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小秋!”
好熟悉的声音,谁在叫她?
“小秋快醒醒!巫女要来了!”
感觉自己身体被推了几下,言秋白忍着头疼,睁眼去寻找那个语气焦急的人。
“小秋?醒了吗,没事吧?能起来吗?”
对上一双带着水汽的蓝色瞳眸,言秋白满眼疑惑。
“怎么了?”
“事情闹大了,快起来,姑姑要过来!”
穆玖辞扶起尚在呆滞中的言秋白,小心的替她穿好衣服。准备帮她梳理凌乱的发,只是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怎么了?”
疑惑的看过去,只见言秋白略微紧绷的侧脸。
“阿辞,过会你什么都不要管,千万不要出头。”
她想起来了,昨晚她喝了酒,闯了月神殿,好像还毁了祭祀大典要用的琉璃盏,她闯大祸了!
“拜见巫女。”
还未等言秋白想好办法,巫女便进来了,她低头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穆玖辞也朝巫女行了礼,之后便站在了巫女身边,替她斟茶。
只是此刻的巫女正在气头上,见不得她这些讨好的小心思,一把抓住她的的手腕,一用力,穆玖辞便跪倒在了言秋白旁边。
“谁干的?”
眼神扫过穆玖辞,巫女的视线留在了言秋白身上,直接而残忍。
“您说的是什么?”
穆玖辞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一直低头一言不发的人,忍着恐惧发问。
“昨夜有人闯了大殿,毁了琉璃盏。我问是谁干的?”
“昨夜我一直和小秋在一起,不曾分开,您说的那人我们不知晓。”
穆玖辞硬着头皮辩解,换来的只是滚烫的茶水。
“穆玖辞!”
随着巫女暴怒的喝斥,那杯她用来拍马屁的茶水一滴不浪费,都泼在了她身上。
穆玖辞暗自叹气,早知道就不那么伶俐了,报应不爽啊!
“那么多人,您为什么就肯定是我们俩?”
穆玖辞想赌,或许证据不足,巫女也无法强行定罪。
“月神殿的钥匙只有你们两个人有。”
巫女嗤笑穆玖辞的自作聪明,眼神凉的像要结冰。
她怎么把这茬忘了,穆玖辞咽了口唾沫,无力的张口,眼一闭就要认罪。
“我——”
“是我干的。我昨夜心中郁结,偷喝了酒进入月神殿,失手打碎琉璃盏,请巫女处置。”
不想看穆玖辞为自己绞尽脑汁的脱罪,言秋白截住了她未出口的话。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虽是我最得力的弟子,可毁了琉璃盏耽误祭祀大典却是你无法承受的过失。如今看来,就只有拿你的命来平息众怒了。”
言秋白的眼神所落之处,是巫女衣角上繁复的花纹,她一直不曾解释,得到这个结果也像是预料之中。
只见她收回视线,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再次睁眼时便是一片死寂。
“您现在杀了小秋,祭祀大典还是无法举行。我听说琉璃盏是北陵之北的瓦塔族独有的,不如让她将功赎罪,找回琉璃盏再处罚她也不迟。”
“你们有几分道行我一清二楚,不要说过不去瓦塔族的刀阵,怕是连北陵的塔尔干都走不过去!靠你们找回琉璃盏?痴人说梦!”
巫女嫌弃的看了穆玖辞一眼,话里满是嘲讽。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万一我拿回来了,您能从轻处罚小秋吗?”
只要她不拒绝就有希望,穆玖辞赶忙接上巫女的话,表决心的说到。
“那要是你拿不回来呢?”
巫女嗤笑一声,问的漫不经心。
“那我便同她一起死!钥匙是我们二人共同保管的,我与她理应共生死。”
穆玖辞以额触地,给这份誓言增加了几分决绝的意味。
“阿辞……”
言秋白不忍穆玖辞如此,张口欲劝,却难堪的转开了眼,脸上划过的泪是她自事发到此刻第一次后悔的证明。
她不后悔昨晚喝酒,不后悔在月神像前说的话,甚至在琉璃盏落地那一瞬间她心底涌起的是解脱的快感。
可是她后悔之前与阿辞交往过深,后悔明知她的脾性还做出这种荒唐事,后悔将她牵扯进这件事。
她不能就这样死,她得暂时活着!
“求巫女再给我一次机会,弟子一定将功赎罪。”
言秋白摆出同穆玖辞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想为对方谋条活路。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阿辞?”
