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禾在辞夕谷呆了二十几天,这段时间关于秋议的所有事都是柘南星一人打理。
本来按照他的本事此事也不成问题,可关于王后手下暗卫的安置必须得穆禾亲自发话。
略一沉吟,柘南星起身去了辞夕谷。
这个地方也算是百越最奇特的存在,王后在百越遍布眼线,却唯独不去沾染这块土地。
它之前的主人是神机老人,有重病之人也可进入谷内求取灵药。
可至今日,除了它的主人朝颜和谷内原本的人,偌大的辞夕谷只有穆禾一人进出。
他对此地的好奇也不是一日,趁此机会,正好解了疑惑。
柘南星在晨雾中入了辞夕谷的花海,一路观赏,一路打量。
顺着林间小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一排错落有致的房屋前。
也是怪哉,辞夕谷竟然连入谷的障碍都不曾设,如此大胆,不怕有意外吗?
到了地方,他预备下马车往屋内走。只是还未等他动作,一阵凌厉的舞剑声便传了过来。
会是阿辞吗?
柘南星放轻脚步,沿着长廊走向后院。
可他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那个飘逸的身影非但不是阿辞,还是一个早该不存于世之人!
他怎么会在这?阿辞也知道他在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边的京墨早早起身收拾妥当,就又开始了一日的苦练。
只是今日似乎不同,他突然回头,就看到一个人正阴森的站在廊下看着自己。
这个人是当日在世梵城外站在穆禾身边的人,他见过。
“公子有事?”
猜想他可能是来找穆禾的,京墨收了剑朝他行了一个礼。
语气温和,完全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你怎么会在这?”
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自己对他们下的杀手,柘南星对京墨失了往日的谦和,态度恶劣。
“我是朝颜姑娘的病人,公子有事吗?”
虽然不喜他的语气,可念着他是穆禾的故友,京墨还是忍着脾气回答。
“阿辞知道你吗?”
柘南星恍若不觉京墨的退让,继续咄咄逼人。
“我与阿辞亦是朋友。”
这个人对自己的敌意掩都不掩,京墨也懒得再装。话似诚恳、眼神挑衅。
“阿辞是你这个贱民可以叫的!”
一言不合,柘南星朝前飞扑,手势狠毒,直奔京墨的命门。
京墨也飞速格挡,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叶京墨竟然落于下风。
“公子好本事。”
被柘南星打了一掌,京墨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以手护心,很是狼狈。
不过这话倒是真心,他未曾想眼前的人,武功如此高。
“巧言令色!”
京墨的话落到柘南星耳里全成了奉承,他嘲讽一笑,就要取京墨的性命。
“住手!”
穆禾不知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的,眼见京墨就要被柘南星杀死,出声阻拦。
“阿辞,你来了。”
因着穆禾的出现柘南星暂时收了杀意,只是他还是站在京墨旁边。喊穆禾的语气也是缠绵悱恻,无端叫人遐想。
“二哥方才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辞夕谷就要大开杀戒。是这人不懂规矩?我替你教训他,还不过来!”
穆禾听出了柘南星刻意的语气,她也没有去纠正。
只是一番话出口,却是一直在维护京墨,听的柘南星面色微沉。
“阿辞这话何意,是觉得我在肆意滋事?”
抓住京墨的手腕,柘南星语气难堪。
“怎么会?只是这人不是百越人,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也正常,我确实是怕他不小心得罪了二哥。”
看了一眼柘南星的动作,穆禾又将视线移开,看不清她的表情。
“既如此,那我就带他回去好好调教一番。”
说着,柘南星就要拉着京墨离开。这个人本来就该死,更何况穆禾现在还为了他与自己对抗。
“二哥非要如此吗?”
穆禾忍着怒意,依旧想息事宁人。
“是我该问阿辞,你非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作对吗?”
两方对峙,谁也不让。京墨被柘南星捏的手腕生疼,可他也插不进话,就只能看这两人对峙。
“我没有与二哥作对,只是二哥此番实在不妥。叶京墨做了什么,你非要赶尽杀绝?”
这话一出,便意味着穆禾早就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柘南星眼神几转,最后还是勉强反问。
“你知道了?”
“不管他日后会做什么,最起码在今日,他只是一个病人。我不能让你杀了他,否则,我们与那些罗刹有什么区别!”
