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代言情 公瑾华年书之中流砥柱下集

  早春二月,树枝才露尖尖嫩芽,京口北固山下的长江旷阔如海。太夫人过世后,孙权不但自称为“孤”,更是让臣子们称呼他“至尊”。他已经觉得这江东六郡的锦绣山河尽收囊中了。周瑜不在,他反而觉得心里踏实,因为一片“至尊”声中,他有了睥睨天下的底气。此刻坐在织锦伞盖下,临江阁上的江风也不觉得寒冷,倒是如早春杨柳风般丝滑舒适。

  “公瑾,既然程老将军要当这前部大督都,你就让给他好了,看他和黄祖那厮硬碰硬,杀个你死我活,胜负成败,自有主公担待,与你无关,我们就在柴桑屯田垂钓,琴棋书画,诗酒年华,何其乐哉?”小乔煮好了茶,端着到坐在案几前沉思的周瑜面前。

  她很少对周瑜的公务发表意见,这一次十分反常,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周瑜的注意。抬头注视着一身素衣的小乔:“你也这么认为?”

  “咿,夫君,还有谁也和贫妾一样见识?”

  “我们一回到吴县,子敬就来过了。”周瑜接过茶,轻呷一口。对小乔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阿锦煮的茶味道最为纯正。”

  一反常态,小乔竟然没有对周瑜的褒奖报以回应,而是认真地说:“公瑾,主公忌惮你文武全才,你不如效仿萧何子房,不必过于勤勉,就让程公去碰个钉子。省得主公老觉得你揽军权。不过这鲁先生也是奇人,不是他出的主意和程公比试么?难道是想既给了程公面子,又帮你在主公面前洗脱嫌疑?还让主公遂了指派程公为帅的心愿?”

  周瑜搂过小乔的纤腰,带着笑意问:“阿锦,你希望我不去征黄祖?”

  “黄祖水师凶悍,妾身自然希望夫君不涉险地。”小乔顿了顿,仰脸看着周瑜,满面都是崇拜和爱慕:“夫君是妾身和孩子们的晴天和高山,是我们的依靠。我们都希望和你东篱采菊,西堤垂钓,就此平凡一生。可是妾身也知道夫君志若鸿鹄,只好每天为你焚香祈祷。”

  “阿锦!”周瑜心情激荡,只把小乔紧紧搂住,嘴唇轻吻她带着丁香花香的云髻。

  孙权烦躁地来回踱步。一旁的二郡主孙媱有些不耐烦。

  “你倒是看完了没有?我还要拿回去归档。”

  孙权手里的白绢滑落在地上,二郡主捡了起来,冷冷道:“至尊刚才还雄心勃勃,觉得会势如破竹,怎么这会儿又犹豫起来?”

  孙权听出了二妹揶揄的语气,却不敢反驳。

  凝神望着孙媱:“这密报公瑾可曾看过?”

  “没有,你不是总忌惮他手里有你不能掌控的细作网么?他已经把所有线报都移交了给我。你总不会怀疑我吧?”二郡主冷淡而不客气。

  “这样看来,黄祖的两座巨型艋艟横锁江口,将是我们东吴水师的拦路虎。这次进击黄祖要比上次难多了。”孙权叹了口气:“去年要不是公瑾横加阻拦,我们也许就生擒了黄贼,也未可知。”

  “原来至尊是为这个烦恼?今年不如去年容易取胜?”二郡主的语气更加诡异:“麻烦至尊看看这份探报,是去年黄祖水军的布防诱捕图略,里面是详细地一步一步如何诱惑至尊跟着他们的意图进攻,进而掉入死穴伏击圈。至尊去年已经到了伏击圈的入口,再往前一步就万难回头了。幸好中护军的矫谕到得及时,才避免了至尊你全军覆没的命运。”

  说罢,她把手中的一叠竹书递了过去:“至尊自己去看。”