这幅场景很感人,可她们似乎忘了眼前的人是看着她们长大的。
巫女伸手抬起穆玖辞的下巴,话里是轻柔的笑意,眼神却凉的像要杀人。
“没有,弟子只是觉得……”
巫女的笑太熟悉了,她每一次发怒都是这样,笑里藏刀没人做的比她更出色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穆玖辞被她这副模样吓的吞掉了自己的后半句话。
“我平日最疼的就是你,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先是服软让我放下戒备,又提出将功赎罪想拖延时间,看起来是在求我,却是在拿你自己的命逼我!”
“若是我不允,你又当如何?寻死?那我现在便可以收了你这条小命!”
一巴掌甩过去,穆玖辞半边耳朵都被打得起了轰鸣声,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再次跪好。
“我是您养大的,这条命您可以随时拿走。可是小秋是您中意的继位者,若是因此事丧命,那您这十几年的心血不就付之东流了?求您三思!”
说完穆玖辞便开始磕头,一个接一个,一声比一声响,赌的就是巫女的舍不得。
“阿辞……”
穆玖辞的动作刺激着言秋白,她终于破防,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告诉我,你昨晚为何要进月神殿?”
巫女很乐意见到这副场景,言秋白心思太深,直接问她一定不会说,只能拿她在乎的东西逼她失控。
“心中郁结。”
“因何郁结?”
巫女不依不饶,可言秋白不打算再答。
她朝巫女行了大礼,又阻止了穆玖辞的自残。翻掌间就冲着自己的天灵盖击去,这一下是不打算活了。
“十几年,就教出一个懦夫!”
巫女打伤了言秋白的手腕,恨铁不成钢的说到。
“求您不要牵连其他人。”
自杀未成她一点都意外,在一个内力高出自己几倍的人面前耍小动作,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她只是想让巫女看到自己的态度,只是想护住穆玖辞。
“这件事太大,我需与陛下商量该如何,至于你,暂时收押。”
“求……”
穆玖辞还欲再求,却被巫女没有感情的眼神挡了回来。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不去找陛下了。”
只要拖着,就有希望。
穆玖辞不敢再惹巫女生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言秋白被人带走。
言秋白被带到了监狱,她自知这次闯了大祸,对于巫女的处罚也一直顺从,唯一担心的就是阿辞那个傻姑娘会为了自己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现下她被带到了这里,说是等候发落,但其实最后的结果她大概也清楚,毁了祭祀大典,不是几句话就能掩过去的,所以这确实是缓兵之计,是巫女为了安抚阿辞而做的计。
到底是最疼爱的弟子,终究还是舍不得,这样也好,等她被处死,阿辞也还有人护着。
言秋白想了许多,最后疲乏的闭上了眼,她昨日的宿醉还未清,此刻头也还在疼,是在撑不下去了,只得先闭目养神。只是她还未睡多久,就感觉有人进来了。
巫女站在牢房外看着言秋白皱了皱眉头,接着不耐烦的睁眼,看到她时眼中的迷离恍惚还未散去,不过片刻就被害怕和恐惧取代。
见人清醒了,巫女让人打开了牢门,又驱散了其他人,一时之间,整个牢房就只剩她们二人。
“还睡得着,你心倒是大。”
言秋白见了她只是沉默的跪在地上,也不解释,也不求饶,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像是认命。
“弟子辜负了巫女的教导,百死莫辞!”
巫女的话嘲讽中夹杂着关心,言秋白此刻却只能认错,她没有能力补救,这份教养之情只能辜负了。
“你是该死!可你不该为了穆玖辞死!我养了你这么久,几时见你失过控!如今却为了她要放弃你这么多年来的责任!言秋白,我现在就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
见她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巫女直接甩过一巴掌,力气大的像是真的要她的命。
不过言秋白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方才巫女说的,像是知道什么,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我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巫女息怒!”
不管她知道什么,怎么知道的,都不能承认!言秋白把主这个念头,决定装聋作哑。
“还装!你在月神像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什么为了她宁愿放弃巫女之位,什么只求永远留在她身边!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情种。一个穆玖辞,一双妖孽的眼睛,竟让你堕落至此!”
提起昨晚的事她就一阵恶寒,自己最器重的弟子在神明面前口不择言,她怎么也不敢想,素日稳重的弟子竟然有着如此违背伦常的心思!
