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穆禾一改往日的习惯,除了每日去一趟辞夕谷,其余的时间都窝在密室。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京墨的伤也好了大半。
而这一日也是穆禾最后一次催动弱水为京墨疗伤,她看着躺在床上左右不是的人,放下了笛子。
“做什么?”
穆禾看京墨犹犹豫豫的模样,摸了摸弱水,淡淡开口。
“我的伤好了大半,之后便不用再劳烦姑娘了。”
京墨对上穆禾面无表情的脸,试探着开口。
“嗯。”
听到他的话穆禾只是发了一声示意他自己听到了。
“我们日后便不会再见了。”
看穆禾还是没有反应,京墨一着急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是自然,我每日也很忙,这段日子每日来辞夕谷已经花了我很多时间。”
穆禾隐隐感觉的到眼前这人对自己可能有些别样的心思。也不知他如何想的,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心思在乎别的事情。
“原来京墨无意给姑娘添了这么多麻烦,抱歉。想来姑娘也有很多事要做,我们日后也不会再见,京墨就此拜别。”
听到她的话,叶京墨明显情绪低落了下去。
或许是穆禾的话太直接,又或许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总之神色瞬间就低落了许多。
“见不到我,你很失落?”
本来穆禾是不会搭理他的,自己才能解救自己,这是穆禾一直以来不变的信仰。
可是她突然想到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忙的东西,又把视线转向了京墨。
“我原以为过了这么久我们总该是朋友。”
自嘲的话语传进穆禾的耳朵,她此刻真是有些佩服眼前人的天真,自己凉薄的性子完全无法理解他是怎么把对手当做朋友的。
“百越和大端或许有矛盾,但我和你没有。在我眼里,你帮了我,精心照顾了我几个月,那就是我的朋友。”
看到穆禾不解嗤笑的目光,京墨不服的辩解道。
“叶京墨,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我都不想放你回去了。”
这样调情的话从穆禾口里说出来就变了味,京墨知道她只是不认同自己的观点,只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可尽管如此,听到这话的京墨心头还是失序了。
“如同我手腕的伤痕一般,即使康复,它依旧是狰狞可怖。我在百越经历的一切,已经渗透了我的骨血,即使回去,我也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什么,是朝颜、商陆,还是辞夕谷,亦或者是眼前的人?
“你之前过的一定顺遂!”
不然不会在意这样一个疤,也不会放不下这些过客。
此话一出,两人又陷入沉默。
京墨拉长袖子,微鼓着脸,依旧将疤盖了严实。
“言归正传,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的朋友。但只是一试,把握不足四成,你要不要试一试?”
看眼前的这人不知为何又开始神游,穆禾不再和他胡扯,转而谈起了自己的打算。
“真的?你有办法救阿满?是什么办法?”
听到这话京墨顿时清醒,他激动的抓着穆禾的手臂,神情紧张,眼尾也带上了红。
“我可以试着驱蛊进入他的头部,但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成败不可知。”
穆禾挣开了京墨抓着她的手,盯着他发红的眼尾,残忍开口。
“所以你是……拿阿满练手?”
京墨想清楚了原委,主动拉开距离,眼里竖起了防备。
“你可以这样理解,叶满躺在这毫无生机,我一试他或许还有醒过来的希望。”
察觉到京墨的动作,穆禾不在意的回到,眼睛也移开了京墨那双过分标致的眉眼。
“可那样他毕竟还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就够了!”
京墨被穆禾无所谓的态度刺痛了,他愤怒的低吼,看着穆禾的眼睛全是抵触。
“可你有想过曾经那样耀眼的叶满愿意就这样躺一辈子吗?你这只不过是在弥补自己的错,可是叶满凭什么要用自己毫无尊严的下半辈子换你良心可安?叶京墨,究其根本你也是一个自私的人。”
穆禾轻飘的话撕开了京墨一直试图掩盖的事实,他确实懦弱。
可他敢赌吗?
