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出神的那个瞬间,穆禾自腰间拿出了弱水。
诡异的曲调散开在林间,没有什么不一样,却偏偏让人汗毛直立。穆禾的举动让那些人感到不解,他们暂时收住了刀,想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啊!怎么回事,好多虫子!”
一声连着一声的惨叫响了起来,穆禾恍若未闻,继续吹奏。
“是那笛声的问题,快杀了她!”
这些人意识到问题所在,想阻止笛声继续吹奏,可穆禾的身边早已聚集了一大批蛇虫鼠蚁,密密麻麻让人不寒而栗。而弓箭上也满是各种小虫,都是彪形大汉,可这一刻却有人被吓的直接吐了出来。
穆禾的笛声一直没有停,林间的惨叫声也此起彼伏,二者相印场面是说不出的残忍血腥。
她就坐在马车外檐,看着那些人在她面前渐渐失去呼吸,面上毫无起伏,恍若修罗。
终于不再有声音,穆禾停了笛声,看这些小东西缓缓退散,直至干净。
她走到了京墨面前,伸手搭上了他的脉搏,还好,一息尚存。
又从怀里拿出手帕,穆禾扶起京墨,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仔细的擦净他脸上的污渍。直到除了脸色惨白,一切都和方才一样才停手。
也不知在想什么,穆禾就着这个姿势,把下巴搭在京墨额头,闭上眼睛,许久未动。
京墨醒来时在一个山洞,他的身上盖着穆禾的衣服,而衣服的主人就坐在他的对面,中间是用来取暖的火。
穆禾的面具已经摘掉了,脸在跳跃的火焰下,神色不明,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孩。
京墨仔细查看自己的伤势,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各处是火辣辣的疼,但好像被处理过了。望着简陋的包扎,京墨也有些出神。
“再多一道伤口,你便要血竭而亡。何必!”
你何必将自己送到这个境地,何必如此对我。
“为什么不回城?你的伤需要医治。”
话一出口京墨就后悔了,穆禾的行程不知是被谁泄露,此刻回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不认得路,你既醒了,我们明日便回城。”
看京墨避而不答,穆禾也未多做纠结。
“那些人呢?我们这算是得救了吗?”
昏迷前的情景他还记得,那样多的人,他们不可能轻易逃掉。何况穆禾与他都伤重,现下还多了一个小孩。
“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在京墨心里激起了大浪,穆禾这话太过轻巧,仿佛那不是人命。
“那么多人全死了?怎么死的?”
京墨声音不自觉提高,实在是这事太不可思议。
“我杀的,一个不留。”
冰冷无情的声音自京墨的耳朵钻进他的五脏六腑,内脏好像都被攥住的疼,他的动作过大,带动了伤口,一时倒吸凉气的抽搐。
“你这样大的反应,是为他们可惜?”
看京墨的样子,穆禾就知道他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做法,可一想到白日林子里的场景,穆禾的心里就好像有一股火撺掇她要把这些人都杀光!
这还不够,他们必须要痛苦的死去!只有他们的哀嚎才能平息穆禾心里不知名的燥意。
“他们该死,可是有律法会处置。你为何要亲自动手,况且他们背后之人尚未查清,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草率?”
京墨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嗜血,只能试着和她讲道理,不敢轻易激怒她。
“等律法,你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他们都有规矩,宁死不叛。从他们口里是得不到消息的,还不如直接去看尸体来的实诚。”
穆禾边说边扔给穆禾一个东西,按她的话来看,这应该是从那帮人的身上搜出来的。
昏暗的明火照向京墨手里的东西,看清形状后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忙拿近又看了看,一时难以接受。
“这玉佩背后的暗纹是五十年前时兴的五谷登科,这种花纹多是家庭内部互相赠送的美好祈愿。材质是大端黄山郡清平县特产的磁石,这种玉石脆且易裂不适合用来装饰,可你手里这个已经生了温润之意,想来他的主人很是珍惜。”
穆禾的话多说一句京墨的脸就惨白一分,终于穆禾听不出情绪的话以一个惊雷结束。
“我听说,叶相祖籍就是黄山清平。况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满朝恐怕就只有叶相那样的人才会如珍似宝。”
说完穆禾还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偏头看向京墨,眼里竟然是莫名笑意。
“不会的,父亲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一定是有人陷害。”
京墨对上穆禾意味不明的眼睛,只是一味摇头,他因伤失去颜色的脸此刻也带上了一抹绯红,是急的。
“是不是,叶公子不清楚?”
