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们的人马不足一万,要攻元水城恐怕不易。”
副将看萧凉隐约有了丧心病狂之态,不得已只能劝他。
“不易却不是不能。之前那么多场仗,不都是以少胜多。”
萧凉不在意的瞥了他一眼,说的漫不经心。这个副将是在世梵城救了他的人,萧凉不会为难他。
“可是……”
“好了!决战已定,不会更改。你下去休息,保存体力。”
不想听他喋喋不休,萧凉不耐的摆了摆手。副将再想说话,只得作罢。眼见人出去了,萧凉转身进了后帐。
“小凉,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柘南星被他喂了北陵皇室特有的迷药,此刻筋骨酸软,浑身乏力。只得躺在榻上,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收手?都已经打到这了,你觉得我收的了手吗?”
萧凉脱下自己的盔甲,随意披上了一件外衫。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被他做的诱惑无比。
“元水城是百越的基础,不管你能不能赢,一旦动手百越的元气都会大伤。你这样做,得不偿失啊!”
柘南星尽力控制自己不被萧凉魅惑,他看着萧凉,满眼祈求。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
又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萧凉哼笑,斜眼看他。
“我跟你走,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会毁了自己的!”
“穆禾说你最看重百越,那我偏要毁了它。我倒是想看看,在真的触动你内心最重要的东西时,你会否仍旧冠冕堂皇。”
萧凉是打定主意要毁了柘南星这幅公子世无双的清高模样,他要将他拉进地狱,陪自己一起沉沦。
“这样大费周章,难不成只是为了毁我?”
柘南星无法想象,之前那个备受欺凌心底却依旧善良的人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萧凉现在的眼睛浑浊到柘南星甚至在里面都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取而代之的只有疯狂执拗、歇斯底里。
“不,我只是想毁了负过我的一切。”
萧凉笑的肆意,他根本不在乎柘南星怎么看自己。
那么多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得到的不都是伤疤,既如此,那还怕什么!总不会比在世梵城更绝望。
“那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柘南星难堪的闭了眼,萧凉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自己。他想解开萧凉的心结,却无从下手。
“那多没意思,杀了你我还去哪里找这么默契的小倌。”
萧凉意有所指的看了柘南星一眼,说出的下流话臊的柘南星面色如桃。
“萧凉!”
柘南星气的直咳嗽,孱弱的面容憔悴的令人心碎。
“睡觉!”
萧凉没有理会柘南星的难堪,吹了灯,抹黑上了床。
柘南星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萧凉已经出去了。他没有听错的话,今天萧凉会带兵攻打元水城。
百越军队本来就弱,他之前为了抵御北陵,将两万士兵带到了姜川。王后离开元水城时又带了数万,他的军队之后又被王后带去了大端。
所以现在,整个元水城的军队不足两万。最重要的是,百越没有可担大任的将才。
此次进攻,萧凉也是瞅准了机会,穆禾不在、王后不在、他也不在,整个百越选不出一个可以抵得过萧凉的人。
要不是狄乔风采太过,萧凉也早该是北陵的太子了啊!
此时的萧凉神清气爽的站在元水城一百步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甩来甩去,看起来无聊极了。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百越御敌大将是禁军都尉傅经,出自世家,仕途顺畅,这次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不免有些紧张。
“弓箭投石都备足了吗?”
“回大人,已经准备就绪。只要北陵蛮族敢上前,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都是不足二十岁的少年,脸上的稚气都未退,面对战争没有恐惧,只有隐约的兴奋。
“很好,下去进入戒备状态。”
傅经的脸上也是跃跃欲试,他一直被诟病靠着家世才能坐到这个位置,这次正好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北陵还是没有动静,傅经难免有些急躁。派出了好几波哨兵,得到的却都是北陵按兵不动的消息。
“起风了!”
萧凉立在身前的旗子北风吹的张扬,旗尾整冲着元水城的方向,好像一个预兆。
“传令下去,点火,放箭!”
