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穆禾朝颜就整装出发,至于商陆则扮作他们的侍从。三个人骑着快马,在七日内赶到了北陵与百越的交界——康城。
许是封城的原因,这座昔日繁华的边界重城,此刻看起来也有些凄凉。
稀拉的叫卖声、还有在街道中央玩耍的小孩,这都昭显着这座城的没落。
要是封城之令不解,那这里迟早会沉没。
三人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馆,补充了体力和干粮,酒足饭饱之后,又找来店小二打听。
封城之命是摄政王狄乔下的,不仅如此,他还调集了北陵脚力最好的铁骑,此刻就驻扎在北陵王城幽都的外围。
消息打听的差不多,穆禾便带着他们去了城内一家当铺。
进去之后,她拿出了言秋白给的信物,明显是狄乔提前下过令,一看到东西那个掌柜便安排他们悄悄进了城。
穆禾也没有耽误,带着两人就要去去摄政王府。
“阿辞,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你们要做的事我不便参与,我也要去看我的病人了。”
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朝颜开口道。
“你的病人在哪,我们送你过去。北陵最近很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三人站在熙攘的街道上,穆禾的目光直直留在朝颜的脸上,好像想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
“也行,那你们跟着我吧。”
对上穆禾审视的眼神,朝颜粲然一笑,转身便走出了几步的距离。
朝颜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医馆,穆禾跟着朝颜走了进去,看到她熟稔的和里面的人打招呼,担忧的关心病患的伤势。
她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是吐了出来,看来是她想多了。也没有和朝颜打招呼,就带着商陆离开了医馆。
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她的朝颜,看到她走后,收起了脸上的笑。
长吸一口气,又极重的吐了出来,然后走向了后院。
朝颜轻车熟路的走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果不其然里面有人坐着喝茶,那样子就好像是知道她一定会来,从而专门在等她一样。
那人看到朝颜驻足在门口,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浓眉微蹙,他盯着朝颜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道:
“阿颜,过来。”
穆禾赶到狄府的时候被告知摄政王有事不在,她和商陆在客堂等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见到杉杉来迟的狄乔。
远远看去他穿着一件墨黑色长袍,上面用金银细线绣着四趾蟒纹。此刻随着他的走动,衣服上的蟒首也逼真的仿佛要飞出来。
一头青丝都用玉冠束了起来,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气宇轩昂。看到他的身形穆禾只想到了八个字,清俊优雅,自成风流。
等他慢慢走近,穆禾的视线也落到了他的脸上,只是这一看她便愣住了。
狄乔的眼睛,同自己非常相似。一样的丹凤眼,一样的淡漠神情,只是他是正常的墨黑,而穆禾的蓝眸此刻闪烁着怀疑。
明明素不相识,但他的五官却给穆禾一股熟悉之感。醍醐灌顶的冰凉,浇的穆禾不自觉出神。
而罪魁祸首则站在她对面定定的看着她的这副出神模样。
“姑娘这是,看呆了?”
看穆禾极其迅速的掩饰好自己的失态,狄乔有些不爽,是以他故意激她。
“只是第一次见王爷有些恍惚罢了,王爷此刻是闲下来了?”
穆禾也不是受气的角色,两句话便把问题抛给了他。
两国如今是合作关系,可他却如此晾着自己,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将狄乔这态度转移到国事上。
“只是一时被花迷了眼,想来没有耽误巫女什么吧?”
吊儿郎当的语气,配着这张让她觉得隐隐熟悉的脸,一瞬间穆禾对他的厌烦程度达到了顶峰。
“我倒没问题,只是怕耽误了百越和北陵。王爷的事迹我也听过,如此努力的往上爬,到如今的临门一脚,却被小花乱了计划,值得吗?”
这话提到了这位主最不为人所说的过去,他若稍微忍不住两国的交易就得作废,可见穆禾这人任性起来也是毫不顾忌的。
“值得吗?若败了,北陵至多是休养一段时间,对我也无甚大碍,但姑娘就未必了吧。”
“所以这值得二字,该是姑娘考虑的。你该想想,如果这次计划破灭,你将要付出的代价,值得吗?”
最后几个字狄乔故意压低声音,说完还笑了一下。
就好像他是一个已知结局的看客,看着穆禾苦苦挣扎,冷漠而疏离。
“我愿以血,祭百越国泰民安。”
如此悲壮的话一字一句落进狄乔的耳,可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那看来我还真得好好应付了,不然折了这么标志的美人,我可觉得不值得呢!”
