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商郁回来了,只是她的脚步也有些急,身后跟着的徐景止看起来也有几分不对劲。
看商郁去照看穆玖辞,凌君熠对上徐景止躲闪的眼神,一派审视。
“方才,我与阿郁姑娘一同出去,遇到意外,不小心扯下了她的纬帽,然后,然后我看到……”
徐景止似乎是在回忆方才的场面,脸上满是惊讶。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是吗?”
凌君熠毫不意外的语气,反倒让徐景止生了几分不确定。
“我就看了一眼,她马上就戴上了,我也不确定,好像是蓝色的,可是这个世上有人的眼睛是蓝色的吗?”
徐景止不确定,凌君熠也同样不确定。
可是那双眼睛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那么出尘的一双眼,怎么会是假的呢?
“不要多事,人家的事我们没有资格评论。”
凌君熠率先压下了心头的动荡,视线转向对面二人。
她还在昏睡,她妹妹在一旁贴心的照顾她。
穆玖辞醒来时已经下午了,雨后的太阳透过残窗逃进这个不大的祠堂,最后选择落在她的脸上。
暖暖的温度,干燥的带一些生腥的味道,看来是雨过天晴了。
她很自然就弯起了嘴角,抬手挡住了妄图轻薄她眼睛的光束,转眼去看周围的景象。
阿郁不在,去干什么了?
她还未来得及看清全貌,就听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传来。
“阿郁姑娘去煎药了。”
穆玖辞循着声音转眼,一下撞上一双沉默深邃的眼睛。
与上次偷看不同,对方的视线此刻光明正大的落在她的脸上。
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欣赏?
“我……”
欲开口说话,但她显然是低估了这场病灶,嗓子好像被堵住了,既疼又痒。
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得不停下来,此刻的她连吞咽都困难,更不要说开口说话。
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穆玖辞被逆流的唾液逼得开始咳嗽,沙哑费力的低咳带动了胸口聚集的病气,疼的她眼角染上了泪意。
凌君熠见对面的人动静这么大,一时手足无措,他端去了水,但对方只是看着他,泪眼朦胧。
穆玖辞的纬帽被摘了,所以这个人已经看到这双眼睛了。她抓住对方端着水的手腕,细细的搜寻他眼里可能有的信息,思绪万千。
“姑娘……”
双方僵持了许久,凌君熠率先开口。
“昨日事急从权,在下不得已摘了姑娘的帽子,见到了姑娘真容,又看到了你的……你的眼睛。但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这样的保证太过轻飘,凌君熠自己都有些怀疑,但穆玖辞却是放开了他,整个人后退一步,又坐回了她的草垫。
看她的动作明显就是不想再交流,凌君熠也识趣,去了对面。
两个人都坐着,一个盯着眼前的枯草出神,一个则注视着露进屋内的暖阳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了不知多久,煎药的两人回来了。
“阿姐!”
商郁见穆玖辞醒来很高兴,把药递给她后,便乖乖依偎在她身侧。
穆玖辞的视线从商郁的脸转到手里的药,默了一会,又看向对面二人。
徐景止的心思还是如往常一般不加遮拦,此刻他的视线就落在商郁身上,直白浓烈,不过他或许过于投入,连穆玖辞这样看他都未有回应。
他旁边的人,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清冷的目光看过来,一触率先移开,那感觉既凉又意味深长。
穆玖辞憋了口气,仰头喝了药。还是疼,不过这不是最糟糕的。
阿郁的帽子也摘了,她此刻虽然靠着自己,但脸上的潮红和嘴角时不时挂起的笑彰显着她此刻的心情,或许那个姓徐的,并不是一相情愿。
这场病,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阿姐,你好些了吗?”