  孙权顾不得妹妹的冷嘲热讽,一口气把所有探报都看完。抬头道:“这等重要的情报你为何不早送来?公瑾受了委屈。。。他不知会不会。。。”孙权没说下去。

  “早送来?你以为细作是那么好当的?我也是一点一点地收集来的,不全面展现去年黄祖的整个部署,我也不敢送来给你看。再说了,就你那疑心病那么重,早送来零星的密报,你更会怀疑我们是替中护军开脱。”二郡主掷地有声,说得孙权哑口无言。

  吕蒙和甘宁来到周瑜府,他们惊讶地看着这满府的白花白幔,一直从大门到水阁。

  “公子在楼上看书。”

  周峰引着两人上了楼,周瑜果然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安静地看。

  “中护军!主公驳回了你的恳请。”甘宁满心欢喜地说,似乎他更期盼这个结果。

  周瑜抬起头,下巴微扬,“坐。”

  “中护军,末将。。愚钝,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上书主公要给程公当副手?”

  吕蒙闷声闷气地说。

  “子明,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中护军心胸疏阔,以国事为重,既然老橙子想当这个前部大都督,就让给他当。中护军不和他争权,就是顾全大局呗。”甘宁有着川人的爽朗泼辣,一语中的。

  “那既然这样,中护军你就留在吴郡休息,左右你现在身子也没完全好利落。”吕蒙有些赌气。

  “子明,你说笑话吧,中护军留在吴郡?老橙子做前部大督,至尊自领中军?哈哈哈,那还不大败而归?”甘宁放肆地大笑。

  周瑜皱皱眉:“诶,你们不可这样口无遮拦。”

  “好好,甘兴霸,你说,那怎样才是上上选?”吕蒙不服气。

  “上上选就是至尊所说的,演武夺兵符。”甘宁大笑:“我就是高兴至尊不准中护军的上书,明天长江口,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练练。”

  孙权一大早就带着文武众臣来到临江亭,宽阔的大江江面上,上游排列整齐的二十艘冒突船,簇拥着中间的三层楼船。这是程普的指挥座船。

  下游则是散落的十艘赤马船,这是周瑜的部曲。赤马要比冒突小很多,排列也不整齐,只是随意地散布在大江上。

  周瑜的座船倒是和程普的一样大,可程普的楼船上多了四个撞击锤。显得比周瑜楼船凶猛彪悍得多。

  “怎么回事?老程的船比周郎多一倍,这仗怎么打?”同在山顶观看的韩当突然冒出来一句,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至尊,程公船多,又在上游,这顺流而下优势多多,怕不是很公平啊。”黄盖也看不过去了。

  孙权冷淡地回了一句:“此次演武,点到为止,又不是真正的厮杀,船数多少,上游下游,都是他们自己选的。非孤所定。”

  长而大的牛角号吹起,声音响彻北固山和山下面的长江。

  站在楼船上的程普一身戎装,拔出长剑一挥:“众儿郎,对面就是我东吴世仇,与我全歼之!”

  猎猎飘舞的程字大纛旗迎风招展,长剑指处,令行禁止。二十艘冒突齐刷刷飞驰而来,因为顺流顺风,眨眼间就到周瑜的船队面前。

  因为孙权有令,只演练排兵布阵的战术,不许用弓箭火器和刀枪这些能致命的器具,程普的部曲就没有放箭。

  携带撞击锤的冒突船既重又沉,一排排如海啸般地压了过来,拱起的江水成了大浪,把又轻又窄又小的赤马船逼得东歪西斜。

  孙权看着看着不由得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临江亭最边上的白玉栏杆旁,手扶雕栏,俯身向大江上观望。

