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离开使馆直接去了寒烟阁,上次叫苏叶辨认的名单她已经写出来了。他想靠着这个稍微掌握主动权,不过目前看来,有些棘手。
苏叶给他的名单上,不足十人。她离开百越不过三年,那些身处重要地位的大臣按理说不会有如此大阵仗的换选。
要么是穆禾故意放烟雾弹,要不就是百越朝内确实发生了什么事。
京墨坐在椅子上,手指摩擦着纸张,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含章步履匆匆的跑了进来,伴随着他的行礼动作,京墨的思路也被打断。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他只能郁闷的叹气,让他起身。
“公子,我们发现百越有了动作。”
未等京墨开口,含章便迫不及待的朝他分享自己的成果。
原是京墨早就让他们做好了监视的准备,只是难以置信百越那面动的竟是那样早。
“具体说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消息京墨心里反而不安,影卫发展不易,百越此举实在太过反常。
“百越影卫自成一家,我们暂时还无法渗入,只是他们好像是在找一人。”
“不用太紧,继续跟着。”
看来羽涅为了阿满还真是豁的出去,只是穆禾若知自己的精锐被如此暴露糟蹋,该有多生气。
“适时放出叶满的消息,看能否调出什么东西。”
京墨心思一转,又吩咐了这句话。
影卫不愧是穆禾手下的利剑,只一天叶满的消息便送到了羽涅的面前。
看着眼前薄薄的一张纸,羽涅第一次感觉到了荒谬。
什么叫叶满因愚笨痴呆、不辨菽麦受到了叶相的冷落,什么叫他现在就是京墨养在叶府的一个废人。
那样灿如明月淡如清风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只有三年而已,这三年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羽涅叫来了小洹,在她耳边吩咐了一阵,换了身衣服便出去了。
京墨平日不会亲自带叶满出府,所以叶满在接到京墨的邀请后显得十分激动。
他兴致勃勃的将自己喜欢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的试,京墨就在旁边站着笑看他闹。
最后叶满终于满意的换上了一件灰白色的藤树暗纹秋衫,京墨亲自还给他束了发,叶满又拿上了自己的宝贝荷包。
这是叶相给他的,里面有他的钱财,然后开心的和京墨出了门。
他们去的是城郊玉泉观,大端民风较为开放,所以佛道两教在此地旗鼓相当。
如果说浮提寺是皇室御用的还愿寺庙,那玉泉观便是大端贵族的另一个出世之所。
这里平日也不会有寻常百姓来拜访,实在是一个静修的好地方。
虽然他曾以叶满为饵,但这次京墨确实是不想将叶满再次牵扯进来。
他现在这样子在别人眼里也许甚是无用,但京墨是打心底里感激上天愿意留下这样一个依然拥有玲珑心窍的叶满给他,所以这次京墨说什么也不会让羽涅找到他。
他们一路的踪迹都安排人做了迷阵,百越影卫决计查不到此处。
此举尽管自私,但他也不后悔。
和叶满一起在他即将要住的地方四处走了走,京墨便带他上了山。
玉泉观后面边有一座小山,是为了方便贵族观赏特意造出来的,上面的景色还是费了心思讨巧。
四时花卉从不间断,在平日这也是一个游玩的好地方,只是可惜被划入了皇室版图。
无论什么事只要与皇家挂上钩,要么受尽宠爱极尽张扬,要么默默无闻直至被时代遗忘。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很不巧,这里是后者。
“阿满,我要走了,你需好好照顾自己。”
站在山顶,京墨的衣袖都被风吹的鼓起,他的话也像被风吹散般不真切。
“又要走了……”
听到这话的叶满明显失落,声音也小了起来。
他自山顶向下看了几眼,才又鼓起勇气开口道:
“没事,阿墨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叶相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要离开,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听到叶满的话京墨明显有些不忍,他现在就只认识自己,这样的举动在他眼里,怕是与遗弃别无二致。
不过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京墨还是硬着心肠说出了这句话。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阿墨为什么要丢下我?不要丢我在这,我以后会好好听话,不淘气。好好吃饭,自己浣衣,也不会再欺负阿黄。”
叶满的手抓紧了京墨的衣袖着急的向京墨求情,看向他的眼睛也满是委屈和不解。
“阿满还记得百越吗?”
