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如水
这天钟离明少见的得意忘形之态,王骜接替了肃王的职权,如今肃王虽有党羽也只是强弩之末。成阳跟着钟离明,不知不觉走到了摘星楼,宫门没关,两人踏步进去,透着纱窗,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裙摆落地手挽琵琶。
“见者忘乎所以。”钟离明喃喃道。
轻推门缓缓走进去,钟离明没想惊动阿昭,可阿昭行思敏捷一下便发现。
阿昭起身,放下琵琶低头言:“见过皇上。”行的礼是常礼却不是大礼。
钟离明沉默了一下,沉着脸对成阳说:“下去吧!我和陈美人单独说说话。”
宫殿里只剩下钟离明和阿昭两个人,钟离明轻笑:“公主,下次你还是给我一些天子的威仪,也不会让人觉得僭越了。你应该自称臣妾,也应行大礼。”
阿昭不语。
钟离明挑眉看了看那把琵琶,继续道:“陈国每日都能听到如此的音律吗?”
阿昭不卑不亢让人又爱又恨,带着挂在脸上的凉薄说道:“日后陈国再也没有如此的声音了。”
钟离明:“阿昭公主,我还记得曾经的你那么高高在上,各国王族都曾向老陈王求亲,彼时的陈国国力强盛。没想到物是人非,居然让我得到你这样一位妻子。”
陈阿昭似乎看起来不高兴了:“亡国之人,不敢称作是你的妻子,只恨父母兄弟命薄,叔伯无骨甘愿臣服。世间万物,最终也不过一个死字。”
钟离明转头,虽然面带笑意却是渗人的微笑:“朕是皇帝,做我的妃子就这么委屈吗?什么妃位、贵妃,只要我愿意,皇后也当得了。”
陈阿昭轻蔑戏谑道:“我只愿平淡一生,老死不悔。钟离皇帝的皇后,陈氏无福,陈国多是铁骨的女儿。皇上恕罪,臣妾身体不适,恕不远送。”
钟离明又说了几句话,阿昭也不搭腔,还是如此冷口冷面的样子。
钟离明喊道:“来人!”
成阳三步并两步的跑进来,听出来皇帝动怒了。
钟离明瞪大眼睛看着成阳言:“如今后宫中有多少陈国籍贯的女子?朕被下了逐客令了,我倒是想看看陈国的铮铮铁骨有多少个。”
成阳立即喜笑颜开:“皇上您近日连日繁忙,朝乾夕惕,如今终于有时间……”
钟离明打断道:“少废话。”
成阳正经起来:“陈国女子……除了摘星楼陈美人,就是余容苑范音才人,还有就是……”
钟离明又打断道:“好了,就范音。今夜招她侍寝。”
成阳喜上眉梢,言:“是!奴才这就去通知范才人金銮殿侍寝。”
钟离明拂袖走了,蓉儿这才蹑手蹑脚的进来。
蓉儿小声道:“主子,您怎么让皇上走了。”
陈阿昭的泪珠在眼眶含着,说道:“不让他走,难道要对着国家的仇人摇尾求欢吗?我一见他,脑中就浮现出当日陈宫中的断壁残垣,浮现出风林武士们的尸身,怎么能不恨!”
蓉儿扶着陈阿昭,低头凑近阿昭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阿昭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笑了笑。
第二天一早,后宫传开,范音是第一个侍寝的新晋嫔妃,又晋封了位分美人。皇上早年征战,本就对妻妾冷淡,秀女大选后忙于朝政也没招新人侍寝,这范音成了第一人。
早在陈国,范音对陈氏公主就嫉妒已久,初入钟离后宫也曾冷嘲热讽,如今得势更加不肯放过陈阿昭。
晚春的下午,微暖的风阵阵吹拂,阿昭和蓉儿在桃树下酿了桃花酒窖藏。
范音走入摘星楼院内,浓烈的挑衅意味扑面而来,满是讽刺的笑道:“南橘北枳,陈国公认的美人到了钟离朝怎么就不灵了,看来早年人们的称赞也都是奉承陈氏王族的原因。”
蓉儿脸上微见怒色,说道:“我们主子有傲骨,巴结的事做不来。落魄的凤凰也是凤凰,飞上树的麻鸡也永远是麻鸡。”
范音怒斥:“大胆奴才,什么人都敢顶撞。”
阿昭拉蓉儿往她身后,范音想到那天被阿昭绊的一跤心有余悸,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日头偏西,缓缓落去,倒映在后宫御花园的湖中,看着湖水更温和宜人。
阿昭这两天的心情比刚进宫时好很多,和蓉儿漫步在御花园,突然开口言:“蓉儿,你看这池塘里的鱼好大呀!我们抓上来一条如何?”
阿昭说完左右看了看没有人,脱了鞋袜挽起裙摆,到底是学过武的人,三下五除二还真抓了条鱼。
蓉儿掩嘴笑道:“公主还是和从前一样贪玩,十七哥那时候也“助纣为虐”,宵禁了你们俩还偷跑到宫外赌钱,那次被王后罚抄了一百遍的《女德》。”蓉儿掀起阿昭的案底,绘声绘色的描述,笑的直捂肚子。
原来蓉儿偷偷告诉阿昭,陈邪召集风林武士私下聚集操练,“十七”也没死,筹备要把阿昭劫出后宫,整军攻打钟离明。这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兹事体大,更需要时间。
这位代号十七的,正是曾经陈国风林武士的头目,阿昭曾经的暗卫。
金銮殿。
钟离明翻来覆去,子时还没有就寝。
成阳见状,倒上了一杯水,小声说道:“皇帝就是皇帝,想招哪个嫔妃她都不敢抗旨的,皇上何必自己日思夜想熬坏了精神呢?”
