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火联合北陵百越两方人马灭了足足四个时辰,如果再拖一刻,火势可能都会控制不住。
可不得不说,萧凉这招很管用,没有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元水城。
等他带着军队进城时,百姓脸上尽管不屑,却不得不臣服,萧凉见状只是讥笑,一群乌合之众,与他何干!
他们是在进宫后才收到兰逸随服毒的消息,那个时候柘南星正不齿与萧凉卑劣的作为,同他置气,可陛下的死讯传来,却硬生生逼出了他的一口血。
“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能为旁人动气!”
萧凉心疼柘南星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可说出的话却是一股子嘲讽,只是一双手却依然稳稳的扶住了他。
“放开我!”
萧凉的触碰让柘南星避之不及,他宁愿自己摔倒也不愿被他扶着。
一双眼睛厌恶的看着他,里面是毫不遮掩的恶心与恐惧。
“怎么,死了一个伯父,就叫你如此。那我要是杀了这元水城所有的百姓,你是不是要杀了本世子!”
被柘南星推开的动作刺痛,萧凉眼神已经带上了疯狂,讥笑着讽刺,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那双手却颤抖个不停。
“你这个禽兽!你怎么敢!你杀了我啊,你怎么不一道把我也杀了!”
柘南星没有力气去揪着领子质问萧凉,只是他崩溃的嘶喊已是声声泣血。
“杀了你?那多便宜你啊,我要你生不如死!”
一字一句,将柘南星之前尚存的期冀硬撕出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那是他最不敢触碰的美好时光啊!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说着,柘南星就朝周围士兵出鞘的剑上撞去,饶是萧凉手快拦住了,他的脖子上还是多了一股血痕。
“你找死!”
被柘南星的动作吓出了一身冷汗,萧凉心有余悸的抱着怀里的人,不肯松手,怕再出一点差错。
“不是正和殿下的意?”
柘南星不管不顾的想要逃离萧凉的怀抱,无奈对方实在箍得太紧,几番不得要领,他便卸了劲,任由对方发狠的拥住自己,只是一双眼里,只剩死寂。
“你累了,我找人送你去休息。”
抱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动作,萧凉才觉在此地这番模样实在不妥。找了亲信,吩咐了几句,便将柘南星带了下去。
萧凉自己去了朝政殿,在那里还有一堆豺狼在谋肉,他得去喂饱他们。
“恭喜殿下顺利拿下百越!”
这是并南王麾下最年长的老臣柘荣,也是他与临渊帝斗得最狠。
“柘老不也得偿所愿,本宫是否也该道一声同喜?”
萧凉随意的坐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腰上玉佩,眼神丝毫没有分给他。
“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毕竟世子尚未继位。”
柘荣虽然没有到一人之下的地位,可整个百越谁人见了他不是恭敬的见礼,可看这萧凉一番轻浮做派,分明是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禅位诏书不是在你手里,早一日晚一日能有多大区别?”
萧凉瞥了他一眼,嘴角上扬,仿佛就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话虽如此,可世子继位之路尚存障碍,下官是怕……”
“有话就说!”
他最讨厌这幅吞吞吐吐的模样,装模作样,惹人作呕。
“不知殿下可曾听说元水城今日的流言?”
柘荣抬头看了一眼萧凉的脸色,见对方一脸不耐也不再卖关子。
“百姓皆说,是世子伙同你逼宫篡位,还说……还说你们的关系异于常人。”
想起他们口里说的话,柘荣也是汗颜。
柘南星和萧凉都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这样如竹似月的两人,怎么会……怎么会被传出如此污秽的言论!
“异于常人?如何个异于常人?”
萧凉听到这话反倒极开怀的一笑,他倒真想听听自己和柘南星的事若有朝一日真的被人知道,那些人会如何评论!
“他们皆说殿下有断袖之癖,在北陵使了手段,逼得世子不得不负了巫女委身与你。”
想来巫女与世子也是一干人看好的伴侣,否则不会过了这样久,还有人念念不忘。
“哈哈哈……有意思!那柘老的意思呢?”
萧凉很满意这个流言,好像这样听他们这样传,就真的能将一切都看做是自己先开始的。
潜移默化,心头的不甘也能少几分。
“世子高风亮节,是我等不配瞻仰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做如此有悖纲礼之事!殿下身系北陵数十万民众,也绝不会如此不明大义。”
柘荣在官场沉浮几十年,看萧凉的神色就知这事有一半都是真的。
可他不能任由这两人如此下去,百越也绝不能有一个有着龙阳之好的陛下!