得到叶满肯定回答后,京墨接着说到:
“我们现在与百越结盟,可是你我之前在百越的遭遇是一枚暗雷,如果让百越的人发现你,那我和叶相都会有危险。”
“好阿满,你姑且忍一忍,等这些都结束,我就接你回来。”
京墨明知对叶满来说,自己和叶相目前就是他最珍视的人。
说出这样的话,要是这次再输了,他真的就不必留存于世了。
听到京墨的话,叶满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他低着头,京墨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等了一会,发现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京墨只得把手搭到他的肩上,刚要开口,便看到叶满抬起了头。
眼睛发红,面上也有泪痕,开口却道:
“我懂得的,你和叶相都在操心国事,反正我在相府也没事做,我会好好在这照顾自己的,不过阿墨要记得早些来接我。”
叶满说完还朝京墨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在京墨看来,只有心酸勉强。
摊开这些,两人也没有心思再观赏风景,匆匆下山。
京墨在观内再次确认了叶满可能会用到的一切,眼看着夕阳西下,不得已只能离开。
叶满也很懂事的和京墨告别,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不妥。
京墨失魂落魄的回了寒烟阁,看到苏叶含章陵游都在大堂内等他。他只能收了心思,听他们说话。
“百越最近活动频繁的紧,我们需不需要给他们一些教训。”
陵游看京墨疲乏的坐在椅子上,还不时用手揉山根,犹豫了会,还是上前禀报到。
“翻不起大浪,不用管他们,继续盯着百越巫女和公主。”
“照着大人的吩咐,属下找来了百越此次随行使团大臣的过往经历。”
苏叶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
京墨粗略翻了几页,竟然是寒门子弟居多,这种事情在素来等级制度森严的百越想来掀起过不小的轰动吧,可大端朝却完全不知道。
如此就只能说明,这件事是百越民众和大臣都接纳的,而在百越能如此广泛的改变百姓观念的,除了王上的圣旨,只有巫女的支持。
穆禾如此煞费苦心的提拔一批毫无根基的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很好,陵游,你收拾收拾去趟百越,打探一下巫女的情况,尤其是最近三年的事。”
京墨看向陵游,眼里似有担忧,但最终还是敛眉坚定了想法。
“是,属下即刻便启程。”
陵游接了令,很快便下去准备了。而京墨又将视线放到了苏叶身上:
“苏叶,你可觉得这个在皇城的巫女有什么不同吗?”
“她……身边少了一个人。”
苏叶此刻摸不准叶京墨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求问。
“哦?”
京墨听到苏叶的话笑了一声,接着开口:
“什么人?”