  “至尊,亭子外江风大,仔细别着凉。”孙贲在身后说。

  “伯阳,你看下面的局势如何?”孙权问。

  “战事刚起,程德谋即成碾压之势,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毕竟程公跟随讨虏将军东征西讨,久经战阵。果然是一代元戎!做主公的前部大督是不二人选!”孙贲最不喜欢周瑜。本来孙家兄弟叔侄跟随孙坚闯天下,到了孙策时代,这个所谓的“总角之交”不但和一众孙家兄弟平起平坐,还常常和先主公兄弟相称,甚至有时还抵足而眠,并肩作战。俨然像是亲兄弟。到了孙权时代,对周瑜的倚重有增无减,比如建安七年的质子事件,就凭周瑜一人之见,孙权和太夫人就驳回了所有孙氏宗族的想法。虽然周瑜在过去七年中屡次踏入险地,却都东山再起。这一次,看孙权那额头上紧张的汗珠,就知道他并未下决心给程普这个前部大督的职位。否则何必多此一举呢?

  “孙将军此言差矣,依宁看,建威中郎将才是水战的高手!”甘宁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一个降将,何须你在此置喙?”凌统阴测测地说。虽然自从周瑜介入,二人已经不是见面就想厮杀,却也不是好朋友,有机会就逞口舌之利。

  “呵呵呵,不信你们就看着,到底谁能笑到最后。”甘宁仍然声音洪亮,毫不示弱。

  程普的策略是撞沉周瑜的战船,最后自己的楼船也撞翻周瑜的座船,这样落汤鸡似的周瑜不仅在主公那里输了里子,也在江东文武面前彻底输了面子。

  “来人,给我擂动催阵鼓!”程普吩咐。

  一时间,号角声,阵鼓声响彻云霄,连临江亭上的众臣都纷纷捂上了耳朵,因为声音实在太大了。

  程普的冒突朝着周瑜的赤马舟撞了过去。

  水浪翻飞,千帆云涌,咚咚哐哐的巨响震得北固山和临江亭都微微颤抖。

  很多江东武将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无不替周瑜捏着把汗。

  吕蒙和韩当不约而同地来到孙权身旁:“主公!中护军船少,船又小,还没装重甲撞击锤,这样下去比试就不公平啊!”

  黄盖大声道:“有啥不公平,打仗么,赶上啥是啥,难道遭遇了敌船,还赶紧回营换船?”

  江面上的撞击声仍然不绝于耳,观战的众人却已经看不清江面上的情形了。水浪滔天,水雾弥漫,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水雾,烟尘,惊涛才渐渐平复,大江之上归于平静。

  众人以为看到的是周瑜部全军覆没的惨况。鲁肃甚至大呼小叫地张罗着周瑜没参战的部曲赶紧下山到江边打捞落水兵士。还不断嘱咐,一定要第一个救起中护军。他身体不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江风的呼啸声扫过临江亭里目瞪口呆的众人。

  大江江面上已经没有的战鼓声和号角声,也没有精气挥舞。

  一艘孤零零的楼船漂在江上。

  十艘赤马船正在往来穿梭,用渔网拉起落水的兵士。

  上游处,半沉半搁浅的一艘楼船上隐隐还有“程”字大纛旗在飘舞。却显得十分落寞和孤寂。

  那艘船上已经空无一人。

  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子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这笛声干净,澄澈,沁人心脾。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到了笛声的出处,一身白衣,头系白绡,黑色的发丝和白色的衣袂被江风吹得飘起,宛若欲飞的白鹤,傲立人间。

  “老橙子!”最先回过味来的是黄盖,他大叫一声,冲下山去。

  韩当也反应过来:“主公,程公全军覆没。赶快着人救护落水军兵,打捞战船。”

  一身白衣连盔甲都没穿的周瑜气定神闲的缓步上山,来到临江亭,对着孙权恭身行礼。

  “周瑜见过主公”他抬头看见满脸是汗的孙权。微微一笑:“主公放心,程公已经被转移到了我的座船上。”

  孙权吁了口气,点点头:“程公三世元戎,不可有闪失。要是孤知道他会输得如此彻底,就不让他比了。”

  “哈哈哈,这才叫自取其辱。”甘宁还是当年那个锦帆贼天地不惧的个性,此刻竟然大声说出来心中所想。

  周瑜微微偏头,瞟了甘宁一眼,那凌厉的目光让甘宁一吐舌头,立刻闭嘴。

  孙权看在眼里,眉头微皱了一下,随即舒展。一手抓住周瑜的手腕,大步朝着临江亭后面的暖阁走去,一边笑道:“孤今天才因为战事迫近,取消了江东禁止奏乐的条例,公瑾就迫不及待地吹起了笛子?”