“大义!何为大义?难道与世俗不同便一定天理不容?”
萧凉听到他的话,神色瞬间便冷了下来,语气凌冽,咄咄逼人。
“与世俗不同便是离经叛道!正如三纲五常、孝悌忠义、人只有知礼义廉耻、辩是非黑白才堪称作人,否则手足相残、罔顾人伦与畜生何异!”
“殿下若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早些收起,否则他日被有心之人利用,毁的便不是你们两个人。”
年过半百的老人慧眼如炬,一语中的。将萧凉所有的辩解都堵在了口中。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亦想携知己把酒话桑拿。”
这话说的很委屈,可是从萧凉口里说出来,却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世人都有妄想,但身在皇家世子更该明白,一切执念皆是罪。心之所向,未必经得住考验。人性,本怯懦啊!”
话已至此,柘荣已经不能再多说,剩下的路,要这两人自己选。
“本宫生来执拗,你说的,我不信!我不信我舍掉一切换不来一颗真心,我也不信我的心之所向会败给人性。柘荣,你敢同我赌一场吗?”
语气猖狂,还未开始就仿佛胜券在握,这就是萧凉身上的傲气,是柘南星给他的底气!
“愿闻其详。”
柘荣从小看着柘南星长大,他知道那个孩子有多看重国家,是以他绝不会输!
两人在殿内谈了许久,最后终于敲定。萧凉长处一口气,眼见着夕阳西下,眼神不定。
“兰逸随明日便入土,你要去他的葬礼送他最后一程吗?”
夜间,情动过后的萧凉抱着皮肤逐渐冷却的柘南星,像是唠闲,轻易便提起了他心里的疼。
“人都已经走了,做这些排场有什么用?左右在他临死之际,我还是一个叛徒。”
柘南星感受着萧凉滑腻的皮肉,冰凉的触感,一时让他不愿睁眼。
“也好!这样我们便都是叛徒,谁也不比谁好!”
萧凉好像很高兴自己喝柘南星的距离又拉近,将人抱的更紧,仿佛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放手!”
萧凉嘞得太紧,柘南星不适的动了动身子。
今夜的萧凉似乎格外粘人,抱着他不肯离开,像是被他今日的举动吓到了。为了安稳的休息,柘南星正考虑要不要说几句好话缓和他的心情,身体缺突然一松。
背后的人已经放开了手,转身背对自己,只留下一句:
“夜深了,早些休息。”
寒夜刺骨,柘南星不禁蜷起了身子。
第二日萧凉起得很早,他似乎有许多事要做,早出晚归,倒真像是在好好的为百越谋出路。
想到这,柘南星嘴角勾起,眼神寒凉,心绪也是几转。想了许多,却终究只被困在这。
只是他离开时,记着柘南星体弱,朝香炉里又加了几味香料,至于作用是提神还是健体,柘南星也不甚在意,反正他也就这样了。
“世子用茶。”
见他一直郁闷,茶饭不思,一旁的内侍捧上了顶好的雨前龙井。香味浓郁,倒真勾起了他的饥肠。
“什么人?”
刚喝一口,柘南星便发现了不对。这茶苦涩难咽,空有诱人芬芳。这般味道倒像极了他从小喝到大的苦荞茶。
“世子喝惯雨前龙井,这粗鄙之物怕是已经入不得口。”
就这一句,柘南星已经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也只有那个对他处处严苛的柘荣,才敢捏着他的心思如此大胆。
“柘老栽培,南星永不敢忘!”
从小被压抑支配的恐惧,使得柘南星除了低头毫无反应。
“如今世子离皇位只剩一步,只要除掉萧凉,平息民愤,那您就真的是天选之人。忍了二十年的苦楚,一朝也得疏解。”
内侍只顾着传达着柘荣的话,却没有注意柘南星突然黯淡的眼神。
“杀了……萧凉?”
失神的重复,柘南星的眼里多了几分纠结。
“萧凉已犯众怒,况且他还连累世子名声,罪该万死!”
“柘老有什么计划吗?”