“巫女最器重的手下——商陆。”
说出那个名字的苏叶明显一顿,不过京墨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又说到:
“商陆?那倒是很有意思了。”
“你便接替着含章监视她们。”
京墨此话一出,含章便走上前来附耳在京墨身前,等京墨吩咐完,便极快的退了出去。
之后京墨又屏退了苏叶,独自坐在大厅,眼睛盯着某处,似在发呆又像是沉思,总之是神思恍惚的样子。
羽涅一连七天不曾断过影卫打探消息,整个皇城都快被她翻过来,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在这期间,她和那个“巫女”也进宫参见过皇帝,但因为她们来的时间正好是每年大端皇上病发的时候,所以只是草草的见了面,具体事宜都没怎么说。
在这期间,大端皇城也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大端才俊众多、墨客云集,是以它文化绚烂绽放,这其中勾栏词藻便尤为华丽,尤其是世家子弟,也争着为那种事情赋诗咏句,想以此来突出自己的文采非凡。
这不,新任兵部侍郎秦书大人便和尚书台的许阳大人为了一位风尘女子出言相刺。
这面秦大人刚开口:
“明月清撒露台,姮娥错付勾栏。”
那边许大人便说到:
“勾栏蜜意各缔欢,政咸何体污衣冠。”
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在明晃晃的针对自己吗。
秦大人那样的人肯定不能忍啊,于是便写了一首一首的打油诗还了回去,就这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本来这除了失些脸面也没什么,但也不知为何,此事传播盛广。
直到传到了秦大人正室夫人的耳里,本来男子在外寻欢也是常事,一般大家之子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坏就坏在这事传播太快。
秦夫人原本是越国公之女,平日虽柔和温驯但到底还是硬气的,听到自己丈夫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轰轰烈烈的与朝廷命官对骂,一言不发就递了和离书,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便打包回了娘家。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越国公已是知天命之年,本来就没有多少顾及。
一看自己的明珠受了委屈,便拿出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秦书的种种罪证,一纸奏折将其告上了金銮殿。
结果自然不必多说,中饱私囊、以权谋私、克扣朝廷拨款,这每一条都是辨无可辨的铁证。
最后秦书被判,秋后问斩。
本来兵部就是一个肥差,他这一下来,自然是有很多人想要往上补,可是不知皇帝是如何考虑的,最后得了这份美差的是徐端——大端朝护国将军之子。
说起这个护国将军也是传奇,出身低微但有一身好武艺,投军五年坐上了校尉,又遇上了大端朝局不稳的时代,站对了人,顺利升到了正都统。
之后便是一路顺遂坐上了将军、大将军,为人处世一丝不苟,十分得皇帝信任。
不过在民间最广为议论的还是他年轻时的风流轶事。
有传言说他曾娶过一位绝色美人,不过此女善妒,最终不得善终。
也有传言说,那位绝色美人其实是个妖物,一双眼睛十分勾人,寻常人看一眼就会被迷惑。徐将军是英雄所以才能摆脱她的控制,也是徐将军亲手杀了她。
总之,真真假假的传闻把这位本就不怎么露面的将军描绘的更加神秘,这次的任命,反倒是将早已隐退的将军府放到了风口浪尖。
是夜,将军府。
“此次承蒙圣恩重新启用,吾儿要戒骄戒躁,无论何时都要将家国大义放在首位。”
说话的正是大将军徐景止,他应该已经年过不惑,不过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精神很好,精瘦的腰身配着几缕白发,更显得精神矍铄。
五官硬朗肤色健康,一双手也是修长有力,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
“孩儿知晓,此次一定不负陛下和父亲的期望,重振徐府风采。”
堂下正跪着的徐端,看起来就是一副意气少年的样子,整个人都散发着活力和生气,脸上也满是对日后的憧憬。
对上这样一双满含热爱期望的眼睛,徐景止突然就语塞了。
他不知该如何告诉这个孩子朝堂凶险、人心险恶,至于徐府也早在他做出当年的决定时便永远不会翻身。
更甚者他一直敬仰的父亲也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中凉了热血。
不忍将一个少年的抱负打破,徐景止只能嘱咐他面圣要注意的地方,便让他下去休息了。
即将入秋的夜晚最是舒爽,温热的风混着干燥的气息,扑在裸露的皮肤上,叫人只觉放松。
院里的各种虫子都像是想赶在秋日第一场霜降前绽放自己的生命。一声盖过一声的叫响,反倒抚慰了徐景止此刻不甚平静的心。
当年他为了护住一人舍了兵权、失了皇帝的信任。这些年来他一直低调行事,只是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当今圣上的狐疑绝情。
可如今那人一道圣旨就将他和徐府放在了舆论中心,看来他是不准备再让自己躲下去了。
如今的局面,他也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徐端在第二日正式领了官服和金印,入了朝堂。
只是秦书留下的糊涂账实在是太多,自接任起,徐端便连续有半个月都宿在书房,连带着宫里的内侍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认熟了他。
他如此忙碌,自然也未曾注意到他的父亲近日来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