钟离明在塌上坐了起来,拉起帷幔,看着成阳言:“谁说朕想她了?我……我……只是觉得她不识时务。”
成阳看着这位帝王的样子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会心一笑:“奴才陪伴圣上十余载了,国家大事不敢揣测,皇上的小心思奴才还是能看出几分的。”
成阳满脸笑意,继续言:“待早朝后,奴才陪皇上再去一趟摘星楼不就成了。”
钟离明眼神涣散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道:“算了,传朔入宫。”
成阴在一旁扬了扬眉,开口道:“即刻?”
钟离明闭目点了点头。
成阳答了一声:“是。”
将军府。
兰卉为钟离朔整理衣衫,和钟离朔在一起时的兰卉是最温柔的时刻,眼中少了在五龙教时的戾气,多了花季女孩瞳仁的天真。
兰卉微微皱着眉毛,言:“夜深露重,夫君早点回来。”
钟离朔环抱住兰卉,言:“兰儿歇息,不用等为夫。”钟离朔的整张脸直到离开兰卉的视野一直挂着笑容。
御书房。
钟离明歪在塌上,直愣愣的盯着烛火出神,钟离朔推门而入行礼,然后坐在了钟离明的身旁。成阴和成阳站立两侧,钟离明遣他们去门外守候。
成阴临走还抱怨了一句:“如今明公子当了皇帝之后脾气愈发古怪,三更半夜的,朔将军倒是每次都迁就您。”
钟离明也不恼,笑了笑示意成阳,成阳便拉着成阴出去了。
钟离朔与钟离明寒暄几句,本以为是钟离辰在北州传了消息回来,没想到一直闲聊。
钟离朔待了一会,言:“明,你若是无事我也该早些回去了,娘子担忧。”
钟离明勾住钟离朔的手臂,佯装不耐烦摇头晃脑的说:“有了娇妻,兄弟之情也不放在心上了。”
钟离明接着叹了口气,言:“你这五大三粗的大武将不解风情,还有女子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倒是帮朕想想办法,那陈阿昭一副拒我千里之外的样子,朕心里总觉得不服气似的。”
钟离朔噗嗤一声笑出来,言:“原来这深夜叫我前来,就是因为急色。你呀你~”
钟离明放开了钟离朔的手臂,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的道:“什么急色?虽是绝代佳人,朕也不至于女色就迷了眼,她都入了朕的后宫还搞什么清冷那一套。”
钟离朔收起了笑容,缓缓说:“咱们钟离军踏破了她国山河,她父母兄弟阵亡,自己寄人篱下,怎么会不记恨你?”
钟离明接连叹气,言:“真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钟离朔言:“也不尽然。”
钟离朔倒是卖起关子来了,钟离明一个眼神白他,过了一刻就央求起他来:“朔儿,朔,大可人~你说呀~”这皇帝娇萌起来如同女子一般。
钟离朔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色说道:“这世上女子,多是情种。打之骂之,敬而远之,都不可亲近。唯有真情感之,行动言语令其如沐春风,即成。”
钟离明沉默想了一会儿,突然不怀好意的笑嘻嘻起来,说道:“朔既如此懂得,没娶妻之前可是女色不近啊!据传是有龙阳之好,朕真是怕死了。一根筋直脾气,还好意思说什么令其如沐春风,真不知道将军夫人是怎么如沐春风的。”
钟离朔无奈的摇了摇头,自知说不过钟离明,也就不开口。
两人闲扯了几句,皇帝就吩咐成阴赐轿把钟离朔送回将军府。
宣政殿。
一夜过去,皇帝早朝前收到钟离辰的急信,随后颁布旨意赐封了一位名叫王京的半百之人为北州知州,朝廷百官又是一片哗然。
肃王先说起来:“虽然老臣现在职责已不涉及选官用人之事,但尚书令王大人新官上任,怕还是有不熟悉之处。老臣就不免多说几句。”说完微抬眼皮瞟了瞟尚书令王骜,这是皇帝选择了的接替他的人。
肃王继续说道:“若说知县提至朝中成了尚书令,已是极其荒唐。可至少知县也算是官宦之家,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王京,只是个土豪富户。钟离辰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皇上仅因为听了一个少年王爷的举荐,就把知州封给了一位出身商贾之人,说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王骜听时就偶皱眉头,肃王说完还没等皇帝开口,王骜跪身启奏道:“臣不同意肃王所言。”
王骜语速不快,却感觉有劲力的急躁,尚书令道:“辰王爷言辞恳切,举荐必是观察过了这位王京的治州才能,商贾出身又有什么关系,任用贤能岂能尽观出身?况且,我朝征战一统不久,北州向来为三不管之地,江湖流派繁杂之事知州之责实属烦难。辰王爷提到这王京富可敌国且与江湖教派有所联系,做北州知州再合适不过。”
肃王刚要说话,尚书令大人凑近了皇帝几步近,继续说道:“我朝筹备开国庆典,盛眺台皇家资物被劫之事就是教训,想治理好北州,与江湖教派的往来是必不可少的。”
几部的官员有的低头,有的看向肃王。这推选官员的事本就与武将无关,钟离明不说话,朝堂一片沉静。
钟离朔站出来向皇帝拱手道:“臣以为,尚书令大人所言极是。”
钟离明微笑着点了点头,令成阳宣了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