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北陵与百越联军已经兵临城下。狄乔下了战书,明日便会攻城!”
阮籍拖着伤体,说的很是无力。他一路与狄乔交手,败了一路也退了一路。
本应一死明志,可对方却像是存心羞辱自己,如今,竟还打到了皇城脚下,这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狄乔、不过二十五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凌君熠眼睛微眯,语气也略微凝滞。
“听说他是孤儿,生辰八字皆不知。”
是恒王回的话,他未必不知道狄乔的身份,却故意向端帝撒了谎。
“叶京墨回来了吗?”
恒王的话让他微顿,但很快又恢复清明。叶京墨手里还有一支军队,或许可解皇城之危。
“叶将军率的军队三日之前就已经到了皇城郊外,只是他自己的踪迹未明。”
又一个人回到。如今的大端朝堂,已经是明显的不平衡。
叶相一派失了主心骨已散乱,恒王早有反意,如今就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
放眼整个朝廷,能用之人竟只有区区几个!凌君熠压下心头的慌乱,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陛下,有探子报,百越巫女也已经与狄乔汇合。”
见凌君熠故作镇定的样子,恒王起了恶趣味,只见他不慌不忙,又是一句重击。
“穆禾、狄乔……甚好!甚好!”
即使知道对方就是故意激自己,凌君熠还是青筋暴起。他一遍又一遍默念不能动气,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竟要对自己动手!她竟敢对自己动手!
“阮籍,明日一战,有几成把握?”
好不容易沉下心思,凌君熠不得不考虑一个残酷的问题。
“百越北陵军队加起来几近二十万。如今皇城能调的兵不过十三万,如果再加上狄乔的计谋。我们的胜算不足三成。”
这话说的很心虚,大端能落到如今的地步,就是自己抵御不力的后果。
“加上整个大端,抵不抵得上五成?”
这话就是背水一战了,在这个位子这么久,想到可能会出现的结果,凌君熠竟然隐约感到激动。
“老臣必定全力以赴!”
“臣等愿与大端共存亡!”
这些人一个个都显得很尊敬自己,可心里指不定在想什么。
凌君熠冷眼看了一周,将视线落到了此刻也正直视他的恒王身上。
许是觉得大局已定,他现在连装都不愿装,血脉相连,两人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一样的。凌君熠知道,他这个弟弟等这一天也许久了。
这面士气算是勉强鼓舞了,那面言秋白和狄乔也开始了最后的商讨。
言秋白要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皇城,狄乔却不愿无辜伤亡。两人意见不和,不免又是一场口水之争。
“皇城易守难攻,直接出兵得不偿失。”
狄乔不愿让他的人送死,自然不支持言秋白的疯狂。
“除了正面强攻,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言秋白冷笑,她就知道这人不会听话。
“围城未尝不可!”
狄乔将手里的手串丢到了桌子上,显得很轻松。
“你在找死?”
“我在和你商量。”
显然是穆禾的到来给了他底气,此刻的狄乔不再被她挟制,隐隐有了反杀之意。
“穆禾的蛊……”
“我有一法,可破皇城。”
穆禾清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言秋白的话。
“小禾!你怎么……”
狄乔怕穆禾听到什么,神情很着急。
“我好歹也是她的女儿,该为她报仇。”
穆禾不着情绪的看了一眼狄乔,又很快将视线转开。
“况且,为了我的命,我也该参与,不是?”
穆禾看向言秋白,神情冷淡,但话里话外都是嘲讽。她显然是听到了言秋白方才的话。
“阿辞你不要……”
狄乔不忍穆禾也参与进来,想开口劝她却又被打断。
“很好!我很欣慰你终于开窍。阿辞,你果然还是没有让我失望!”
言秋白并不在意穆禾对她的鄙夷,她要的是只是借穆禾或者狄乔的手攻下皇城。
至于其他,皆可抛!
“你的方法是什么?”
见穆禾再不吭声,言秋白忍不住催促。
“皇城外有条洛水河,那里有一处连着大端的底下水道。整个皇城的水都取自那里排出。若派善于泅水之人自水道潜入,即可入了城去。如此,百越军队攻城,北陵军队偷袭,皇城必破!”
穆禾手指着地图,顺着她的动作,入城的方向地点都可大致确认。
见二人还是犹豫,穆禾挑眉继而收了手,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为何是百越攻城?”
“百越兵士的情况我最清楚不过,那长达一盏茶的闭气时间,无人能受得住。如果非要派他们去,无异于送死!”
百越兵本就弱,更不要提憋气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北陵铁骑攻城更为稳妥!”