说完他便真的开怀大笑,那神情肆意狂傲,俊颜一时也更加生动,很难让人不多看几眼。
“这是王妃手书,请王爷过目。”
穆禾并未被他的笑容和话语迷惑,淡定的做着自己来这里的事。
狄乔接过手书将其拿在手里颠了几下却没有打开,接着他看向穆禾,眼里满是自信,开口道:
“我自有计划保证两国协议达成,就不劳王妃费心了。姑娘只要记得在这个局里,百越要做的就是配合北陵。”
“百越若不知你的目的和计划,如何配合?”
穆禾反问,在她看来狄乔此举太过狂傲,更不论她本身也是不轻易服人的性子。
“我相信以姑娘的聪慧,看穿我的动作不是难事。再者我也想看看……”
狄乔这话说一半的动作成功激起了穆禾的好奇,她追问,但狄乔却只是笑而不语。
天色渐晚,穆禾便和商陆住在了王府。
此次来北陵她好像达成了目的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这是穆禾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狄乔的手段明显高于自己,他甚至还未开始,她却已然输了一局。
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并不好,此刻穆禾竟然只能庆幸他还不是自己的敌人,自己还不必在必败的结果下与他博弈。
还有他的长相,狄乔,究竟是什么人?
可是一想到日后与他将要有的较量,穆禾心里是隐隐期待的,那些毫无根据的念头也被她暂时放下了。
这场游戏,她又多了几分兴趣。
第二天一早穆禾便向狄乔告辞,准备赶往大端,狄乔也是将表面功夫做足,还亲自送了她。
不过穆禾看他一脸倦意,便把那一分好感又打消了,这人一看就是荒唐了一夜。
走之前穆禾准备去和朝颜打招呼,虽知道她不会和自己离开,但穆禾还是报了几分期待的。
“不在?”
医馆的人说朝颜一早就去出诊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那烦请你们告诉她,穆禾走了,若有事便让她拿着这个去找北陵摄政王。”
穆禾留给朝颜的是昨天狄乔送给她的一支簪子。
说是北陵习俗,第一次见面要赠伴手礼,这个簪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姑娘处顺来的,还非亲自给穆禾戴上了。
当时穆禾很反感他这一举动,刚想发怒,却接到他看自己的眼神。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眷恋而虔诚。
穆禾一时被他的眼神恍住忘了拒绝,等她反应过来,狄乔也早已收起了那副表情。
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穆禾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推开了方才因为给她戴发簪而此刻离她很近的狄乔,快步走开了。
不管如何,穆禾相信能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这个簪子肯定不是寻常物件。将它留给孤身一人的朝颜,也算是给她一道护身符。
就这样,穆禾未能见到朝颜,便踏上了前往大端的路途。
此时的大端皇城,正因为百越使团来访陷入许久不曾见过的热闹场面,当然这只是限于寻常百姓。
京墨听从叶相吩咐,将他的人马暗中插在人群,协助大皇子顺利将使团迎入使馆。
在这期间他一直跟在大皇子身侧,看着百越长公主和巫女自马车上缓缓下来,又款款的走到了他们面前。
双方各自行了大礼,又开口客套。
只是京墨心不在焉的目光在听到巫女的声音后便突然锋利了起来,他仔细打量面前戴着面具的女子,身形确实十成像,但不是她。
再说兰絮芷,也就是羽涅。她看到京墨反倒非常淡定的朝他点了点头,看的京墨也是一愣,这姑娘这几年变化不小啊。
只是在他们擦肩而过时,京墨清楚看到她向自己调皮的眨了眨眼,然后又恢复了那副高贵不可侵犯的模样。
额,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安排他们住进使馆,大皇子便打算告辞。这时羽涅开口道:
“久闻大端繁盛,这一路虽见了许多城镇,只是都不如皇城热闹。”
“皇子有事也便不好打扰,只是可否请您身边这位公子带我去四处转转,也解了我这眼馋的毛病。”
“本应如此,只是先前怕公主车马劳顿,此刻既公主有意,那就让叶相公子京墨陪公主四处走走。”
这个大皇子也是个心思活泛之人,周围这么多人,这百越公主却只点叶京墨一人陪侍,其中缘由,不得不让他多想。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顺水人情他还是可以做的。
“京墨,你要好好带公主四处走走。”
说完,他便带着其余人离开了。
看着大皇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出使馆,羽涅让侍女也关上了门窗。此刻屋里就剩他们二人。
“公主不是要四处看看,领略大端风情,关窗闭门又为何?”