萧凉折断了手里的树枝,眼神残忍而无情。
百越地处巴蜀闽南之地,崇山峻岭、重岩叠嶂、丛林密布、蚊虫众多。
可它即使兵力、经济远远跟不上北陵和大端,却还是能在这个不太平的年头稳存于世。
靠的就是其独一无二的地势,就如之前攻破的姜川、贡阳、西河与夷淮。
越接近元水城它的位置便越险峻,是以百越在这几座城根本就没有留存多少兵力,如此大胆的举动,靠的就是这些天然屏障。
但柘南星或许没有想到,他们之前在北陵,有一次讨论天时地利人和,举的就是百越的城池。至于那些屏障的破解之法,自然也争执过了。
元水城,能在百越星罗棋布般的小城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它易守难攻的地势。
元水城外有一片茂密的丛林,每天日落之时,林中还会出现瘴气。
过了丛林,见到的便是高达几十丈的城墙,如果这时从城墙往下扔原木滚石,底下的人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他与柘南星当年的争论便止于此,因为他们最终也没有得到攻下元水城的办法。
萧凉冷漠的看着眼前的树林被点燃,浓浓黑烟不多时便冲上天空。
元水城的四周几乎都是树,这样一点,是要将屠城的架势啊!
“殿下,不可再放火了!元水城中有不少百姓,这样做会被天下唾弃的!”
副将被萧凉的命令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直接跪在了萧凉面前,企图阻止他残暴的行径。
“被天下唾弃?”
仿佛这个词很新鲜,萧凉含在嘴里重复一次,饶有兴趣的看向副将。
“不顾无辜百姓的性命,就连北陵也会被牵连!”
副将以为萧凉听进了他的话,急忙重复。
“那又怎样!我本来就是被遗弃之人,这天下不曾善待过我一分,我又为何要顾忌它!”
萧凉笑的悲怆,眼神也丝毫没有松动。
“去给守将传话,要么死、要么降!”
说完这句,萧凉就朝后走去。虽然是上风口,可蔓延的热浪还是灼的他皮肤滚烫。许是这几日过的太滋润,萧凉竟有些受不住。
“咳咳咳……怎么回事?”
傅经站在城墙上,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有了动作,却只见滚滚黑烟不断扑面而来。
“回大人……咳咳……北陵、北陵点了火!火点太多,又顺着风势,已经有些失控了!”
“快去禀报陛下!你现在立即派人将城墙周围的树木砍掉,让城内备好水以备不时之需。”
越来越浓的烟呛得傅经几乎喘不过气,他尽力保持着冷静,却止不住发抖的手。
火势越来越大,元水城的百姓见到恍若乌云密布的天空,纷纷开始跪下祈祷。这样恐怖的景象,是他们活了这么久都不曾见过的。
“陛下,城内百姓已经开始恐慌,如果不阻止萧凉继续点火的举动,元水城迟早会破的!”
这些大臣早早就聚在一起,聒噪的声音,说来说去都是让他向萧凉低头。
“如何阻止萧凉?”
兰逸随装作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抬了抬眼皮,懒懒的反问。
“世子与萧凉一路,想来他能有劝退之法。”
这些都是闽南府的官员,他们心心念念的都是柘南星继位。这次萧凉的动作,自然也被他们加在了柘南星的头上。
“柘南星和萧凉一同攻进百越,他此举与谋反无异。”
兰逸随没有被他们避重就轻的言辞干扰,依旧揪着柘南星的错处不放。
“世子所做都是为了百越,况且如今只有世子才能救百越!”
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要挟皇帝。如今的百越,也只有柘南星堪担大任。
“那依你们的意思,寡人是不是得给柘南星让位了!”
骤然拔高的声音彰显了兰逸随的愤怒,更确切的说,他不是愤怒是心寒。
“臣等不敢!”
大臣跪了一地,说着不敢,但心里想的却不得而知。
言秋白把持朝政太久,他们等这个翻身的机会已经几近绝望,如今好不容易有苗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萧凉说什么了吗?”
“他说……”
一旁的小兵看了一眼对峙的局面,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
“说!”
“要么死,要么降!”
“陛下!萧凉的意思已经清楚,如今要是不降,元水城的百姓都得死啊!”