那可是叶满的命啊!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的。我会把阿满带回去,就这样照顾她一辈子。”
京墨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随着这话落了下来,同时他也闭上了眼睛,将自己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看着泪珠从他的脸上滑下来韵染到被子上,那块被面也折射出了微弱的光芒。
穆禾突然想到,晶莹剔透的雨水落到脸上、手上时的感觉,那个时候自己的皮肤只怕也像被子般润滑。
收回莫名奇妙的思绪,穆禾看向一言不发也不打算说话的人。
等了一会,开口道:
“两天,改变主意随时让朝颜来找我,顺便你可以让她帮你做一个客观的判断。”
说完,穆禾就轻松的离开了,她笃定朝颜不会同意这个方法,但说服她可比打动这个脾气死倔的人容易多了。
果不其然,晚上朝颜就怒气冲冲的找了过来。
“你是不是想用我的病人练蛊?”
朝颜可比京墨了解穆禾,她大费周章的这样做绝不是为了帮叶满,也不是像她口中说的那样想拿叶满练手。整个百越,有几个人值得她亲自动手!
“不是练蛊,是试蛊。”
穆禾只能尽可能的安抚这个正直的大夫。
“有什么区别,都是在拿人命养那些爬虫。阿辞,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朝颜心痛的看着眼前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的人,恨铁不成钢。
“试蛊的风险没有我说的那么大,如果我真要用人命养蛊,整个百越有多少人愿意冲着巫女的名声自愿献身,我这样做正是不想草菅人命。你翻遍古籍都未能找到一个治他的办法,我这样做是在救他!”
穆禾其实很不认同这些人一脸正义的说教,她仔细看过关于叶满的消息,那本来就是一个极为骄傲磊落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一辈子做一个废人。
此法虽然险,却也并不是一定会失败。她相信自己的本事,叶满不会有事。
“你有没有发现你和王后越来越像了,她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你作为她最出色的弟子,果然将她的本事学了十成十,让我来猜猜,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对我用秘术了?”
朝颜并不认为穆禾用叶满试蛊会失败,毕竟她是那样耀眼。
可是她不能忍受穆禾对人命如此轻贱的态度,没有人可以轻易决定其余人的余生,即使她是穆禾。
“我不会对你动手的,只是这蛊我是一定要试的,既然你们不同意,那我换一个人就是。”
朝颜的话让穆禾感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心慌,她的原意并非如此,但差错究竟在哪?
害怕这个样子的朝颜在下一刻就会说出更让她心疼的话,穆禾连忙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你还是不懂。”
朝颜双眼含泪失望的摇头,她看向穆禾的眼里也没有了以往的熠熠星光。
“我……”
穆禾辩解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如果你还有亲人在世,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个冷血的性子。如果玖辞姑姑知道她拿命换来的孩子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当年一意孤行的选择!”
朝颜太过沉迷自己的思绪,以至于她没有想过自己口不择言说出的话,对穆禾有多大的冲击。
“我不知道自己活的多失败,以至于你们每个人都在我面前不停的提醒我这条命是怎么来的。”
“可是你觉得我很愿意这样活着吗?你觉得我很愿意顶着一对异瞳接受别人的指指点点吗?我很愿意你们每一个人都叫着一个不属于我的名字通过这张脸去怀念故人吗?还是你觉得我愿意放着光明不选每天都和死亡心机打交道?”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知道她当年那样做究竟是为了保住我还是挽回自己那可怜的自尊!”
穆禾发泄似的说完了这番话,脸上带着嘲讽看向朝颜,她的眼里没有泪水,心里只有自虐般的痛快以及完全发红了的眼尾。
这个时刻她突然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喜欢盯着叶京墨的眼睛看,原来他们都是那种眼泪崩到极致就会红眼尾的人,可不同的是,她的眼泪没有人在意。
“阿辞……”
“我最讨厌被人这样叫了,朝颜。试蛊的事我不会再提,明天我就安排叶京墨离开。”
穆禾没有给朝颜开口的机会,她像是极疲倦的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不曾分给朝颜一个眼神,转身向辞夕谷外走去。
只是刚走出门她就看到了立在黑暗中的京墨。穆禾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的路过,继续往前走。
“我想请穆姑娘为阿满医治。”
京墨看着毫无生气的穆禾,四肢骤然发麻,然后开口。
“你说什么?”
