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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引 茳晨 6825 2024-07-06 21:12

  那股至今想起感受仍清晰的心悸痛觉将京墨自回忆里拉了出来。

  三年前,他带回了痴傻的叶满,也有了迷药不侵的身体,却偏偏将无畏无惧的自己丢了个彻底。

  如今的局面,百越、大端再加上一个北陵,不可谓不难。要在动荡时局中自保尚且不易,更不要说他还有自己的心机打算。

  就目前而言,他与穆禾立场暂定,可仅她对自己陌生防备的眼神,就足以让京墨裹足不前。

  再去深究她的背后,那他的那些可悲心思又会如何收场。

  就这样想着,京墨突然潜入了水中,荡漾的波纹昭示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接着一个一个的泡泡升起消失于水面。

  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他又突然自水底钻出,靠着桶壁,一只手按着心房大口的喘气。

  这是他自百越回来经常做的动作,水蜥蛊已经认主,平日不会让他有任何异常感觉。

  只有在他受到刺激,心跳激增的时候,它才会安抚般露出行踪。

  也只有在这时京墨才能真正感到他和百越是有过联系的,和她是有过交集的。

  京墨坐在桶中直到水凉彻骨,回过神后他看了一眼窗外,影影绰绰的样子还带着奇异的声音。

  无奈的笑了笑,他快速穿上了衣服,打开了窗户。

  果不其然,叶满背对着窗户蹲在地上,手里还摆弄着什么东西。

  京墨看了一会,还是不知他在做什么,不得已只能出声打断。

  听到声响,叶满惊喜的回头看向了京墨,虽是背对着月光,但京墨却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灿如星河的明亮。

  一瞬间京墨的鼻子酸了,无论什么时候,阿满总是这样信任他。

  “这个!”

  叶满激动的朝京墨介绍自己的发现,却看到京墨呆滞的看着他,不明所以的叶满,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他不安的揪着衣角,想说什么却又踌躇不语,脑袋上硬生生出了一层汗。

  “怎么了,不是要让我看你手里的东西吗,拿下去我怎么看的到?”

  回过神的京墨看到对面叶满的动作,忍着心里的抽痛感,轻哄的安抚到。

  “花,我自己种的。”

  叶满又仔细观察了京墨的表情,发现他确实没有不悦的表情,才又把刚放下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他的影子挡住了月光,所以京墨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一股清淡的花香冲进他的鼻子。

  随那股味道一起涌入京墨脑海的还有许多片段,或苦或甜,原来是百越的夕雾草。

  离开百越时叶满的意识与现在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京墨不知道他究竟记得什么,又是如何种出这一株株的植物。

  “阿满,你记得这种子是哪里来的吗?”

  “嗯……花海里取的。还有瀑布,很漂亮。”

  他说的是辞夕谷的药田,这就说明醒过来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只是失去了那颗七窍玲珑的心。

  这也未必是坏事,不然以他端正的性子,在大端朝堂上只会比叶相更加步步维艰。

  “好厉害,也很漂亮。那阿满能帮我将它种满后花园吗?”

  这是之前叶满对他的承诺,京墨不想就这样作废。

  “嗯。”

  听到京墨的话叶满明显兴趣高涨,重重的点了几下头,然后就自京墨窗前跑开了。

  看着他欢脱的背影,京墨只能苦笑,其实这样也还好,最起码他们还活着。

  第二日一早,京墨被叶相叫到了书房,这一路上他明显感觉到了府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父亲。”

  京墨向叶相行了礼,得到他的指示,坐在了一旁。

  “你自深洲回来这一路,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叶相一边写批注,一边问话,两人之间生分的就像平日点头之交的大臣。

  只有国家,只剩朝务。

  “父亲说的是,离门与百越关系被揭发,引发的朝局动荡?”