兰逸随还未开口,跪着的人又开始用百姓的命要挟他,两难之间,抉择不易。
“去传话给萧凉,说寡人愿意与他面谈。先派人灭火,绝对不能让火势蔓延!”
兰逸随没有乱,萧凉费了这样大的阵势,一定不会愿意最后到手的只是一座烧毁的废城。只要自己能给予他想要的,百越之祸或可免。
过了将近一刻,萧凉终于见到使者。听了老皇帝的话,眼皮都未抬,一刀砍了来使的胳膊。
“本宫要的是降!回去告诉他,一个时辰之内要是我没有见到退位诏书,就等着整个元水城给他陪葬吧!”
厌恶般的看了一眼溅到自己身上的血,萧凉皱了皱眉,丢了刀,又坐了回去。
“殿下,百越派了一队人马灭火。”
“让他们灭!灭的差不多了,换个方向再点!”
兰逸随这明修暗道的功夫倒是不错,只是他算错了一点:这些人的命他本来就不在乎!
“陛下……萧凉说……要您写下退位诏书,迎他进城。”
“放肆!放肆!这就是你们的好世子,柘南星这是与虎谋皮!”
看代表自己的传话人被砍了半死,萧凉的口气又如此猖狂,兰逸随气的摔了满地瓷器。
也不顾君威,冲着一派支持柘南星的大臣就开始骂!
“请陛下以百越百年基业为重,写下传位诏书!”
是自愿传位不是被逼退位、是兰逸随年迈体衰不是柘南星逼宫造反!
“你们!你们!你们是要帮那孽障逼寡人吗!”
看态度出奇一致的众位大臣,兰逸随只觉荒谬,直被气的头晕。
“陛下,百越自古以来就以民意为重,世子本来就是众望所归,要不是王后阻拦,民意不达天听,他早该是百越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你这是在怪王后!王后以一己之力将百越丛青黄不接扶持到了如今的强盛之势,你们怎么有脸怪她!”
“王后弄权专政,将整个朝堂搅得乌烟瘴气,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百越百姓死活。手下暗线更是残暴,大臣平日稍有不慎就落得死无葬生之地。巫女是她一手提拔,对她也是诸多不满,亲手扶持的谏议大夫比比皆是。王后种种早就惹得民怨沸腾,如今世子所做,正是时候!”
“护国公呢?宣他来见我!”
兰逸随不想再跟这些一心只想着推翻自己的人说什么了,朝堂里也不止只有这一派,他大可不在意。
“陛下,护国公抱恙。不止如此,昔日的王后一派,如今都已告病。”
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也没有必要再遮掩,逼其退位,才是重中之重。
“你们!”
“请陛下尽早写下退位诏书,救百越百姓于水火!”
“请陛下三思!”
又一阵整齐的附和声,将兰逸随喊的心灰意冷。
“如果寡人至死不退,你们又当如何?”
现在看来,柘南星早就有了万全之策,萧凉攻城,拥护他的大臣逼宫,双管齐下,一定要将他逼下皇位。
“陛下病重,臣等自当略尽臣子本分!”
说的很清楚,不退就得死!
“好一个尽臣子本分!看来寡人这是不得不退了啊!”
兰逸随眼见大势已去,脸上竟然有了笑意。只见他走向御案,脚步趔趄,身形却依旧尊贵。
没过一会,一份新鲜的禅位诏书就摆在了桌案上。
那些人见此眼里的兴奋几乎压不住,却还是装模做样的跪在原地,一双眼睛却好像张在了上面。
兰逸随恶心他们这幅虚伪的嘴脸,只觉得自己手里的东西脏的腻人,一下就丢在了他们面前的空地上。
“东西拿到了,滚吧!”
像是一眼都不想再见到这些人,兰逸随朝后殿走去。
“不许跟着朕!”
内侍见状想跟上去,却被他呵止留在原地。
“不用管他,快将世子迎进来!”