“弟子、弟子认罚!您想如何处置我都可以,只求不要牵连其他人。”
人果然是不能放纵,她活了十九年,唯一有过的欲念就是可以和阿辞在一起,唯一做过的出格之事就是在昨日喝酒闯殿。
可是一朝天明,她的这些肮脏心思都化在了人世枷锁之中,锁住了自己,锁死了这段见不得光的情。
“要是知道那双眼睛会生出这么大的祸事,当初我就不该从荆楚捡回她!琉璃盏事小,可你的心思不在百越是真,百越需要的是一个尽职的巫女,而不是张口闭口就是情爱的言秋白!就这几天,你若是不能收起自己的心思,那我就只能送她上路了。”
巫女蹲在了言秋白的面前,伸手擦掉她的眼泪。语气循循善诱,就像从前一样。
“若是可以,我真的很想放下她。我不想每天一闭上眼就想到她,不想她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回响,不想无论大小事都不由自主去联想到她,也不想每次一遇到她就失了分寸。”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动心思,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份注定受人唾弃的感情!我也想好好活着,像你说的做一个巫女,即使无情无义也好过现在这般行尸走肉,可是谁能救我!”
言秋白的眼里充满的怨恨和悲伤,这些话藏在她的心里快要将她逼疯。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想放下,这样或许就能像以前一样和阿辞相处,不会怅然若失,不会失魂落魄,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她去求月神,想寻一个出路,结果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或许只有死才能解脱吧。
“离了爱恨嗔痴不能称作完整的人,也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六根清净。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有结果,若是世人都如同你一般困于其中不得其果,难道她们也都去死吗?”
“你走到这一步都是你的懦弱,你口口声声想放下,那你为什么不告诉穆玖辞?告诉她得到一个或好或坏的结果,难道不是走出来最好的办法!你每日都在心里反复咀嚼你那失了意义的感情,再顺便怨恨所有人,这就是你活着的方法吗?”
“你长于百越,难道不知道祭祀大典对于那些平民有多重要!有多少人苦苦支撑一年就是为了这点念想,又有多少人直到现在也食不果腹!他们拿自己的血汗供着你,而你却因一己之私毁了那么多人的信仰!言秋白,你果真是罪不容赦!”
“您说的对,巫女身上担着的是苍生之则,我这样愚钝的人注定是难担大任的。师傅,弟子认罚,绝无怨言。”
巫女的话有多锋利,一下就将她编的极好的谎言戳破。
她走到这一步确实是因为懦弱,她将一切都推给了世俗,却忘了这世上也曾有龙阳之好与断袖之风。
帝王尚且要忍受流言才能做自己,她却妄图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心中所想,这不就是痴人说梦!
“穆玖辞比你通透,比你聪慧,但也正是由于这一点我深知她一定会离开。她还未见过真正的名山大川,还未遇到过难以忘怀的人情事理,百越留不住她,你也留不住她。”
看言秋白神色松动,巫女继续游说。
“您也并非神明,又如何猜得透她?”
还是不死心,巫女听着言秋白仍旧倔强的话,吐出一口浊气,继而开口。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去瓦塔族这一路不乏有意外,说不定她的选择就在那里。”
巫女的语气很轻松,神色也是轻快,成竹在胸的模样看的言秋白气闷。
“您打算做什么?”
言秋白浑身好像起了刺,她眼里的温顺也逐渐被戾气取代,那副样子就如同蓄势待发的豺狼,随时等着给对方致命一击。
或许有意外,可是比起让她看着意外发生,她宁愿死!
“不要不自量力,不然明天我就把她的尸体丢到你面前。”
言秋白是她养大的,她自然知道这个人沉默的外表下藏着的灵魂有多么疯狂。
可是那又如何,尚未断奶的狼崽,也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畜生罢了。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已经撕开了那层纸,言秋白的面目逐渐狰狞,她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却伤不到对方分毫。
“我只是让你看看,你有多么可笑。穆玖辞会抛弃你,这是巫女的宿命。”
提起这个,巫女突然站起,看着言秋白逐渐绝望的脸,笑得猖狂。
“不、不、我不是!我才不和你一样!”
她的身形逐渐远去,言秋白却仍然不死心的大喊。只是这话不知道是在告诉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
“那就等着看吧。”
遥远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巫女势在必得的笑声。
言秋白双手环抱膝盖,将整个头都埋了进去,自护的姿势反倒将她的脆弱彰显无遗。可她此刻心里还有最后的侥幸,
阿辞,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