“让你动摇就是他最大的罪!你难道不曾感觉,你已经有了怯懦与纠结。可你是巫女,巫女该断情绝义!”
柘南星皱眉,不断起伏的胸口彰显着他的失控。
“她若真的断情绝义,你今日还能如此冠冕堂皇的指责她?说到底,你不是要她做一个尽职的巫女,而是你需要一个只听你的话的巫女。她可以冷血,但一定要对你不同。公子,我说的对吗?”
听了半天,京墨也看透了眼前这人的虚伪。眼见穆禾被他一番话说的脸色苍白,京墨自然不甘示弱。
“闭嘴!”
“二哥。”
穆禾截断柘南星的怒气,像是妥协般开口。
“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只要你随我一同离开,并且立誓只要他在百越期间你便不会对他动手。”
京墨的话穆禾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不愿意去那样想,柘南星也不能是那种人。
“你果真是执迷不悟。哪怕你日后怨我,这个人,我一定要杀!”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笃定,穆禾不会为了这个认识不久的人,与他反目。
柘南星看穆禾没有回答,以为她被自己说服。拽着京墨就往外走,大步流星。
“柘南星!你今日若敢带他离开,我即刻就死在这里!”
穆禾横执匕首,放于颈间。看向柘南星的眼也多了决绝。
“以自裁逼我?你倒是有本事!若你放的下百越的一切,就尽管为了这个人这样做!”
柘南星被穆禾的动作刺到了眼,一时也有些口不择言。
“穆姑娘,你的善意京墨已经知道。只是为了我实在不值得,就让我跟他去吧。只是劳烦你替我给家父去信一封,免得他老人家挂念。”
京墨不忍再逼穆禾,他主动提起叶相,就是想让柘南星顾忌几分。
“收起你的小聪明!阿颜将你交给了我,那我便一定保你周全!”
要是让柘南星知道他的身份,那这人是必死无疑。
“我唤你一声二哥,所以不会与你动手。你说的也不错,百越我确实舍不下。可是你手里那个人,也是我的朋友。你背后有并南王府,百越有你和王后陛下。可他此刻只有我,若我放弃,他便失去了希望。二哥,你尽可以与我赌,看我敢不敢!”
穆禾的语气很平淡,但柘南星知道,一旦她这样说话,那便一定没有返还的余地。
怎么办?看着阿辞死?
为了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他可以再安排暗杀,只要离了阿辞的视线,杀一个负伤之人,也不会太难。
是他一时被这人的出现刺昏了头,今日所做实在失策!
“阿辞不愿,那我便不杀了。你不要生气,我还有事与你商议。”
放开了京墨,柘南星朝穆禾走近几步,他伸手欲拉穆禾,却落了空。
“那走吧!”
像是很疲倦,穆禾收了匕首,率先朝外走去。路过京墨也没有停留,仿佛这个人不存在。
穆禾与柘南星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直到并南王府。两人很快就敲定了暗卫的事。
“阿辞,我……”
看穆禾一直冷淡的神情,柘南星犹豫几番,还是开不了口。
“我懂。”
她什么都懂,只是很累,非常累。
又是无言,穆禾不再强撑。向柘南星告了辞,便径直回了辞夕谷。
晚饭,京墨看穆禾从回谷便一直在屋里不曾出来,拿着碗反复张望,就是不吃。
朝颜也看出了今日的不同,以为是京墨惹了穆禾。遂尽职尽责的把两人往一起凑。
“你去给阿辞送饭吧,她肠胃弱,不能挨饿。”
说完便飘飘然去了厨房,一顿叮当,京墨便端着晚饭站在了穆禾门前。
“咚咚咚……”
敲了门,可穆禾没有反应。
“穆姑娘,我来给你送饭了。”
京墨喊了一声,继续站在外面。
“……”
“进来吧。”
等了好一会,京墨才听到穆禾的回答。
临推门竟然有些退缩,屋内又是一阵乒乓声,料想是穆禾有些着急,怕她生气,这才赶忙进去。
“把饭放桌子上,你出去。”
京墨一进门便看到穆禾披着一件外套坐在书桌前,面前是几卷散落的书简。
她像是不在意略微凌乱的桌面,自顾自的写着东西,也未抬头看自己。
“朝颜姑娘说,要趁热吃。”
穆禾分明是不想吃东西,就和躲避吃药一样的套路。
“我此刻反胃恶心,吃不下。一顿不吃也无碍,你直接端出去吧。”
这倒是反常,穆禾从来不会一次就将自己的意图说清楚。京墨有些忐忑,她是不是还在意今日的事?