  周瑜迎着孙权的目光,“主公,【阳阿】曲虽明快,也是挽歌。太夫人归去,毕竟也希望主公高奏凯歌,故而吹了这首【阳阿】祭奠阿娘的同时也为主公助威。”

  两人携手而行,眨眼间到了暖阁前,一众江东武将齐刷刷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中护军神勇威武,秒覆强敌!”众人此刻完全为周瑜的风采倾倒,谁也没觉得说程普是敌有何不妥。

  孙权的眉头第二次微皱了皱。“公瑾,刚才水雾烟尘太大,我们都没看清你到底如何取胜的?”

  “报,主公,经过检视,程公二十条冒突全部沉没。主帅座船大部进水,已经半沉。周建威部十条赤马无一损毁。建威中郎将主帅座船被程公帅船多次撞击,船体损伤破裂五处。但仍然能够航行,且航速未见大减。程公帅船只有一处破损,似乎是多次撞击周建威部帅船导致自己也受损。但不知为何,却已经大半沉没。这个中奥秘,怕是需要建威中郎将自己解释了。”

  负责查验救援的贺齐向孙权报告。

  “这可奇了,公瑾船小,怎么会毫发无损,倒是程公冒突船全部沉没呢?”孙权盯着贺齐。

  “主公,经过打捞查验,程公的船基本都是互相撞击,自己把自己撞沉的。他的船加装了撞击锤,相互撞上,一两下就翻覆沉没了。” 贺齐道。

  见众人不解目光,周瑜淡淡道:“诸位,今天瑜把所有船只都装了纵帆横帆两种或者可移动侧帆。这样的帆无论顺水,逆水都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风速,赤马船就会疾急如风。程公的船上只有传统横帆,又加装了重型撞击锤,这样的船沉重而转向缓慢,急速撞向我方的赤马时,我方只要稍加扭转,就可躲过,而程公的船却无法立刻停住,常常不受控制地撞向友船。最终破损严重,实际上今天瑜并未攻击,只是躲避。是程公自损而已。”

  周瑜讲完,见众人鸦雀无声地看着自己,笑了笑:“诸公若想更换侧帆或多帆船,瑜已在军械库准备了足够的储备。”

  孙权突然插嘴:“公瑾,你的座船和程公一样大小,就算有帆的不同,别的却差别不大,而且你的帅船也是被撞了五六次,船体都有破损,为何程公只有一处破损却一大半沉没?”

  “主公,请看这里。”周瑜回手,周峰立刻递上一个竹制船模。周瑜抓到手里,高举起来给众人也看到,他啪地一声拆下了船底。里面一共有十多个或方或圆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都不相通。“诸位,通常的船底都是一个大舱。我的船已被改造成十二个小舱。每个小舱都用香樟木制成,不渗水,十分紧密。”他说着,接过一个兵士手里的茶盏,把里面的茶都倒入最外侧的一个小舱,瞬间被灌满水的小舱并未把水向周围小舱扩散。周瑜伸手拆掉外侧的板:“这样就像被敌船破了船帮,水虽然进入小舱,却和江水相通,便无法沉了大船。要想损坏,至少半数以上的小舱破功,才可能沉没。”

  又是一片寂静。突然想起掌声,原来是孙权在鼓掌,众人随即跟上。

  “公瑾之智,天下无人能及!”孙权说这话的时候,至少揣着七八分的真诚。

  “至尊过誉,这是受了内子的启发,她告诉瑜香樟木浴桶最好,从不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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