  “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大端那样多的富豪乡绅更甚者还有官员,或多或少都向离门求过消息。”

  “此刻它的幕后被揭露,他们会害怕,由害怕到诋毁,人之常情。”

  “可奇怪的是北陵的反应,三国对峙,如果说这是北陵设的局,那他此刻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目前来看,北陵的表象平静的让人发怵。”

  叶相说的很有道理,这也正是京墨疑惑的地方,不管是北陵有意打破对峙局面,还是它从头到尾都是被诬陷的,此刻的不作为绝不是一个好对策。

  “还有一件事,在你回城之前,百越来书。”

  叶相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京墨。

  已过半百的眼睛不复清明,却锐利的让人不敢直视。

  “为表友好之意,特遣巫女来使,同时愿以嫡公主与端朝结秦晋之好。”

  在百越,巫女是仅次于帝王的存在,不论是百越最看重的占卜祭祀还是百姓日常生活,都愿意让巫女祈福,在百越百姓的眼里,她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历届巫女的继承都由前任巫女直接指定,不经帝王之手,这也少了许多王室的纵横捭阖。

  要说百越现任巫女,就不得不提她的师傅,百越的前任巫女现任王妃——言秋白。

  那个女人在百越最低沉的时候接手,硬生生将这个即将陨落的国家变成了一个国泰民安的强国,如今三个国家提起她无人不是叹服。

  可她也违背了巫女不得与皇室有关联的祖训,嫁给了百越王。

  这桩事也使得她在当时成了众矢之的,但她终究是撑了过来。

  如今她一手调教的人也开始在三国版图上大放异彩,只不知那个人又会留下怎样的痕迹。

  “这嫡公主是百越如今唯一的正统后裔,他们怎么会这般行事?”

  听到这消息的京墨只觉吃惊,虽说大端强盛,但百越绝不会愿意如此自降身份。

  “百越文书在此,陛下让我全权负责此事。粗略估计不到半月,百越使团便该到皇城。”

  叶相将手里的奏章和自己的手账一道递给了京墨,而后以手扶额,长叹一口气。

  黄底红字,再加上百越皇印,此事看来是做不得假了。虽不知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但京墨心里竟是隐隐的激动。

  他看了一眼烦闷的叶相,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手指摩挲着那份奏章,低头也做沉思状。

  “陛下暂定由大皇子迎接使团,到时候你便在其左右护其安危,同时也保证整个议亲过程无恙。”

  又是一阵寂静无声。

  “北陵到现在还没发出消息吗?”

  “并未收到,离门被抄,对锋雨门或多或少都有影响,北陵那条线暂时只能先断掉。”

  京墨收敛好心神,冷静的开始同叶相分析局势。

  “也罢,锋雨阁在北陵暂时还不会被毁,那就先搁置一段时间。”

  “至于北陵,严防死守,至多落个两相闭塞的局面,总之不能让他们渗进来。”

  说着这话的叶相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京墨听到此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的眼神不知又留在了何处。

  总之,还是一如既往的遥远。

  “孩儿定当竭尽全力,保大端无忧。”

  京墨起身行礼,对着叶相就是一拜。

  叶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你之前乡试、会试成绩都尚可,却并没有在皇上耳边留下回音。我前几日去拜访了当朝大儒—许言清,他已答应收你做弟子,今年中秋你便去他府上拜师,之后便跟着他好好研习书本吧。”

  “是孩儿哪处不对,父亲要将我隔离出朝堂?”

  听到这话,京墨心口猛然一跳,他怕叶相发现了他的目的,又不敢直接问,只能试探。

  “你这几年一直都有章程,但你的章程步步紧逼的不是大端,不是北陵,而是百越。”

  “我想应该只有你自己清楚你为何会如此,但你这样偏激的行事作风,不适合朝堂。”

  “锋雨门也就罢了,可若你继续如此,那大端朝廷是决计容不下你的。”

  京墨此刻才感受到,他的父亲之所以能在朝堂上如此强势,靠的不仅是能力,更是他对于人心的精准揣测。

  “或许孩儿是有些偏激,但我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伤害过大端,更甚者,我是以大端为基础安排一切的。”

  “父亲,您可以暂时不信我,但请不要将我判处死刑。”

  说着,京墨便跪了下来,以额触地,态度虔诚却又卑微。

  请不要就这样放弃我,您是我最崇拜的人,是将我拉出沼泽的光啊。

  “这次百越使团,是你最后的机会。”

  看着这个孩子,叶相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悲哀,他是不喜那个张狂放肆的京墨,可现在这个做事狠辣算计的儿子他也更不希望看到!