“今日……多谢姑娘。”
想了想,不管穆禾现在什么态度,早上她护了自己是事实。京墨决定先道谢。
“有一事,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
穆禾停笔,抬头望向京墨,湛蓝的眼睛叫人看不破起伏。
“姑娘请说。”
穆禾表情严肃,京墨自然也全神贯注的听她说。
“你与叶满在世梵城外遇到的刺杀,是柘南星主使。日后你离了百越,要报仇还是既往不咎都随你,只是在百越不要招惹他。”
穆禾淡淡看着京墨,预备承受他的愤怒。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
出乎意料,京墨很冷静,冷静的有些不对劲。穆禾扫过他紧握的拳头,暗自叹气。
“之前见到你就有怀疑,今日方才确定。”
这话一出,京墨像是松了口气。他松开拳头,摸了摸自己的衣服。
“你今日说我是你的朋友,虽然知道那是你的权宜之计,可我还是愿意相信。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自然不会给你添麻烦。”
至于柘南星欠他和叶满的,他会亲自讨回来的!
穆禾不解他的反应,眉头微皱,细细看着眼前人,试图看出他在想什么。
“你傻乐什么,记住我的话,忍住恨意,不要与柘南星动手。”
今天这种举动只能用一次,再来便没有作用。
“如果今日他真的带我走,那你当真会自尽吗?”
高兴之余,京墨又想起穆禾今日的倔强举动,脸上也浮起担忧。
“不会。”
她相信柘南星不会看着她死,她也不会真的为了叶京墨死。
“那就好,姑娘以后万不要再做这般举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
“你知道的倒多。”
穆禾哼笑一声,不再看他。
“阿辞是否喜欢……柘南星。”
沉默一会,京墨还是不死心的问出了口。看两人言谈举止之间的亲近,京墨就知道穆禾对这人一定不同。
“谁允许你这样叫我!”
自己对柘南星难以言明的感情本就是穆禾心头的刺,如今连叶京墨都看出了不对劲,这对穆禾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
“京墨失言,穆姑娘不要生气。”
许久不见穆禾对自己有这么大的火气,京墨也意识到了他问的不妥,低头致歉。
“你现在最该想的就是好好练武,带叶满安全离开百越。至于其他,我劝你最好一概忘掉。”
若是他日后入仕,在百越这段经历一定是污点。早些放下,也能早些安全。
“姑娘一个簪子刻了半个月,废了多少木材,不也还是放不下。”
一语双关,京墨想他或许知道穆禾那样用心做的簪子是送给谁的了。可即便如此,他的心意还是不会变。
“你是说这个?”
穆禾从手边拿起一根木簪。
那是她自己做的,上面刻的是雪竹,用的是上等的沉香木。
这原本是为柘南星生辰准备的,可今日一闹,她突然觉得这东西如同鸡肋。
“你若喜欢,便赠予你。”
穆禾将簪子扔向京墨,仿佛松了口气,心头的挣扎也轻了许多。
“你……”
京墨手忙脚乱的接住簪子,昔日眼红了许久的东西现在就握在手里,他却突然觉得有些烫,手足无措的立在了原地。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簪子赠你,望你知意。”
既然我能放下,你也该放下。
“多谢!只是你我不同,我在市井长大,满身泼皮之劲。我没有那么大的自尊,要的东西,就算撒泼打滚也得拿到。穆姑娘,你要试试吗?”
好像总是这样,穆禾每一次的拒绝,都被京墨以笑挡了回来。两人总是往来不倦,如此反复。
“随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穆禾也不知该怎么对付这个软硬不吃的人,只能硬着声音将人赶了出去。
看出穆禾是害羞,京墨似了然的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不过还未等京墨继续撩拨,第二天一早穆禾就又被柘南星叫走,且一去不回。过了一日,京墨见到了商陆。
“大人叫我送你们回去。”
穆禾让商陆将京墨和叶满送了回去,由穆禾提起的京墨曾经无比期待的秋议之行,就这样失约。
曾经的京墨想,要是有一日他还能见到穆禾一定要问问她,究竟为什么那样戏弄自己。
可是现在见到了穆禾,她却好像将一切都忘了干净。
原来让自己念念不忘的日子,竟然只困住了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