可能是许久未换动作,穆禾的胳膊有些酸。她小心翼翼的拖着安和的头,小小的调整了自己的姿势。面对京墨苍白的辩解又是一阵嘲讽。
“你什么意思?”
穆禾的话就像一把刀直直插入京墨的胸口,从那里溢出来的是又苦又涩的绝望,这就是心如死灰的感觉吗?
“叶相设伏,你无意中听到,是以你在林中适时出现。”
好像没有看到京墨委屈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穆禾盯着京墨的眼,一字一句毫不留情。
“如果是这样我何必出手,直接找人通知你就行了。”
“你这样做不正好证实叶相之罪?”
成功让京墨无话可说,穆禾看过去,只见京墨的眼皮半耷拉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始终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可穆禾知道他是失望透了。失望透了,所以不屑于说话。
“巫女都把所有事弄清楚了,还问我做什么!怎么不直接把我也杀了,反正也顺手。”
京墨置气的话反而逗笑了穆禾,她并没有掩饰笑意,看着京墨眼里满是揉碎了的闪亮星河。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摆脱你的嫌疑,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那么恰好的出现在树林。”
“我想见你,从使馆出门便跟着你。”
被穆禾的笑声吸引,京墨一抬头就撞进了她的眼睛,一时被蛊惑,还未反应话就下意识说了出来。
“那为什么等我受伤才出手。”
说完那话的京墨闹了个大红脸,他躲避着穆禾犀利的目光,不再回话。
“是想让我更加感激你?”
看京墨不说话,穆禾也起了逗弄的心思,随意的开玩笑。
“我以为你有弱水……”
突如其来的话让穆禾一愣,连他都知道自己有弱水,可现在自己的身体还担得起弱水吗?
“咳咳咳……你知道的还挺多,我最后确实是用弱水退了他们。”
气息不稳,穆禾的喉头涌上来一股腥甜味,不过她未漏端倪,又咽了回去。
“那帮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京墨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他不能相信自己最敬仰的父亲会做这种事。
“你不是看到唯一的证据指向叶相?”
穆禾没有被京墨那两句话扰乱心神,依旧不近人情。
“我问的是你的想法!如此拙劣的陷害你会看不出来?”
京墨有些着急,看穆禾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就知道,她一定察觉到了不同的蛛丝马迹。
“看出来了,那又怎样?叶相一直阻挠大端百越议和,如今有人设了这个局,不正好和我心意。”
穆禾此刻就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将京墨打入了死局。
“可你明明知道不是我父亲做的,即便要和那个杀你的人同流合污,你也要这样做?”
心已经凉了,可京墨还是不死心的一问。
“你可能忘了,我从来就不是好人。谁和我利益相冲,谁就是我的敌人,你也不例外。”
穆禾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意,眼睛里却只剩凶狠。
“我明白了,那就祝巫女得偿所愿。”
京墨看着穆禾的脸,心里是止不住的疼。他们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这场情到底还是强求不来的。
“日后再相见,我们就是敌人。巫女不必看着认识的薄面手下留情,我也不会再去惹巫女的厌烦。大端叶京墨正式见过百越巫女大人。”
忍着伤口,京墨缓缓的站了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冲着穆禾行了一个大礼,眼里只有肃然和冷漠。
隔着国家,他们的名字彻底站在了两面。
她想学着京墨的样子行礼,但抱着孩子实在不便,便冲他点了点头。
想体面一些,可一口血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吐了出来,未等她反应过来,叶京墨已经快步来到了她的身侧。
吃力的从她手里接过了熟睡的安和,放到了他方才休息的稻草上。
“阿辞……没事,没事的……”
京墨颤抖的将穆禾的头按进了自己怀里,也不管这样会压倒他的伤口。下巴摩挲着穆禾的额头,伸手轻拍着穆禾的后背,嘴里还念念有词。
方才刚出口的誓言就这样被穆禾的一口血冲淡,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认栽。
“不是穆禾吗?怎么又这样唤我,你这人总是在说谎。”
感受着京墨因她而生的颤抖,穆禾心口抽痛,话尾也带上了颤栗。
“穆禾是你,阿辞也是你,不管在百越还是大端都是你这个坏姑娘。”
之前对她撒的谎,京墨也没有不好意思就默认了,他抱着穆禾比夜色还凉的身体,心头是压不下去的恐惧。
“你的身体怎么会这样,是方才受的伤吗?”