看穆玖辞喝完了药,商郁满意的笑。她拉过穆玖辞的手,给她切脉。
还是说不了话,穆玖辞对上她的眼睛点了点头,之后又摸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抚。
“那就好,你突然生病可把我吓坏了。”
脉象确实无恙,商郁长出口气,视线在不自觉的朝右撇。
穆玖辞顺着她的视线,正好撞上了徐景止试探的眼神,眼神又凉了几分。
“我们明日就走。”
穆玖辞努力吞咽几次,才说出这句话,她的眼神坚定,商郁失了拒绝的勇气。
这句话声音虽然小,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徐景止有些着急,想说什么,却被凌君熠眼神制止。他再次看向已经闭目的穆玖辞,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早,穆玖辞她们果真离开了,没有告别,毫无痕迹。
凌君熠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可是在昨夜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时,还是期待会有留音。
最起码她身边的人会有舍不得,但现在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这场雨夜,低估了她的绝情。
“公子,她们走了?”
徐景止也醒过来了,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祠堂,心口也像是空荡荡。
“走了。”
凌君熠的手里是刚捡来的帕子,是穆玖辞弄脏了,丢在火堆旁的东西。
“怎么不打个招呼……”
徐景止的心情没有来的低落,他还没有好好跟阿郁姑娘介绍过自己,还打算送她一个离别礼物。
“收拾东西,我们也动身。”
凌君熠站在窗边,目光所及之处是远方晨起的雾,散散乱乱的模样,什么都抓不住。
商郁在离开祠堂之后便一直不曾说话,穆玖辞感觉到了,但她无法安慰。
那两个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与他们交往太多,对她们毫无益处。更何况此次去瓦塔族安危难料,如果可以还是不要将旁人牵扯进来。
她们一路赶,很快就到了这座城池边界。
已近正午,不断涌入的是被燃灯节引来的百姓,打算出城的则是心有所念的旅人。言秋白还在牢里,穆玖辞别无他法。
“阿郁……”
欲言又止的是对商郁的愧疚,这是穆玖辞为数不多的良心。
“那个人来历不明,我们又有事在身,阿姐的决定,我懂。”
商郁的声音还是如以往温柔,隔着帷幕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有声音的交流,也方便自欺欺人。
不再多说,二人一路疾驰出了城,又朝北赶了十几天的路,眼见着就要到幽都。
这是北陵的王都,只要迈过它,再有一日的路程,就可出北陵的地界。
“我们今晚找个酒馆好好歇一日,明日再动身。”
二人夜以继日奔波了那么久,此刻急需休息。穆玖辞有些心疼商郁,却又无可奈何。
“嗯,快走吧,我快饿死了。”
商郁拉着她的衣袖进了城,勉力兴奋的音色下是难掩的疲惫。
“阿姐那是什么?”
前面有许多人围在一起,像是杂耍一类的东西。见商郁感兴趣,穆玖辞带她挤了进去。
“十文钱一支箭,若是谁能射中对面的彩头,那我家这把祖传的金弓就是他的了。”
“这岂不是和投壶一样?”
商郁被激起了兴趣,声音轻快了许多。
“应该没有这么容易,这个距离不足五十步,稍微有些功力的人都可射中。他们是行走江湖的生意人,不会如此行事。”
穆玖辞仔细看了看那个彩头,就是一颗绸缎红球挂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她也有些感兴趣,索性就拉着商郁站在了旁边。
第一个挑战的是一个少年,身上带着无畏无惧的朝气,一口气买了三支箭,搭上弓就射,只是他的箭还未出,洋洋洒洒的花瓣便从天而降,被扰了视线的心态的少年自然惨败。
第二个应当是一个猎户,步伐稳重,花瓣雨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可他的箭却插在了突然出现的圆环上,当时就气急下场。
原来还有五个隐藏的镯子大的空心圆环在彩头的前面,依次摆动,极大的阻碍了射中的概率。
无奸不商,果然名不虚传。眼看无人成功,穆玖辞觉得无趣,转头看了一眼商郁,见她也在看自己,二人视线一对,准备离开。
“在下也想一试。”
这声音,有些熟悉。穆玖辞不想多事,却被商郁拉住了袖子。
是徐景止,他站在了台上。既然他在这,那另一个人估计也离得不远,穆玖辞退到了第二排,静观其变。
徐景止架势很足,成绩也不错,只差最后一环。
这是目前最好的成绩,底下的人也发出了叹息声,只是他自己似乎不满意,低头注视着手里的弓,不曾说话。
“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已经很不错了。”
老板一手摸着肚子,一手幸灾乐祸。
“阿姐,他瞧不起外地人。”
商郁不满老板的话,但她又射不中,只能希望穆玖辞出手。
“你也是外地人,要不你上?”