言秋白还是担心,穆禾的话暂时听不出纰漏,但她就是不放心。
“北陵军队之所以被称为铁骑,靠的是摄政王。有他在,攻城不是难事。”
穆禾侧身挡住言秋白的视线,看了狄乔一眼,意味不明。
“还是说王后到现在还是不放心本王?”
狄乔接到了穆禾的示意,很快做出了反应。虽然他不知穆禾要做什么,但保下北陵军队,他很在意。
“你们值得本宫相信?”
言秋白扫了这兄妹一眼,眼神像是渗着冰。
“你若是不信,即刻便杀了我。至于皇城,你自己攻。”
穆禾被这样的眼神压了那么多年,一朝醒悟,自然知道怎么对付她。
“用人不疑,王后理应知晓。”
眼见两人的气氛开始箭弩拔张,狄乔怕言秋白真对穆禾做什么,率先递出台阶。
“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
“自然,毕竟我还等着看戏呢!”
说这话时,穆禾嘴边带着笑。
她落在言秋白脸上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濒死之物,讥诮而轻蔑。
被穆禾堵的无话可说,言秋白忍了半天最后甩袖离去。穆禾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真心的笑。
“你怎突然?”
眼见言秋白离开,狄乔松了口气,看向穆禾的眼里有些许责备。
“早点结束,我们都能早点解脱。不是吗?”
穆禾看了狄乔一眼,显得很疲惫。
“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会与她纠缠,你不必牵扯进来。”
狄乔还是不放心,穆禾的态度转变太大,让他没由来心慌。
“从她拿着我的命威胁你那一刻起,我就无法置身事外。只是有一事……”
穆禾踌躇,竟有些吞吞吐吐。
“小禾,有话直说。”
“若我求你,不要杀了凌君熠,你会答应吗?”
“……”
“你有逐鹿中原之意,凌君熠是你的绊脚石。若你以对手而非仇人的名义与他对敌,我不会拦你。可若是要替她报仇,就让我动手吧!”
穆禾吐了一口浊气,像是最后的妥协。
“小禾、你?”
狄乔震惊,他一直知道穆禾有自己的想法,却不知她竟是存了与凌君熠同归于尽的心思!
“我们被一个莫名的真相推着走了二十年,直到现在,你我还是不能知晓当年之事的全貌。不能说是不可笑,只是我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在我问出凌君熠的罪行之前,我不会杀他,你也不能动手。”
穆禾的视线突然对上狄乔的眼,坚定的眼神几乎让他产生错觉,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好,我答应你。攻入城后,一切依你。”
狄乔无法拒绝这样的穆禾,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敲打在自己不甚坚定的内心,几乎让他溃败。
“好好休息吧,希望明日早日过去。”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穆禾点了点头。后像是极为疲惫的后退一步,说着就向外走去,也不再看他。
“阿颜……”
“她很安全,等一切都结束,你们就能见面了。”
提前朝颜,穆禾的语气温柔了几分,只是脚步未停,很快就掀了帘子出去。
这一夜,明月高悬,亮的刺眼,注定无人安眠。
“怎么还不睡?”
京墨与朝颜直到傍晚才到玉泉观。由于天色已晚,京墨不得已只能宿在观内,等明日一早再出发去找穆禾。
可是不知为何,今夜他的心口总是慌得厉害,辗转反侧,干脆起来赏月。
只是这么晚了,朝颜竟也还未睡!
“有些不舒服。朝颜姐怎么也出来了?今日车马跑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我也有些不舒服。”
朝颜朝京墨眨了眨眼,笑的调皮。她又朝前走了几步,顺势坐在了京墨旁边,也抬头注视月亮。
“是孩子……”
“你也感觉到了吧,阿辞自从北陵回来就不太对。狄乔也是,他们兄妹,这次怕是不能善了。”
朝颜长叹一声,颓废的低头。过会又抬头,侧眼注视京墨,直看的他不好意思低头,才转眼又笑了起来。
“你真是……太好玩了!真不知道阿辞同你在一起、两个木头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朝颜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是京墨这次却从她的笑声中听出了些许悲伤。
“阿辞那么聪明,她一定有办法的。”
京墨在安慰朝颜,同时也在安慰自己。他得相信穆禾,毕竟她曾经创造过那么多不可能。
“阿辞面子上一副冷心冷淡的模样,但每一次都为情所累。三年前的柘南星、言秋白在她身上中的蛊、如今的狄乔和凌君熠、甚至还有你和我。”
“她做出的每一个抉择都是在伤自己,可她却一次一次、甘之如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傻丫头本来估计又打算放弃自己,可这次好像有了一些变数。”
朝颜含笑,语气柔和。
“你就是那个变数。京墨,阿辞有了犹豫,她不再无牵无挂,这都是因为你。你在涿州将死之时,是我第一次见她无助的哭、那样绝望。”
朝颜看京墨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同时也有了期待。
“这次,如果走到最后一步,求你一定留住阿辞。我与狄乔,都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
京墨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轻抚,朝颜见状又笑了。
“我从未见过那丫头绣这种女儿家的物件,竟然还不错。”
朝颜看京墨手里的东西,无论配色还是针脚,一时都挑不出错。
京墨听这话,嘴角带起的弧度也柔的溺人,他小心的摸着穆禾给他的东西,手触到某处时,眼神突然一滞。
“怎么?”