好像被说服,柘南星的眼神也逐渐清明。
“只需给他服下这个,不到一刻,立即毒发身亡。”
内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烟玉绣瓶,里面装着的是萧凉自己拿出的毒药。
“世子,此事宜早不宜迟,请世子早日解决。”
看柘南星动作犹豫,内侍又把瓶子往前递了一递,语气也带上了急促。
“知道了,你下去吧!”
柘南星终究还是将瓶子捏在了手里,面色冷淡,叫人猜不透想法。
内侍离开的很快,就像他来时一样毫无知觉。
柘南星也管不了这些,就像他已经无力去深究这桩刺杀是谁安排的、他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最后得益的又是谁?
“罪该万死!”
是谁,萧凉还是自己,谁又担得起这么多人的无辜性命!
萧凉晚间回来时,只见柘南星一反常态,穿上了许久不曾见过的湛蓝常服。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柘南星就是这样一袭滚金溜边的长袍,尚未及冠,青丝只用了一个簪子竖起,简简单单的打扮,却偏叫人移不开眼。没有去想他此番动作的深意,萧凉欣喜落座。
“你能换件衣服吗?”
柘南星诧异于萧凉的顺从,却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
“我给你准备好了。”
见对方挑眉疑惑,柘南星的语气仍是淡淡的,眼睛却落到了那套衣服上。
萧凉粗略一看,是一件鸽子血般艳红的外衫,眉心一跳,意味不明的视线再次落到了柘南星的脸上。
对方却相当磊落,抬眼迎着目光,任他打量。
“我也是许久没有穿过这般艳的衣服了。”
寻迹未果的萧凉接受了他的安排,手触碰到丝滑的布料,不禁感慨。
他真的是许久都没有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了,为什么呢?
好像是有人说见不得他太招摇,那般作态,像极了小倌。
“不是不喜我穿这种衣服?”
穿上才发现,不止颜色,连款式都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看着身上的衣服,萧凉心绪一时百转千回。
“我想看看,你和那时的区别。”
“所以,区别大吗?”
天知道,萧凉说这话时有多紧张,他的声音甚至都带上了犹豫和期望。
“一模一样,你同当时一模一样。”
是的,萧凉的容貌丝毫未变,甚至连脸上不屑的神色都分毫不差。
变的,只是那颗被自己辜负了几许的真心。
“今日这么隆重,像是有事。”
被柘南星炙热的目光灼的无处可逃,萧凉欲盖弥彰的给自己倒了酒。
“与君共勉,把酒化恩仇。”
柘南星未举杯,眼睛却盯着萧凉的酒。
“那么多的不甘,是你一杯酒就能化开的?”
萧凉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只是握紧了拳头。声音满是愤怒,仔细听都能听到他的牙齿在吱吱作响。
“我本该一人在混沌中前行,可遇见明媚的你却生出了邪念。一意孤行将你拽入了深渊,如今却妄想抹去一切。小凉,遇见我是你最大的劫,我无力祝你,只能道一句抱歉。”
说完,柘南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萧凉的眼神,也不再有怨恨,反而是满满的不舍。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萧凉跟着柘南星的动作,杯酒下肚,毫不犹疑。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我不后悔与你相知,亦不悔今日的结局。”
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这话的柘南星便趴在了桌子上,闭着眼睛,等待时间的流逝。
“二哥……”
过了许久,没有等来应有的痛苦,却听到了萧凉虚弱的声音。
心头涌起一阵恐惧,柘南星惊慌的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明明喝了毒药的是我啊!”
一把抱住萧凉摇摇欲坠的身体,柘南星慌张的擦试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试图挽救萧凉的生命。
“不是的……咳咳……那是解药,是香炉里燃着的毒药的解药……咳咳……”
又是一阵猛咳,流出的血越来越多,萧凉的呼吸也越来越弱。
“你不要说话了,我给你找大夫!来人,传御医!来人!快来人!”
柘南星要朝外跑,却被萧凉用最后一点劲死死的拉住。
“二哥……我与他们打赌、还是我赢了!咳咳……”
“小凉不要说了,你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柘南星抱着萧凉因痛苦而不断发抖的身子,从未有过的恐惧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冰窖,冷的不像话。
“穆禾说、你最看重的是百越……可我想让你在我和它之间、之间选一个……果然还是我……我了解你!”
萧凉边说边笑,好像很高兴柘南星的选择,一点也不在乎这博弈的赌注原是他的命。
“我错了!我错了小凉!不要这样,我现在就跟你走,不管百越、什么都不管了!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小凉,求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不要就这样离开!”