听出这丫头的怂恿,穆玖辞笑着反驳。
“阿姐~徐公子在你重病时陪我出去买药,凌公子还照顾你。我们不辞而别已经很对不起人家了,你这么还如此……”
商郁低声嘀咕,稍显幼稚的举动惹得穆玖辞发笑。
“可是我要是也射不中,那不更让人嘲笑外地人?”
“你可以的,我相信阿姐!”
穆玖辞的武功是她们中最好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鬼丫头!”
穆玖辞隔着帽子弹了弹她的头,禁不住商郁的哀求,还是上了台子。
“姑娘也想试一试?”
看一个瘦弱姑娘上了台,老板朝后看了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开口询问。
“小女初来此地,见这彩头很合眼缘,想搏一搏。”
穆玖辞行了礼,在托盘上放了十文钱,顺手拿起一把弓,准备开始。
“那就祝姑娘得偿所愿,只是这帽子?”
“不碍事。”
穆玖辞忽略场下的议论声,眼睛隔着帷幔淡淡扫了一圈,没有停留,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而后一鼓作气,拉弓射箭。
大家还未反应过来,红绸缎便喝彩般从天而降,穆玖辞歪头轻笑,朝着老板再次行礼,走过去拿起了那把金弓。
这会子大家像是才反应过来,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冲破热浪,穆玖辞就那样站在众人打量赞佩的目光中,朝着台下的商郁望去。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徐景止和那位姓凌的公子早就站在了她的旁边,而且角度的问题,她这一看,倒像是在与那位公子对视。
又是那抹凉凉的目光,只是这次似乎带了惊讶,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姑娘好箭法,这弓就是您的了。只是不知姑娘现下在何处落脚,我家主人对于箭法高超之人十分仰慕,或许可以切磋一番。”
“小女只是行路人,居无定所。所学也是皮毛,实在担不起切磋二字。”
她倒是没有看出这个摊子是找人的,如今一时逞风头,到是自找麻烦了。
“那……姑娘名讳可否告知?在下也对主人有个交代。”
“小女姓穆,至于名字,不足为提。”
说完穆玖辞就直接走下了擂台,拉着商郁出了人群。
路过那两个人身边,丝毫没有停留。只是穆玖辞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粘在自己身上,这番行事,似乎又不像看起来那般清冷。
“阿姐好厉害!”
商郁仔细端详那把弓,确实是上品。紫衫为身,鹿筋为弦,花纹都是经过精心雕刻的,就这样看着,也是漂亮的不得了。
“这把弓,就当是感谢他们在祠堂照顾我们,之后就真的分道扬镳了。”
穆玖辞把弓递给了商郁,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穆玖辞拐进了一家酒楼。
“哎,阿姐等等!你的意思是……”
商郁一脸呆萌的看着手里的弓,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二人远远的跟在她们身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跑到了她身边。
“那我现在去给?”
坐在桌子旁,商郁还是有些摸不准穆玖辞的意思,只能试探。
“等着吧,他们都跟了一路了,肯定会进来。”
穆玖辞说的没错,那两个人进来了,看到她们坐在大堂,也毫不扭捏。
一张桌子,四方四正,四个人也坐的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