朝颜看京墨嘴边的笑容突然僵硬,然后稍显生疏的拆开了手里的锦囊。
一张白纸,包裹在棉花和锦缎里的字条,被扯了出来。
“这是阿辞留的?写的什么?”
朝颜压下心底的不安,勉力开口。
“说啊!”
见京墨不说话,朝颜也着急起来,一把从京墨手里夺过字条。待她看清上面的话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皇城若破,君闻寺钟三万遍,下令攻城!”
“阿辞要和狄乔一起……弑父?”
朝颜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最后两个字,砸得她身体一阵虚浮。
“不、不是弑父!阿辞不会弑父的,她想干什么?”
京墨再次拿过字条,似是不信,翻来覆去的看,试图看出穆禾的意图。
“帝崩寺庙才可丧钟三万,以示哀鸣。怎么会出错?”
“或许,她真的过不去这道坎?”
京墨像是认命,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你打算怎么办?”
朝颜不忍的转头,可这话又不得不问。
“穆禾和大端朝,你说我该怎么选?”
颓丧的语气,京墨费力抬头,晦暗的眼神,只能憎恨毫无办法的自己。
“难为你了。”
手似有千斤重,朝颜吃力的拍了拍京墨的肩头,一句安慰说的艰难无比。
“朝颜姐……狄乔那样,你想过放弃吗?”
喉咙像是被碾过,京墨这句话显得异常沙哑。
“阿辞和他不一样,阿辞认定你,便不会再改。可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就那样了,就那样在两人还没有撕的太难看的时候算了,那样最起码记得的还是彼此最美的模样。”
“但每一次在我失望透顶的时候,他又会将我捧上天。一次又一次的失而复得,换来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我现在都不再坚信自己的信念了。”
“一遇到他,什么都是错的。”
朝颜说的苦涩,触及到京墨担忧的神情只是扯着嘴一笑,继续开口。
“你说放弃,我早都放弃了,可结果不还是被绑在一起吗?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但我曾经确实期待过,如今只能和自己和解。”
“最后的底线,即使他做了那么多错事、即使他让我许多次生不如死,可他还是爱我。就如同我知道你爱阿辞一样,那份感情都是那样张扬跋扈,叫人无法忽略。”
“可是啊,他那样爱我,选择还是如此寒心。他尚且如此,阿辞又何论!毕竟在这个世上不止你我,毕竟他们都是可怜之人!”
第一次将自己的心里话完整的说了出来,朝颜只觉痛快。
穆禾也好、狄乔也罢,他们从始至终都身不由己,可自己也确实已经初心不在了。
没有怨恨、只是简单的陈述,她与狄乔回不去了。
现在就只期望穆禾不要一步踏错,否则万劫不复,她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喜欢她是一件辛苦的事,可是我甘之如饴。”
听了朝颜的话,京墨感觉自己还是幸运的。
最起码他和阿辞还没有产生嫌隙,他能理解她的选择,可他也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朝颜姐,天色已晚,快去睡吧!我明日就要离开,之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京墨起身朝朝颜行了大礼,语气也轻快了起来,像是走出了迷雾。
“想好了吗?”
见京墨如此,朝颜也朝他笑的欣慰。
“我会履行一个大端子民的义务,可我也会同阿辞共进退!”
京墨看着朝颜,眼神坚定。
细碎的月光嵌入他的眼眶,恍惚间朝颜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你们会在一起的,我会每天和孩子在这里为你与阿辞祈福。”
朝颜的语气温柔的不可思议,她摸着肚子,眼里也有了即将为母的柔和坚韧。
“快去睡吧!孩子估计也困了。”
京墨也傻傻的盯着她的肚子看,像是很感兴趣。
“嗯,这就睡了,你也去吧。”
同京墨告了别,朝颜步伐缓慢的进了屋子。直到确认朝颜屋里的烛光已灭,京墨才收起嘴角的笑,转身回屋。
第二日一早,京墨没有与朝颜告辞,他留下了穆禾给他的锦囊。
阿辞说这代表着好运,他真心希望朝颜同她的孩子都平安。
他自己则往含章所在的方向赶去,时间紧急,他必须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拉住穆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