这些大臣一心念着柘南星上位后他们得到的荣华,丝毫不在意刚退位的陛下。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除了依旧不放心的内侍,便没有了人。
“你也出去吧!寡人一个人静静。”
“陛下,待王后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伺候他这么多年,自己不能理解这位陛下的心思,却也知王后二字对他的重要。
“王后……呵!朕还得等她回来。你去传膳,朕有些乏了。”
与他多说无益,兰逸随几句话打发了内侍,之后便陷入了溺人的静默。
“这本就是你的江山,做什么由得别人指手画脚,你信我,我可以帮你。”
这是言秋白第一次见到他时说的话。
一个十七岁刚做巫女的姑娘,见到他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皇帝,眼里没有虚假的敬意,说出的话却揪起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阿随,你娶我吧!”
他与言秋白费了四年多的时间,才将百越的千疮百孔堪堪补好。
这个时候她突然提出要自己娶她,依着百越历律,巫女须得是洁净之身,百越皇室更是不得与巫女有干系。
可因她的这句话,自己便甘愿做了百越有史以来最昏庸的君王。实在是她话里的绝望与心碎叫他甘之如饴。
所以当她大婚之夜失智的在自己身下喊出“阿辞”二字时,他也能骗自己,她心里是有他的,不然怎么会花这样大的精力去帮自己治理百越呢!
“阿随,待我回来,一切便都好了。”
婚后的言秋白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开始留意大端的动向,开始筹谋一场阴狠的复仇。
她的目光从来没有停留在她的亲生骨肉身上,更遑论是他自己身上。
他有好几次都听到芪芷宫里深夜传来的痛苦嘶喊,他知道那是穆禾,是她口中“阿辞”的骨血。
他应该冲进去阻止言秋白的动作,却在一次次推门的瞬间迟疑。
他不能这样做,如果言秋白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那她就更不会留在这里了。
他的自私将穆禾推入了深渊,也将他和言秋白的未来碾了个粉碎。
当她不顾百越的安危,执意要出兵时,他就知道,原来这么些年自己以为的相敬如宾都是假象,言秋白甚至从来没有与他红过脸,可这一切究其根本还是不在乎罢了。
事到如今,为了一个言秋白,他已经搭上了他们的女儿,那样天真的孩子、那个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那么多的不舍,可是都抵不过言秋白的一计凝视。
如果曾经的曾经,他没有那样卑微的渴求言秋白能回心转意,如果他能早一些清醒,那他的羽涅是不是就能不死,百越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兰逸随!你果真该死,自己求而不得却毁了那么多人,你,果真该死啊!
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毒药,最后再看了一眼让他思狂半辈子的画像,像是了了心事,仰头闭眼,药就自喉咙滑下,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就在今日之前,他还在想,如果能再见言秋白一面,一定要告诉她自己是不会原谅她的,不管她像以前那般无限包容自己的脾气还是毫无底线的朝自己认错。
然后骄傲的喝下这药,干干净净的去找他的羽涅,告诉她父亲在最后终于扳回一局。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感情经过二十年的沉淀已经渗进了骨子里,这早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所以,秋白,下辈子你能不能再来寻我?
那个时候的我不是百越的王,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勾心斗角。
即使你伤我至此,可如果你下辈子还能再叫我一声的话,大抵,我还是会应的。
秋白……黄泉路远,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恍惚间兰逸随好像又见到了那个在他心里藏了二十多年的女孩,明明该是稚气的年纪,却偏偏一脸愁容,一双眼睛里有着化不开的忧伤。
薄唇微启,便能吐出惊世骇俗的言论。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永远是沉默的、睿智的、也是捉摸不透的。
一转身,一抬手,她背后的光亮便刺的人眼睛生疼,兰逸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在叫自己。
“阿随,等我回来,一切都会好。”
一步、两步,兰逸随感觉自己逐渐脱离了束缚,朝着那抹光走去,身后那是谁在说话,都不重要了。
他的秋白在前面,那里才是永生!
百越卷宗记,临渊二十五年,北陵七皇子萧凉于元水城外焚树逼城,临渊帝兰逸随亲自下诏,禅位与并南王世子柘南星。
当日,临渊帝旧疾复发,崩与朝政殿,享年四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