感受到萧凉越来越弱的气息,柘南星手足无措,他只能这样不断的同怀里的人说话,借他的回应来安慰自己。
“二哥……不要哭、咳咳……你该是那个皎皎如月、如、如九天君子一般的谪仙,在遇到你之前、萧凉早就脏到了泥土……我甘愿、甘愿为你受世人唾骂……甘愿永坠地狱!”
“二哥、二哥……我的业障自己消……所害无辜性命也、也自己偿!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咳咳咳、你要记得……这百越不灭、我、我亦未去!”
终于交代完了心里话,萧凉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他嘴角的笑都还未下去,安详的好像是如平常般陷入了沉睡。
“小凉?小凉别睡,太凉了,我抱你去床上。”
不顾怀里的人已经失去气息,柘南星小心的将他抱起,放到了床榻。又拿来了手帕,细细的为他洁面。
擦干了血迹,柘南星脱掉了自己染血的外袍,也褪去了萧凉红的刺眼的衣衫,躺在了他身边,仿佛平常一般。
“你才是那个泠泠若泉的公子,本该高挂枝头受人敬仰,却被我硬折了下来。小凉啊,你自诩聪慧,可我这般小人,你怎么就看不破呢!”
“拿自己的命做赌局,就为了证明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这样任性,却偏留了我受这惩罚,你果然还是怨我啊!”
“你说百越不灭,你就不曾离去!可这百越怎么比得过你!你走了,山河永寂、怎堪欢颜。”
“小凉,我错了。我不该受制于这凡间枷锁,不该忽略你的真心,不该……做的一切都是不该!”
“小凉、小凉、小凉啊!”
像是累了,柘南星不再言语,也闭上了眼睛,泪水自眼角滑下,打湿了不知谁的回忆。
柘南星被叫醒时,已经是黄昏。
身边的萧凉早已凉透,他却只是温柔的替他盖上了被子,下床穿衣的动作都很轻,像是怕吵醒他。
柘荣已经等了许久,他自内侍那边知道消息,心头的激动便差点压不住。
他就知道,柘南星一会选择百越,萧凉就是自取其辱!
“到底怎么回事?”
坐在龙椅上,柘南星反倒有几分心不在焉,可他还是得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凉究竟做了什么?
“萧凉殿下在世梵城就已经与我们取得联系,他说会攻下百越将你送上皇位。我们只需在他攻打元水城时逼宫,如今看来,殿下果然神机妙算。”
话是这样说的,可柘荣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恭敬,甚至在提到萧凉时,还带着明显的轻视。
“毒药呢?”
没想到会是这样,想起自己对小凉说过的话,柘南星就有如万蚁噬心,心口疼的几乎坐不住。
“萧凉世子与老臣打赌,看世子是会选择百越还是他,如今看来,是老臣侥胜。”
“毒药也是他给你的?”
残酷的真相教他承受不住,小凉,你怎么能这么狠!
“一切都是殿下准备的,包括世子要的那两身衣裳。”
他也很奇怪,生死攸关,柘南星为什么执着于俩套衣服,萧凉又为什么任他任性。
“你输了……”
原来他是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不归路。衣服、毒药还有什么可笑的帝位!他算好了一切,还看自己在那里自导自演
可悲可叹、可恨可气、可怜可惜啊!
“世子说什么?”
“他给你的不是毒药是解药,我选择的也不是百越而是他!我说,柘老,你输了!你低估了我们的感情,高估了百越对我的诱惑。”
“你是不是还和他说,我们这样很恶心!可是你错了,让我恶心的从来只有百越肮脏腐朽的内壳,如果这不是他用命换来的,我一定不会坐在这看你们这副虚伪的嘴脸!”
“你们自己处于黑暗,便见不得人间的明月,非要用低俗不堪的言论将他拉下神坛,这就是人性吗?我庆幸遇到了他,得到过热烈真诚的爱,不至于同你们一样,只能在这阴诡地狱化为虚无。柘老,你输了!”
明明是他输了,却困住了自己。自此,山河人间再无萧凉!
百越卷,景洪一年,并南王世子柘南星继位,年号景洪。同年下旨,与北陵已逝七皇子萧凉结为眷侣。
至此一生虚设后宫,享年五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