京墨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把穆禾牢牢裹住,又用两条胳膊圈住穆禾,那力道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好冷啊……”
穆禾的脸转向了京墨的怀里,避而不答他方才的问题。
“我带你回城找大夫,你坚持住啊!”
说着京墨就要抱起穆禾,可他伤势实在太重,还未能站起,整个人就向前扑倒,连带着穆禾都摔在了地上。
“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京墨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又慌乱的抱起气息微弱的穆禾。想往外走,可是他的袖子被穆禾拽住了,还拉了两下。
“不想回去,那药太苦了,我不想吃。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明日就好了,咳咳……”
穆禾的声音太小,京墨只能把自己的耳朵搭到穆禾嘴边才能勉强听到她说什么。
可能连穆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向京墨撒娇,可是愤怒的京墨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你总是这样自私,说不吃药就不吃药!在百越也是,说我是你朋友,可最后却轻易送我离开。好不容易见到你,说忘就忘了我们的过去。”
“这些年你心里哪怕有一点我,我都不至于活的这样难堪!”
“穆禾,你果真是好样的!即已在神明面前许了孤独终老,又何必来招惹我这等凡人,平白搭上我的一生!”
“穆禾,你怎么能这么狠!”
京墨发泄似的说完了这段话,却发现穆禾已经昏睡了过去,只是嘴唇张合不止,好像在念叨什么。
“母亲……”
尽管穆禾掩饰的多好,可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念着那个人。
京墨只是略微听过穆禾的事,可看着她如同孩童般的依偎在自己怀里,京墨心弦也被不经意的拨动。
这样脆弱的穆禾,给了他一种任人蹂躏的错觉。京墨低头看着穆禾不断张合的嘴唇,一个邪恶的念头悄然而生。
这是他肖想了许久的人,就这样被自己亵渎了,意识到这个,他放开了穆禾。
视线落到穆禾被他蹂躏过的唇上,京墨怜惜的用嘴唇碰了碰。之后又无力将头抵上了穆禾的额头,痛苦的呢喃。
“阿辞,我该怎么办?我舍不得放手,可现在好像只能放手了。”
“阿辞,你快些记起来好不好,你记起来告诉我我该如何做?”
“阿辞……”
当夜京墨还是带穆禾回了皇城,他入城时避开了巡逻的士兵,直接将穆禾带到了寒烟阁。
夜已深,京墨本来没打算麻烦苏叶他们,可他刚一进门,就听到了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大人?”
是苏叶,已经过了子时,可她还未睡。
“是我,苏叶,马车上还有个孩子,好好安顿她,再去找个大夫。”
见她醒着,京墨也就没有客气,一边吩咐她,一面将穆禾抱进客房。
苏叶未来得及回答,京墨便抱着人略过了她。她只看到她家公子怀里的是个受伤的女人。
“这个姑娘受的外伤倒不重,只是她体内真气凝结,心脉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牵制,如今的情况危矣。老夫无能,实在不知该如何医治。”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求你再看看!”
京墨看向此刻脆弱的好像陶瓷的穆禾,不死心的反问。
“公子另请高明吧。”
说完大夫就退了出去,苏叶跟在他后面将他送了出去,一时间屋里就只剩京墨和昏迷着的穆禾了。
“你究竟怎么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我又该怎么救你?”
京墨摸着穆禾的脸,绝望出声。
“公子,这是百越巫女吗?”
送完大夫回来的苏叶便见到京墨这幅颓丧的样子,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穆禾,试探着开口。
“你想做什么?”
“公子误会了,只是巫女身边有一医者,或许可以救她。”
听出京墨话里的防备,苏叶解释。
“你是说商陆?对了,还有商陆!苏叶,你现在马上去找他,一定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苏叶的话让京墨再次燃起了希望,商陆即使不能治好穆禾,但他一直跟在穆禾身边,也一定知道穆禾的病因,只要有病因,说不定就能找到救她的办法。
“属下遵命。”
苏叶退了出去。
这个提议不能说苏叶没有私心,尤其是在看到商陆和巫女互相扶持亲密无间的样子时,她的心里是无法掩饰的酸涩。想见商陆的心不断膨胀,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