京墨这话好似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一时羽涅也摸不准他的态度。
“京墨……”
“这是在大端,还望公主言行举止大方,不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羽涅一开口就被京墨打断,她虽委屈却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杏眼湿湿的看着京墨。
“我不是叶满,公主大可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
京墨看也未看暗自神伤的羽涅,冷着声音说到。
“不过现你在大端,有些事就需要提前说清楚。”
“第一,我们之前认识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第二,不管你们此来为何,你都不能再去找阿满。第三……提前告诉巫女,让她收起小动作,叶相早已布置好一切,切勿多生事端。”
京墨这话看起来是在为她着想,却掐断了自己来大端最大的可能,是以羽涅不可能不反驳,只这一开口就不免刻薄。
“叶大人好大的官威,我才刚到这下马威便来了。”
“且不说百越此番是诚意与大端交好,就说我与叶大哥的事和大人也无甚关系,更不论你如今在大端朝堂还未有实权。”
“我一国公主自知有愧将姿态放的这样低,叶京墨,你还想怎样!”
还是熟悉的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再加上这几年的长进,倒是有那么一点女王的意思了。
“我自是不能对公主怎样,只是这叶满你是决计见不到了。劝公主一句,你安生一些对我们都好。”
受着她的怒意,京墨冷哼一声,她怕是还不知道百越朝廷对叶满做的事,此刻如此言之凿凿,不知日后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与这种情绪极易起伏的人交往太过疲乏,京墨这时也没有精力去应对她的可能带来的变数,只能从一开始就将位置摆正。
“话可别说太满,我好歹也是个公主,找个人还不易。只一句,若是我找到他,我和他日后如何你都不能插手。”
“那就等你找到再说。”
京墨哼笑反驳,边说边向外走去,打开门便看到立在一旁的侍女。
“车马劳顿,公主早些歇着,京墨告退了。”
丢下这句,人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什么嘛,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叶大哥,你就在皇城等着我吧。”
看着京墨渐行渐远的背影,羽涅捏紧了手帕,暗下决心。
“小洹,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
名叫小洹的侍女听到羽涅唤她,立马回应道。
“去把巫女找来,就说我有事找她商量。”
小洹得到指示立马出去找人,不一会,带着面具的巫女便站在了羽涅的房中。
她向羽涅行了礼,看了一眼小洹,后者立马很有眼色的出去了。
“穆禾什么时候到?”
“大人只吩咐让奴婢扮作她掩人耳目,至于她去做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到大端,奴婢一概不知。”
那人一看就很是崇拜穆禾,提起装扮她这件事,话里满是自豪。
“她有没有说,如果出事你该如何应付。”
依着羽涅的猜想,穆禾应是将大端皇城的影卫交给了她,而自己现在举动都在别人监视下,要找叶满非这股力量不能达成。
“承蒙大人器重,奴婢接了弱水。大人也说若非必要,一切听从公主安排。”
听到这两字,羽涅一时震惊不已。
弱水只是一只笛子,却也是历代巫女权利的象征,巫女素日都戴着面具,所以可以说巫女的手下认的一直只有这只笛子。
不曾想穆禾竟然如此大胆,就这样将命脉交到别人的手里。要知道若是这个小姑娘有一点歹心,那她的巫女之位就保不住了。
“弱水,那看来你们大人对你很是器重啊。你叫什么名字?”
羽涅不得不再次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她不清楚究竟是穆禾计高一筹还是这姑娘真的那么忠心不二。
“回公主,奴婢白芯。”
这姑娘除了一开始提到穆禾时语气稍激动外,面对羽涅一直是稳妥有度,这倒是让羽涅对她好感倍增。
“白芯,很好。现在你就持弱水召出部分大端皇城影卫,帮本宫找一人。”
“此人很重要吗,只为找一人就调动影卫,是否有些张扬?”
白芯谨慎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跟在穆禾身边久了,她自然也养成了滴水不漏的习惯。
“很重要,所以必须找到。若是出事,本宫亲自给你主子一个交代。”
羽涅的声音染上了冷意,这是她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
必要的时候,适当的威严冷淡会事半功倍。
果然听她这样说,白芯犹豫片刻便领了命下去安排。看着她离开,羽涅才松了口气,这事要让穆禾知道,她会被带回百越打死。
不过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三年柘南星的势力在百越不断崛起,逼得她母亲不得不将她送往大端和亲。
说是和亲,但大端皇嗣单薄,其实并未有适龄且尚未成亲的皇子。
柘南星深知这一点,他只是想将自己送到大端为质,以报他昔日在母亲手里所受之辱。
这次回去说不定百越局势便会变天,她实在是不喜欢朝堂的纵横捭阖,既然柘南星有能力让百越繁盛,他自己也甘愿,那她退出也不是不行。
只是有些对不起母亲,但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叶满,和他把三年前的约定理清。
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