  京墨不知道叶相的心思,在得到他的首肯后,离开了书房。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未踏进房门便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落在窗栓上,这是陵游用来联系他的,想来是北陵有消息了。

  他轻缓的抓住了正在低脑觅食的白鸽,一只手取信,一只手还在它的脑袋上摸了摸。

  那鸽子也似熟悉这个动作,转头去啄他的手,京墨看它如此,便放开了手专心看起了信。

  北陵摄政王狄乔下令封了北陵与其余两国的商贸往来,从离门被封到现在,北陵宛若一座铁城,竟然是滴水不漏的做起了孤岛。

  这个狄乔实在是诡谲,一时京墨也摸不准他到底何意。即使未跟他打过照面,但他的事迹京墨却如雷贯耳。

  十三岁被北陵当时的大将狄霍收入麾下,十五岁初入战场便威名远扬,不为别的,只是他那似恶狼般的狠劲。

  之后他便在军中一路高升,十八岁被狄霍收为义子,自此改为北陵三大姓氏之一的狄姓,他的身份也一路水涨船高。

  去年由于北陵王病重,北陵皇子一时又没有人可接此重任,这时他便以准驸马的身份顺利接下了摄政王一职,自此北陵朝堂便是他的天下。

  他上任之后,行事狠辣却又似顺应民意,一时朝堂内外对其褒贬不一。

  京墨从叶相口中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天命之子,这是叶相对他的评价。

  京墨将手中的纸条慢慢揉到指尖,再一用力,纸疙瘩被他弹飞了。

  抬头望天,太阳已经开始照到这个小院了,趁着它此刻还不是太耀眼。京墨便使劲盯它,没过一会,眼里便开始流泪。

  他低头拿手捂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挡住不断流出的眼泪。

  果然,还是不自量力啊。

  稍微收拾了一下,京墨便出门去了寒烟阁。

  这是锋雨门在皇城的驻点,平时含章和陵游都会在这里处理各种事情,如果有事便用飞鸽传书找他。

  他进去时含章正趴在桌子上抄什么东西,不见陵游。

  含章一见他便跳了起来,于是一不小心便打翻了砚台,可怜了他刚抄的东西,一点没浪费,全被墨染了。

  不止如此,那份原件也被染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看着这惨不忍睹的局面,含章挠了挠头,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

  他可怜兮兮的望向京墨,却只得到了对方的一个冷眼。

  “怎么回事?”

  京墨走向了主座,含章十分有眼色的给他让了位置。

  他近看了桌上的纸张,只能隐约看到百越二字,于是京墨屈指敲了敲桌子,又看向了含章。

  “陵游拿到了百越此次使团名单,他让我将这个名单抄下来与朝廷公布的名单对比一番,但我给毁了……”

  含章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他直接噤声,只是小心的看着京墨。

  他知道这爷什么事都能原谅,可唯独百越,无论什么事只要牵扯到百越少爷便锱铢必较,弄的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抄的那些名字中,听说过的的有几人。”

  “百越公主兰絮芷,巫女、巫女是那个穆禾!其余便不认识了。”

  一想起之前被这女的戏弄,含章就满脸不平,语气也不由得恶劣。

  “罢了,你去把苏叶找来。”

  京墨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总觉得百越此次来访太过诡异,完全是不知其意。穆禾那样的人怎么会将自己放到需要仰人鼻息的位置。

  “拜见公子。”