听到这话的穆禾脚步一停,她转身诧异的看着在黑暗的掩护下神色不明的叶京墨。
“很抱歉听到你们的谈话,我仔细想过了,依着阿满的性子,‘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或许才是他想要的。所以麻烦穆姑娘为阿满医治。”
说着京墨俯首弯腰,向穆禾行了一个大礼。
“即使他可能死?”
穆禾冷眼看着京墨的动作,她摸不准这人是真的想通还是听到自己和朝颜的话一时兴起,毕竟这牵扯的是一条人命,还是慎重为好。
“或许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而我选择相信姑娘。”
这毫无保留的话语似乎驱散了几分阴霾,即使依旧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穆禾莫名肯定他的神情一定很是认真。
“明日早上,我会来给他治病。”
穆禾说完也没有停留,径直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京墨长出一口气,他像是如释重负般转身,脸上的笑还未消散,就看到朝颜站在屋里眼神玩味的看着他。
“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这屋子不隔音,你知道的。”
看京墨欲开口,朝颜抢先解释,说完还对他眨了眨眼,眼角的痣随着她的动作一动一动仿佛活了过来,让朝颜的面容鲜活不少。
“天黑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住了这些日子,京墨也有一些摸清了朝颜的性子。
医者的善良,孩童的天真顽劣在她身上有着很好的融合,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对上去你只会觉得一切想法都逃不过这双狡狤聪慧的眸瞳。
此刻她这个样子,很有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自己现在寄人篱下,还是不要找惹是非的好。
“这就睡了?我可听到了,你说‘我选择相信姑娘!’,这样沉重的话,算不算是你对阿辞的心意?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听了那么久,难道对她的过去不感兴趣?”
朝颜不急不缓的抛着诱饵,她早都看清楚了,眼前这人的一颗心干净纯粹,难得这样一个有着赤子般品质的人对阿辞有兴趣,她可不能就这样让他们错过。
“穆姑娘救了我,是以我相信她有能力治好阿满。至于其他,正是因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不会将她的过去拿出来讲给别人听。如果有一日,穆姑娘也同样相信我愿意告诉我她的故事,那个时候京墨一定会做好一个倾听者。姑娘,早些休息。”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给人留个背影,两个痴人。”
朝颜嘀咕着看京墨离去,站在屋内一时也未有动作。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那个人的背影,他要是知道自己和穆禾闹成这样,要是知道自己用玖辞姑姑来伤穆禾,也不知会帮谁。
哎,天气渐入秋,她又开始思念草原了。
这天晚上的穆禾可以说是一夜未合眼,这个蛊是她新研制的用来替换王后之前控制影卫的三秋丸的蛊。
三秋丸是一种毒药,每一次枫树落叶之际就是毒药发作之时,同时这个时间也是三朝规定的会面之际。
且不管私下如何每一次明面上三朝使者聚在一起总是一派和谐。王后选择在这个时候发放解药,其野心可见一斑。
穆禾早就有心解了这个毒,可之前的她一直忙于朝堂之争实在分身乏术,而且王后给她弱水不过两年,也就是说穆禾只见过解药两次。
这次也算一个契机让她沉下心,就此一搏。她将之前已经练成的水蜥蛊重新丢入蛊盅,又加入了提取出来的金甲蛊的毒液,让水蜥蛊连着以此为食,这样一个月后,一百只水蜥蛊里面能活下来的那些便是这次要练的毒蜥蛊。
它们自身无毒,却以毒为食,而且有着水蜥消除瘀血的奇效。
可最主要的是,水蜥蛊在连着一个月后已经不再对弱水的声音敏感,也就是说它们陷入了封闭残暴的状态,而穆禾要做的就是用活体为引,让毒蜥蛊重新认主。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动作,为免意外,穆禾一遍一遍的查着典籍,又不放心的查看了好几次毒蜥的状态,在临走前又给它们喂了一次毒液,这才动身前往辞夕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