾的手,另一只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或许不是我……”
京墨安慰的话只让穆禾感觉自己更加罪恶,她半敛睫毛,眼泪顺着眼角爬上鼻梁,京墨见状,伸手替她擦干,很是无奈的叹息。
“阿辞,这个世上没有或许,我们只能向前看!”
京墨艰难的扯了扯嘴唇,想笑却异常难看。
“我的手上沾了这样多的血,怕是要下地狱了。”
穆禾拿指头勾了勾京墨的手心,嘴角是调皮的笑,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
“商陆死了,也是我害的。你说,他们都死了,怎么我这个罪魁祸首还活着呢?”
眼泪再次无知觉的划下,穆禾的眼睛看着京墨,眼神却失去了焦点。
商陆的死,京墨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在他们收到这个消息时,京墨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彻底摔到了地上。
商陆啊,那是穆禾当做亲人的存在,他死了,他们,还有未来吗?
“我陪你一起!地狱也好、监牢也罢,我都陪你一起。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京墨弯腰,虔诚的抵上穆禾的头,宛如情人间的呢喃,说的话甜蜜又虚无。
“可是你不是放开我了吗?”
穆禾说的不是在帐篷里,但她相信京墨知道。
“阿辞……”
京墨稍稍移开了自己和穆禾的距离,欲言又止。
“你这样喜欢我却一意孤行要与我分开,你有在乎我会难过吗?”
穆禾微扬起身体,又拉近了自己与京墨的距离,两人呼吸相交,视线也胶着。
穆禾不顾京墨眼里的泪光,一腔孤勇衔住了他的嘴唇。
不似二人之前浅浅的触碰,
京墨已经从刚开始的呆滞震惊中回神,他品尝到了穆禾末日崩塌般的绝望,心灰闭眼,反客为主。
两个人如同濒死的鱼,不断的吞噬着对方的空气,惨烈而深情。
“忘记那件事!”
许久,穆禾喘着气,抵住京墨的额头,哀求般的说出这句话。
“阿辞……”
京墨心痛的无以复加,他相信以穆禾的机敏怕是早就猜到了大概,她之所以做出这番动作,就是怕失去自己。
而自己又何德何能,可以让她放弃寻找了这么多年的真相!
京墨一时纠结,看着穆禾因为呼吸不畅而通红的脸,脑子纷乱如麻。只能不管不顾的又吻了上去。
“阿辞,我爱你……可是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是重于爱情的。等涿州的事情处理完,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牙齿不小心划破了穆禾的嘴角,京墨才恍然清醒。他怜惜的触碰着出血口,声音也好似染上了血色。
“我已经吩咐他们去安顿伤员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京墨转而去亲穆禾的额头,穆禾疲倦的点头,躺下后竟然真的很快便进入了睡眠。
第二日穆禾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床头放了一套干净的白衣,她用手轻碰了一下,只觉心头一阵暖流。这个人总是这样,温柔到极致。
“穆姑娘,早啊!”
穆禾一出帐篷,就有人冲她打招呼。虽然他们之前确实友善,可经历了昨日的事情,穆禾不相信他们对她还能心无芥蒂。
“叶将军在哪里?”
穆禾冲他点了点头,微不自在。
“叶将军在前面的大帐,同大家商量事情呢!”
穆禾道过谢,抬脚朝他说的地方走去。
这短短几步,穆禾接到了来自五六个人打的招呼。他们的脸上都有疲惫,却都带着最质朴的善意。
那是怎样一种简陋平常的美景,却直叫穆禾记了一辈子。
“阿辞,睡得怎么样!”
穆禾好不容易抵到大帐,就见京墨两眼含笑,熠熠生辉的看向她。
那高兴的模样,直让穆禾产生了诡异的错觉,想起昨晚的大胆,穆禾略显僵硬的转开了眼,同帐篷里的其他人点头算是见礼。
“你们在说什么?”
最后才冲京墨急忙点头,穆禾率先转开了话题。
“他们说,那些百姓是在取出蛊虫清醒后发狂的,这也就是说,现在还在昏迷中的患者清醒后,十有八九也会发狂。你之前给他们灌了安眠的药,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确实是这样,而且这种离奇的蛊我之前从未见过!”
提到这个,穆禾紧皱眉头,也是困惑。
“那在人和兽之间,你更有把握救哪个?”
这话很残忍,可京墨必须要问。
“……人!”
穆禾脸色煞白,缓缓的吐出一个字。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让这些已经取出蛊虫的人重新中蛊,那样才能给他们更长的时间来抵抗蛊毒。
可这就意味着,自己之前真的是做了无用功,不仅如此,还是拿那么多人的命在做一场必输无疑的赌博。
“没有时间了,阿辞!快动手吧!”