  苏叶穿着一件天青色小衣配藏白色长裙,整个装扮显得淡雅至极。不过这样素的颜色反倒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苏叶。”

  京墨低低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边看她边用自己的拇指在食指上打圈。

  “我记得你是百越人,你的父亲是百越前议政大臣苏千瓷。”

  提到苏千瓷,苏叶的身形明显一怔,许是错觉,脸色看起来也更苍白了几分。

  “是的,属下自小长于百越,四年前我父亲被陷害,全家被牵连,这才逃了出来。”

  “多亏叶相收留我才活了下来,之后公子又不计前嫌,收我在此让我在大端得以生存。”

  “被陷害……那你想报仇吗?”

  苏叶的话里不难听出不甘,而这正是京墨需要的。

  “报仇……这辈子怕是不能了。公子收留我,若是有事尽可吩咐,苏叶一定死而后已。只是报仇这事,请公子休要再提。”

  如此毫无希望的话不该从这个女子口里说出,要知道,她为了活下去付出了那么多代价。

  京墨此刻才正视这个单薄到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姑娘,她不想报仇,又为何如此辛苦的留在这里。

  “这话倒有意思,被陷害却不想报仇,是你懦弱还是……”

  京墨抬眼盯着苏叶,一字一句的说到:

  “你早已知道,你的父亲不是被陷害的?”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已经过去,公子此刻重提毫无意义。”

  听到京墨的话,苏叶脸色浮现出一丝苦笑,原本站的笔直的背影,此刻也有些潦倒。

  让一心为百越的穆禾出动所有暗卫追杀她,她父亲的清白拿什么来证明!

  “这可不一样,若是陷害,你便该痛恨百越朝堂。若不是,那我便该好好思索你如今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了。”

  看着苏叶硬挺的样子,京墨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就好似在和她闲聊。

  “我被百越追杀,本是无家之人。大端容得下我,所以我此刻在这。公子,苏叶只有一条命可活,百越我也决计回不去,您大可放心。”

  这番话算是苏叶的决心,至于信不信,京墨还在权衡。

  “过会陵游会拿来张纸,上面是百越此次来使名单。你看看,依着你的记忆,将你认识的人一个一个指出来。”

  突然转变的话,让苏叶一时疑惑,她这是被相信了吗?

  “现在你就告诉我,关于现任百越巫女,你知道的所有。”

  “她……她是王妃言秋白的弟子,自小就长在百越。平日都带着面具,百越很少有人知道她的长相,武功非常高,也善于驭蛊,在当今百越单就武功而言可能无人是其对手。行事老练狠辣,在百越朝堂有很强的威压。”

  苏叶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京墨的心里,是啊,这才是众人眼里的她,厉害又不可侵犯。

  “那她和并南王世子柘南星是什么关系?”

  听了这么多,京墨发现无论是苏叶还是之前那些人,评价穆禾总是缺少感情方面,未曾将她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嗯……他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不过世子被送去北陵当了两年质子,至此他们的关系就有些不同。”

  苏叶斟酌了一会,小心的看向京墨,缓缓说出了这句话。毕竟她也不知道,上座的公子是要了解对手还是有别的心思。

  “不同,有多不同?”

  听到她的话,京墨哼笑一声。

  “我离开百越之时,盛传……巫女被罚。”

  听到冷笑,苏叶说这句话的声音愈发低微。

  “你的意思是,三年前巫女被罚是因为他?”

  京墨的声音猛然提了起来,惊的苏叶一抖。

  “那究竟是何处罚?”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京墨缓了一缓,又把声音放柔。

  “属下不知。”

  此次与穆禾见面,她表现出的完全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尽管京墨没有自信穆禾将自己当做朋友,但最起码她不应该忘记他。

  现在想来,重逢以来她给自己的种种感觉都不对,穆禾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好了,你到书房去等陵游吧。”

  看了看一脸无知的苏叶,京墨只能叹气让她下去。

  穆禾、阿辞!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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