京墨扶住了穆禾单薄的身子,逼着她直视自己,眼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狠厉。
“请穆姑娘施以援手!”
满屋的人都在求她,有将领也有大夫,他们都向她行礼,求她动手。
穆禾踉跄后退半步,不顾情绪即将失控,紧锁眉头不解的看着这些人。
明明是自己的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卑微的求她。他们应该斥责她、要她偿命才对啊!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沉默半响,穆禾终于发出了声音。
“穆姑娘,这些日子你不眠不休的找解决蛊虫的方法,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誓立下军令状,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虽说你是百越人,可我们却真的感受到了你对大端子民的关怀。别的尚且不论,我们都是大夫,这种拼尽全力却什么都留不住的感觉我们比谁都清楚。信心十足却无能无力的事我们也经历过许多!”
“在座的每一个人手上都或多或少沾过血,可是我们还是站在了这里。原因无二,逝者已矣,可是还有活着的人在等着我们去救!穆姑娘,那些人的死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放过自己,才能救其余的人啊!”
苏木对上穆禾不断躲闪颤抖的眼神,一番话说的温暖而有力。
“我等愿与姑娘同生共死!”
苏木话落,那些大夫便齐齐出声,穆禾的眼睛真的湿了。
“我也愿意与你同生共死!”
京墨挡住他们看穆禾的视线,替她擦干眼泪,低头笑的温柔。
“穆禾,亦愿与诸位,共进退!”
京墨整理好穆禾的形容便站到了一边,他看着穆禾的目光逐渐坚定,看着她仿佛重新拾起骄傲,脊背挺直的朝着他们行了大礼。
一瞬间,京墨甚至感觉那个视万物如无物的巫女又回来了!
之前取出蛊虫时穆禾留了一个心眼,她没有全部将其杀死,现在看来倒是派上了用处。
中蛊要比取蛊容易的多,不到半日他们便将蛊虫又重新放回到了百姓的身体。
难的是,这场灾难,究竟如何处理!如果她还是那个可以操控弱水的穆禾,局面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很累吧!”
这天直到结束,京墨才见到了好不容易得空的穆禾。他心疼的摸了摸穆禾的脸,话语也略显无力。
“你呢?那么多尸体要掩埋,很大的工程。”
穆禾摇了摇头,用脸和肩膀夹住了京墨的手,笑的狡黠。
“许多人都是肢体残缺,只能一个一个试,可即使这样,或许还是会错。他们跟了我这么久,到最后却连一个全尸都没有。”
京墨看着穆禾幼稚的动作,也无奈的随她笑。可话里话外的苍凉,也是遮挡不住的。
“跟我来!”
穆禾想了一下,拉着京墨跑了出去,此时刚好是落日的余辉铺满大地之时,到了空旷之地,他们二人的身上也被撒上了暖洋洋的光亮。
穆禾拉着京墨走到一块平原上,这里的地平线刚好与夕阳相切。
浩大的盛势将京墨的感官也放大了几倍。穆禾松开京墨的手跪了下来,冲着片刻便即将消失夕阳,虔诚念着什么。
京墨不明其意,却还是跟着跪了下来。离近之后,他才听到穆禾口里念的东西:
“……吾持神祗,引汝同归,三界轮回,九幽度脱,愿都为壮士,重与诛国忾同仇。”
“愿都为壮士,得遇盛世同开颜。”
京墨听清了穆禾的悼词,却私心改了两句,穆禾转头看向他,却被他眼里罕见的固执劝退。
“这是我在百越超度军士时念的词。他们都说巫女是神与世间的纽带,都以为只要我念了这个,所有人的魂魄就都能安息。我之前不太信,可现在我无比希望你能相信我。”
穆禾低声诉说着她的心事,却被悄然与人十指相扣。
“教我念一遍吧!”
京墨说着这样的话,眼睛却始终盯着远处。
“布奠倾觞,哭望天涯。”
“布奠倾觞,哭望天涯。”
“天地为愁,草木凄悲。”
“天地为愁,草木凄悲。”
“吊祭不至,精魂何依。”
“吊祭不至,精魂何依。”
“吾持神祗,引汝同归,”
“吾持神祗,引汝同归,”
“三界轮回,九幽度脱,”
“三界轮回,九幽度脱,”
“愿都为壮士,得遇盛世同开颜!”
“愿都为壮士,得遇盛世同开颜!”
一高一低,一轻一重的声音不断在平原回荡。
安魂曲毕,两人相视而笑,他们相信,一起阴霾终将会散去!
二人回了营地又分开了,京墨要安抚民心,穆禾还得继续找法子治疗控蛊。一阵忙碌,晚上两人都只休息了不足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